以及——」他顿了一顿,看着安杰,「以及精神赔偿。」 费利斯将一张支票递给安杰。「帕提瑟先生,支票的金额部分请您自行填入。让这件事和平落幕吧。 」 那句「精神赔偿」刺痛安杰的某处神经。他看着支票、再抬头望向奔驰车后座某个带着墨镜的剪影轮 廓,突然怒火中烧,将支票塞还给费利斯。「我没有落魄到需要接受一个臭小子的施舍!」 「如果我是您,我不会这么做,帕提瑟先生。」保险经纪人缓缓的说:「您必须理解,对我而言,要 不要展开调查只是文件工作,签名确认就行;但是对您而言,却可能造成两种极端的结果。」 「如果调查结果确认是产品所造成的非人为意外,本公司不但将第一时间理赔、更会协助您一同向电 器厂商求偿。但是,如果调查之后,却发现是您的人为疏失,不仅要负担所有的修缮金额……」保险 经纪人欲言又止的看了费利斯一眼。 费利斯于是接着说下去。「根据您的租约,必须赔偿房东——也就是贺林少爷的损失。帕提瑟先生, 请想想,真的值得吗?」 安杰挑高眉头,对方的话语反而激出他的傲骨。于是他转过头,冷冷的对保险经纪人说:「麻烦贵公 司尽快展开调查。」 保险经纪人双手一摊,「如您所愿。」他拿出PDA,「我会请调查员以最急件优先进行调查工作,最慢 在一周之内将会有结果。在此期间必须封锁现场,咖啡店得暂停营业。」他在PDA上滴滴答答的写了一 阵,「……确认送出。有进一步消息我会立刻通知诸位,告辞。」 保险经纪人离开后,费利斯也轻快的回到奔驰车旁;这时,威廉反而下了车。 安杰看见威廉似乎朝自己的方向过来,他立刻转身走进RiveGauche。「安杰——」威廉在后面叫唤, 他却毫不理会。 「安杰!」威廉快步绕到门前,挡住他的路。「安杰,我……」 安杰挑衅的瞪视着。威廉摘下墨镜,仿佛想解释什么,然而支吾半天之后,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最后 干脆双手一摊,「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安杰。」 「当然不需要。」安杰白了他一眼,改从旁边绕过去。 看安杰真要走,威廉不假思索的伸手用力扯住安杰的右手,刚好触碰到他的灼伤处。安杰痛得发出一 声惨叫,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倒;激烈的反应吓得威廉立刻撤开手。「怎么了?」 安杰没理他,径自走进店里的厕所,脱下外套用冷水冲洗手臂,想借此减缓痛楚。而他右手臂上原本 豆大的水泡已经像面团发酵一样变得更大了,在手肘处的几颗甚至有栗子大。「该死……」 「我的天啊,你被灼伤了?」看到安杰满右手的水泡,威廉瞪大眼睛,非常担忧,「看起来很严重, 你该看医生……我让司机载你去医院。」 「不需要,我很好。」安杰痛得脸色发白,还是逞强,「你快走吧,别在那里惺惺作态的掉鳄鱼眼泪 。」 「安杰,别任性了。」威廉继续劝他,「烫伤放着不管,如果感染或发炎让手毁了怎么办?没有右手 ,你怎么继续做甜点、怎么追寻满肚子的梦想?」 「哈,你还真会替我着想,教人感动。」安杰没好气的讥讽,「还是说,你怕我的右手毁了,根本是 因为右手臂上的痣?痣没了,你就少了一个病态偏执的目标,小少爷?」 威廉瞠大双眼,顿时错愕得无言以对。被说到痛处,他不禁恼羞成怒,一掌用力拍向墙,「他妈的, 你以为自己是谁」」他恶狠狠的瞪着安杰,「也不想想自己几岁了,还在那里耍什么鬼脾气,真以为 自己很珍贵吗?你自己说吧,除了做什么鬼蛋糕之外,你有其它的长处吗?不知好歹,尽量去毁掉你 的右手好了,关我屁事啊?一无是处的家伙!」 安杰双手握拳,强压下即将爆发的情绪,咬着牙低声命令道。「滚。」 威廉没多说什么,甩头一阵风似的大步离开那里。 接着,安杰怒吼一声,一拳揍向厕所的镜子,镜子顿时像蜘蛛网似的龟裂开。都说镜子破了会招致楣 运,但是,到了这一步,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了。 没错,以他的年龄,耍脾气只会丢人现眼、被当成笑柄:撒娇是清纯少年的专利。然而,即使如此, 他也需要最基本的尊重……和真心。 从破碎的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破碎影像,安杰闭上双眼。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以 这样的方式结束。 他只知道,无论任何理由都无法再自圆其说。 在厕所不知道发呆了多久,当安杰离开Rive Gauche,决定应该去就医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他又意 兴阑珊的回家。 直到翌日早上,安杰被右手的灼伤痛醒、整只手虚弱无力还颤抖不停,而且连表皮颜色都有些变黑时 ,他知道真的不能再拖,立刻赶到医院去看急诊。 「你怎么等到这种程度才来看?不会痛吗?」值班的外科医生语气中带着轻微责备意味。 他将安杰右手上的水泡都剪破,以灭菌生理食盐水清洗之后,叫护士涂敷上一层厚厚的烫伤药剂,再 包上烫伤纱布,叮咛他每天要换药两次,还开了消炎止痛药。安杰清楚自己的药物过敏体质,所以, 如果不是痛到无法忍受,他不会轻易服药。 就医之后,安杰的手舒服多了。回到家里,他原想休息补眠,却接到亨利的电话要他到饭店报到。他 才想起料理大奖赛将在隔天正式展开。 因为不希望让旁人注意到右手的异状,安杰穿着长袖衣物出门。他从地铁站下车步行到嘉宝饭店,距 离饭店还有一条街口,看到亨利已经在红绿灯下等待。 即使安杰婉拒,亨利还是硬带着他从工作人员专用门进入饭店、直接来到饭店中法国餐厅的私人包厢 。 「我听说烤箱出问题,害你的店暂停营业的事。」亨利满脸抱歉,「幸好没酿成更大的灾害。你没受 伤吧?」 安杰摇摇头。 「那就好。」亨利吁了一口气,「别担心,我会让律师向厂商要求赔偿。」 安杰只是感谢对方的关心,轻描淡写的表示可以自己解决,而且保险公司已经展开调查。 亨利还是十分内疚,「我当时听拉派亚建议订那个品牌。说是新产品、功能齐全,结果却是这样…… 你不会因此讨厌我吧?」 真是孩子气,安杰心想。「当然不会。」他微笑着说。 「惨了……」亨利怔怔的看着安杰,整张脸垮了下来,「嘴上说不会,其实你心里很气我,对吧?你 的酒窝不见了。」 安杰愕然。他摸摸自己的脸颊,刻意夸张的笑了,「那是因为……我年纪大了,皮肤老化、失去弹性 的关系,哈哈。」 「安杰。」沉默了两分钟,亨利将座位朝他挪近了一点,「你介意年纪比你小的人追求你吗?」 安杰顿时傻愣,「你在开玩笑吧?」 「我真的很喜欢你……」亨利抓住安杰的右臂,冷不防的吻上去。 由于被抓到灼伤处,一阵疼痛让安杰皱眉轻哼一声,让对方趁机将舌头探进他的口中深深热吻。接着 ,更伸手探向他的裤裆。安杰大惊,立刻向后缩,同时下意识的以左手用力挡开。 亨利不得已放开安杰,还意犹未尽的含着他的下唇。 「我猜想因为威廉的关系,你对年纪比较小的人一定很感冒……威廉那家伙冷血又差劲,我和他不一 样。你知道,我们家有意大利血统,热情浪漫……」 听到威廉的名字,安杰觉得胸口一紧、有些窒息,连带着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上次就说了,我和威廉之间什么都没有。」安杰严正否认,「至于感情……很抱歉,我现在不想和 任何人发展任何恋爱关系,只想专心在事业上、好好打拼,和年纪大小什么无关。希望你能理解。」 「这样啊……」亨利想了想,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该死的,都是拉派亚推荐那个天杀的大烤箱 坏掉让你的店暂停营业,最后受害人是我……」 亨利怨叹一阵,接着又抓住安杰的手,「没关系,我有办法了:你一定会获得料理大奖赛优胜、得到 米其林星星!」他笑开了,「这样一来,你就能和我交往了!」 不是那么一厢情愿吧,安杰哭笑不得的心想。「没那么简单……」 亨利却非常坚持,立刻带着安杰到法国餐厅厨房。见到他们一起出现,拉派亚相当惊讶。亨利当着所 有工作人员的面,对拉派亚耳提面命说一定要帮助安杰得奖等等。安杰不禁尴尬,而拉派亚的脸色也 有些难看。 「把饭店厨房当作自己家里。」亨利愉快的说:「任何厨具、所有素材都能用!」 由于亨利另有事必须先行离开,临走前他不忘和安杰口头约定晚上一起吃饭。他前脚才走,拉派亚便 恨恨的瞪着安杰,「我真是太小看你了,帕提瑟先生。」他冷笑一声,「你竟然能透过小老板、将手 伸进『我的』厨房?」 安杰知道厨师对厨房的忌讳,可以理解拉派亚因为领域被侵犯而感到愤怒,但这并非他的本意。「我 不是……」 拉派亚以一个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够了。关于料理大奖赛套餐部分,配合我的主餐,甜点请你 做覆盆子慕斯千层派。至于个人作品,我不想知道、也不关我的事。」他傲慢的说:「你尽管用厨房 里的素材,但别妄想得到任何协助。」 厨房里的工作人员,不管是因为和拉派亚关系良好、或因为不敢得罪拉派亚,全都避开安杰、假装没 看见他似的,忙着自己的事。而拉派亚的副手甜点师,更因为参赛资格的事对安杰怀恨在心,刻意的 排挤。 安杰硬着头皮待在厨房的一角,尴尬的环顾四周。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个设备齐全的厨房,安杰心想 ,规划得十分有条理,从前菜、主餐、面食肉食、冷热分区,让料理更顺畅、出菜也更有效率。而甜 点师更有自己的独立作业区,还有一个酒侍的专用信道,与主厨沟通选酒。 这样的厨房,也难怪拉派亚会那么自傲。安杰自觉是个打扰和谐的不速之客,感到窘迫、不自在。他 的心跳开始加快速度,越跳越猛、越快,几乎从胸口跳出来。 安杰按着胸口,深呼吸好几次。必然是太累了——从烤箱意外到现在他还不曾好好休息,于是找了一 张椅子坐下来。没想到他才刚坐下来,立刻视线变黑、有种快断气的错觉,三十秒不到,又像触电似 的弹站起来。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安杰撑着椅背、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努力调整呼吸,依旧没用,而且除了心悸 之外,他更开始觉得喘不过气。冷静,安杰告诉自己,或许是厨房环境太热的关系,便东张西望的想 找水喝。他在一个放置干果的橱柜里找到几瓶矿泉水,没多想的打开就喝。 灌了大半瓶水,安杰稍微舒服了一点。放下矿泉水瓶,他注意到旁边的小酒柜中放置许多已开封的酒 、料理使用的酒:红酒、白兰地、威士忌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加度酒和甜点酒。突然间,他的眼睛一 亮:在小酒柜的角落,有一瓶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Chateaud’YquemSauternes。 那是安杰的最爱。他忍不住伸手将酒瓶拿出,打开瓶塞、凑到鼻尖,嗅闻香醇的气味,然后找个小杯 子倒出一点品尝。带着花果清香、入喉却浓郁甘甜让他的心情和身体一下子感觉好很多;同时,他也 有了一个灵感。 安杰知道该做什么甜点参赛了。他立刻回头从干果橱柜里拿了无花果干,找出面粉、糖、鸡蛋等等制 作甜点的基本材料;然后取了一些巧克力粉——厄瓜多巧克力,不是他惯用的委内瑞拉巧克力,但是 无妨。 将所有需要的素材放在桌上,安杰脱下薄外套挂在一旁,正要开始动手制作的时候,突然一阵头晕目 眩,差点没跌倒。 一定是太热了,安杰心想。扶着工作台深呼吸好几次,他必须趁着有灵感时一鼓作气完成甜点。 于是,他强忍着不舒适,在一个小碗中倒入酒、将无花果干浸渍进去;接着,找出大碗打发蛋白,逐 步进行制作。 正在混合材料时,安杰的右手痛了起来。烫伤后原本就比较无力的右手,这会儿甚至连木匙都握不住 ,一直抖个不停;他只能改用左手工作。好不容易完成准备、将生面糊分装进几个烤模里送进烤箱。 等待烘焙时,安杰觉得心悸、透不过气,手又痛得几乎难以忍受,便吞了一颗止痛药。 当下不舒适的症状解除了一点。终于完成烘焙,安杰从烤箱中取出成品试吃,风味很好,他非常满意 的点点头。找了盘子,安杰将甜点摆上、装饰,然后把作品名称写在一张纸卡上;突然间,他眼前的 字迹从一个变成两个、四个、八个……接着,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不对劲。 安杰觉得全身又热又烫、恶心想吐、胸口涨满二氧化碳、喉部却像被堵住一样,难以吸进氧气,他必 须强大嘴用力喘气才能勉强呼吸。他蹲了下来,像离开水的鱼一样死命喘息,痛苦得脸部胀红、眼泪 也爆了出来。 糟了……安杰知道这是药物过敏。他急忙拿出药单检查,医生开药时他曾特别注意,给的是少数不会 让他过敏的止痛消炎药,怎么还会这样? 「饭、饭店里有医生吗?」安杰慌了,艰难的问道:「有没有人……拜托,谁能帮我叫医生?」他非 常不舒服,想请人协助,但人人都忙着手边的工作、无暇理会。 安杰的胃部一阵翻搅,几乎呕吐。没有人能协助,他只能自救,于是捂着嘴离开厨房,往饭店的后门 跑。一路跌跌撞撞的,迎面和刚走进的饭店总经理擦撞,「走路看路,冒失鬼!」对方皱眉责备。 安杰没时间道歉。才冲出饭店,较清凉的空气流动立刻让他喉头一痒吐了出来。呕吐后他稍微能呼吸 ,抬头一看、天色已暗,一下子失去方向感。他顿时迷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他必须去医院 ——如果不想死的话。闷头瞎闯一阵,安杰越来越晕,便扶着路边垃圾桶之类的东西,头一低又吐了 起来。 「才几点就喝醉了?恶心的酒鬼。」某个衣着考究、显然正要赴晚餐约会的女子看见安杰在路边狂吐 ,嫌恶的绕道而行。 呕吐之后,安杰的头更晕眩了。他颤抖的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救护车?我需要救护车——」他语无伦次的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救、救我……」 还来不及说完,安杰的眼前一黑,膝盖发软的跪倒下来,昏死在地上。 第十七章 威廉懒懒的躺在嘉宝饭店总统套房的床上,哼起Beatles的「Lucy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无聊 的看着窗外。 ……Picture yourself in a boat on a river,with tangerinetrees and marmaladeskies…… 橘子酱天空…… 那样的天空一定很甜吧,威廉心想。他不是很喜欢纽约天空的颜色,混浊而灰暗,日内瓦的天空清亮 许多;但是他不喜欢那里的气氛,很无聊。 说到无聊,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答应费利斯回日内瓦,却迟迟没有出发:每天都有几件待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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