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娃别扭地低头抿嘴,小手揉着肚子不出声,旁边宋迪哎呀道:「小公子不会是吃坏肚子吧?」 「没有没有。」昊娃飞快地摇头,红着脸羞涩道:「我肚子痛,要恭桶。」 「恭桶?」大家面面相觑。出门在外,哪讲究这么多,还不是找个无人处解决。宋迪抬头看到炊烟,建议道:「头子,前面有个村落,不如去借用一下马桶。」 「这……也好。笛子你带他去借用一下,顺便向人家买些干粮,有热菜也买一下,中午快到了,大家先休息一下。」 宋迪带着昊娃进陶家村找了户人家敲门。昊娃一脸焦躁地憋着微红的小脸,不好意思地偏着头,借着眼角余光打量周围。 陌生人的到来激起村民们的危机意识,一路跟了好几个原本在田里玩耍的小娃儿,此时围在不远处盯着他们。 昊娃朝他们友善一笑,却换来男孩子更凶恶的目光。 带小小昊出门,小小昊就没这么招惹男孩子讨厌,自己哪里有做得不好么?上方宋迪跟开门的老婆婆诉说请求,下方昊娃转着眼珠子想,却见男孩子虽然是凶恶的目光,女孩子却是羞答答地咬着嘴唇看着自己。 不是吧。昊娃低头。 宋迪说完,老婆婆见昊娃这般可爱,自是一口应承,还让自己小媳妇带他进去。 昊娃摆脱身后那群各异的目光,跟在带路的小媳妇身后,趁宋迪跟婆婆去厨房看菜之际,问小媳妇道:「你们村里有没一位叫有庆的老大爷?他住哪儿啊?」 「有庆爷爷?」小媳妇是知道的,推门道:「他就住在村东头最大一间屋,是祠堂的大长老。你认识?」 「不认识,路上听人说的,所以问一下。」昊娃笑得甜蜜蜜的。 小媳妇忍不住捏了他一把小嫩脸:「好可爱的娃儿,我若生个孩子能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 昊娃摸把脸,心想幸好轩辕不在。 借口要出恭关上门,从窗口轻巧地溜了出去。按小媳妇说的,立刻找到村东头最大的那间屋,一溜烟窜了进去。莫说他内力已恢复六七成,只一两成也不容易让人发现。更何况这村落里并无习武之人。他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寻了三、四间内室,正要进入第五间时,有叱道:「谁!」 他泛起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正在将晒好的草药分类收起的青年惊讶瞪大眼:「小小昊——不对,你,你是……」 「独孤,我只让你一人来,为何煌和暗羽也会跟来?」娃娃板下漂亮的小脸蛋,收起笑意的双眸中自有威仪高严,脱离尘俗。 「昊……昊帝座?怎么这次换你变小了?」有过同样经历的独孤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手上的药材掉了一地,冲到昊身边就要伸手为他把脉,却被他抽回手哼了声。 「独孤,回答我!」 「这件事我很冤啊,我绝对没通知过煌,谁知道前几天会那么巧跟他遇上。你知道他现在是无帝,我也得听候差遣的。前天本来想瞒着他去见你,结果不知谁到客栈闹事,我们追出来后就遇上你和轩辕了。」独孤连忙叫苦兼推卸责任,他才不想自己一人背下整个无名教的罪责。话说到这,偷窥了几眼昊娃:「这么说来,前天和轩辕帝在一起的就是你了?那引我们出去的一定是暗流的人。」 「是不是暗流的人,和你将煌带来,是两回事吧。」昊娃淡淡看着他:「我从不知道你居然会乖乖听候无帝的差遣,嗯?」 「人长大了总会成熟的。」独孤说得毫无羞耻之意,不过看到昊娃似笑非笑的目光,马上收敛起来:「昊帝座你急找我有何事?不会是这变小……」 「自然是有病人,现在我们和洞庭山庄的人在一起,他们就在村外。你待会儿自己想个办法接近他们,帮我看下他的病能不能尽快治好,能尽快治好的话就将他留给雷百动,不能的话我再带他走。」 「请恕独孤失礼,昊帝座说的,可是前天那位……东绝慕容恋尘?」独孤小心翼翼地问,见昊娃点头,用更谨慎的态度小心问道:「那……难道他不是轩辕帝的红杏,而是帝座您老人家的红杏?」 昊娃沉默了下,微微笑起:「独孤,你知道世界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有几种?」 独孤飞快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让人生不如死的十二奇毒。」 「包括十二奇毒在内,共有三千七百六十一种,你猜猜我会几种?」昊娃脸上笑容弧度一点都没变,十分温柔。 「帝座你的话……」独孤咽了口口水:「一定三千七百六十一种都知道了。」 「那么,你还有什么疑问?」昊娃微微挑了下眉,杏仁般的大眼黑白分明,却闪动着天下第一人专有的煞气,让人完全忽略了他的相貌大小。 「完全没有。」独孤更加用力地摇头:「我马上去『巧遇』洞庭山庄,正好看到有奇症的病人。」 「很好,而且这个病人是你曾经看过的,给他开过药方的东绝。」 昊娃笑盈盈地说着,笑容甜美,却让一见小小昊就会又搂又抱的独孤完全不敢妄动半根手指。背上的冷汗都还没干呢,小小昊你要像你爹亲一样成精,还有得磨练。 「对了,还有一件事。」昊娃又止住笑:「关于我变小的事,如果哪天我在无名教听到……」 「帝座,此事若出自我口,让我这辈子再也破解不开任何疑难病症。」独孤斩钉截铁地发誓,随后苦下脸:「但若是由别人泄露……」 「我自有方法查清是谁泄密的,不会冤枉也不会放纵任何一个人。」昊娃又挑了下眉:「你不信?」 独孤呆呆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暗自咽下:「我自然信你。」 变小的昊虽然还是一样聪慧冷静,却好像多了几分任性,不再如成人般压抑自己的脾气和想法。 让一个从来没有童年的人变回小孩子,难道是老天爷在弥补他么?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给昊听,说了是给自己找皮痒。独孤笑眯眯地目送昊交待完毕离去,自己也收拾行李准备跟有庆大爷告别。 哎呀,只恨丹青无妙笔,自己绘画的技能与自己的医术正好背道而驰,不然真该把昊变小的样子画下留念——死不悔改的药师大人继续暗忖着绝对会惹怒前无帝的想法,欢乐地哼着小调。 从村东头溜回西头,穿窗而入,还来不及开门,就有人来捶门:「小公子,好了没?」 昊庆幸自己时间赶得巧,咿呀打开门:「好了。」 「好了就快点。」宋迪一手提着刚买来的热菜和干粮,一手抱起昊娃,运起轻功也不跟老婆婆告别就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事。」宋迪否认着,想了下,又承认:「刚才看到山庄信号,可能有人来捣蛋。你不要怕,我们一定会把来捣蛋的人赶跑。」 「捣蛋啊……」昊娃天真地笑笑,长睫微垂。是轩辕成功逃走,暗流转而追自己?还是冲着洞庭山庄的人?洞庭山庄运的那块冰域玄铁可不是一般之物。江湖上为名刀宝剑可以掀起重重血雨,更何况以那一大块冰域玄铁为母,足以铸出多把绝世奇兵。会有知道消息的人来抢劫一点也不意外。 大家休息的地方离村落并不远,宋迪三两下就看到战场,一片刀光剑影,围攻的人数比洞庭山庄的人多出一倍,而且武功并不比他们弱多少。 形势比想像中更危险,昊娃也不由一惊,眯眼寻找马车。马车作为存放冰域玄铁的目标早被毁坏,慕容恋尘站在马车旁,一脸茫然与慌乱,正四下张望,却紧傍着马车不肯离开。 幸好大家都知道他走火入魔没法运用内功,刻意袒护着不让敌人接近他,才保住暂时平安。但这平安随着洞庭山庄防护圈的不断缩小,也在节节败退。 「这孩子!」昊娃不由自主说出口。只因为自己的交待,就不肯离开马车,抱柱的尾生也没这么笨! 「这孩子?」宋迪看了眼昊娃,不知道他在说谁,这里还有比他更小的人么?不过战况紧张,他没空细想,将昊娃放在树后叮咛道:「乖乖在这别出去,等我们没事来接你。万一……」他有些痛苦地吞了下口水:「万一我们来不了,你就躲到村里老婆婆那里去。」 「嗯!」昊娃用力点头。 宋迪转身冲向战场,没跑多远,就觉得眼前一花,不知怎么就晕倒。 「抱歉,不过这种时候,你还是留在这里安全点。」昊娃身形如鬼魅般现于他身旁,小脚丫轻点,将宋迪送往更浓密的草丛中。 借着草木遮掩靠近战场,昊娃思考要怎么解决,这些人虽然麻烦了点,要解决也并不是不可能。但亲自动手的话,一个小娃儿身怀绝世武功,解释也挺麻烦的,不亲自动手的话,只有用药,可惜刚才没向独孤要些来用——自从他恢复武功后,就再没用过药来应敌,谁知会遇上这种状态。 不过,独孤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巧遇」,现在倒是个好机会,不如留给独孤处理好了,只要在这之前,保证洞庭一方没有太大伤亡就行。 心下意向已定,从地上捡了块大石捏成无数细小的碎石,一边往慕容恋尘身边潜去,一边以碎石为自己开道。他做得不明显,用的是巧劲,石头细小,一点风声也没有,却都算计好路线,对方简直是自己伸出手脚来等石头弹上,然后就因为手脚差之毫厘的缝隙,被对手趁机砍倒。 原本快溃散的防护圈再次扩大起来,趁着扩展时人手交错的混乱,昊娃为自己开了条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众目睽睽下闪过防护圈回到马车附近隐起身形。 虽然不明白缘故,但一直苦苦支撑的洞庭一派人士见转机出现,皆精神大振奋起余力拼命。而敌方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对方明明快被收拾了,转头居然又收拾了自己这边,心头忐忑,此消彼涨,双方勉强又对了了个势均力敌。 眼见局势稍稳,只要撑到独孤到达就没事,却见一阵风动,竟有一群黑衣人不知何时潜伏到外圈,从树上以绳索抛人,越过周围敌我打成一团的防卫圈,直入目前守卫薄弱的圆心。此事出乎所有人意料,洞庭山庄的人与敌手各自骂个不休,明知再打下去渔翁得利,却没人敢先停手——谁知道这是不是对方计谋。 冲进来的十来人功夫不弱,凭着洞庭山庄勉强分出的一些人手应敌,根本挡不住几时。昊娃一皱眉,自马车残骸的潜藏处离开,伸手拉过慕容恋尘,免得他池鱼遭殃。 慕容小朋友手被人扣住,肩膀不由一抖,回过头来见是昊娃,惊慌神色顿时转为笑靥,只是说不出话来,啊啊了两声,极是欢喜,眼圈却有些委屈地红起,就要抱过来。 一个小孩拉住一个大人,明明应该是互相交换的立场才是。昊娃有些啼笑皆非地抵住慕容恋尘靠过来的额头,心中突有主意,道:「闭上眼。」 慕容恋尘马上依言闭眼,又偷偷睁开一缝看了下,再飞快地闭紧眼,用力得额头都挤出一堆皱纹来,昊娃手上真气微微一招,自马车上零乱散落的兵器中招来一柄长剑,让慕容恋尘握住。 慕容恋尘握到剑柄,白皙的手一颤,眉毛动了下,想睁开眼又强忍住。 「好孩子。」昊娃小声夸奖了句,托起慕容恋尘的手肘,真气透入慕容的手,身形不动,仅凭手腕几个动作,「剑气箫箫千重霜」借势使来,霜寒雪重,六月天里硬生生漾出密集凉意,片片错落的剑气如雪花般四散而开,虽是隔了点距离,却分毫无差地袭向黑衣人。 如何用最少的力气打倒最多的敌人,一向是夜语昊的强项。黑衣人们出其不意,自是难以抵挡,顿时重伤了好几人。洞庭山庄的人见黑衣人逼近马车自己却回身无术,早已焦灼不安,眼见空虚的中央处突然爆起层层冷芒逼退黑衣人,再见是闭着眼握住剑的慕容恋尘。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为这生力军的加入而欢呼,更有人大叫道:「有东绝公子援手,我们肯定不会输的,兄弟们上啊!」 「东绝?慕容恋尘?」没想到一直站在马车旁神色失措的少年竟是武林四绝之一,无论黑衣人还是外围那圈敌手,都为这意外的变数而懊恼。 慕容恋尘闭着眼,神色却有些古怪,仿佛是肃杀,又仿佛是沉醉。刚才昊娃借他的手使用的真气、招式,莫不让他觉得无比熟悉。那气息的走向,与自己一呼一吸间转遍体内的热流走向是一致的,还有那手腕的动作,几乎是身体本能一般,哪怕他把所有的事物都忘光了,拿到剑,他依然拥有剑客的本能。 呼吸的节奏,风息的迎向,脚步移动间的长短,身体每一寸肌肉的松紧变化,在握到剑的一刻,自然调节。有什么景像在他脑海里闪动,那是什么声音?什么人? 空气间血腥味渐渐浓厚,不只是远处洞庭山庄与人厮杀喷出的血味随热风渗过,还包括附近刚刚被他伤到的人。 剑锋划过肌肤的触觉,热血喷出的气味,那么熟悉。 他的剑再次举起。 脱离昊娃的控制,只是单调地以一种半弧的形状缓缓举起。 昊娃看着他的手,慢慢退开,再次隐起身形。 他的动作很慢,但小小一个举剑的过程,却让那剑的拨出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明明只是个简单举起的动作,仿佛时间无限绵长。 回波一舞,风华无限,剑芒如一道又一道微颤的流水波纹。水势不可斩,更不可断。剑势也不可斩,更不可断。 比方才昊娃借他单手使出的剑势更强更烈,真气四肢流畅,剑招挥舞出时,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回波断流。」 清朗的声音惊得众人能回头的都回头看过来。昊娃听到声音,苦笑地扶了下额。真气一旦行走,自己封住他哑穴的力道本来就不重,自然被冲开。幸好他叫的是想起的招式名,而不是其他比如我想吃糖葫芦…… 武林四绝的名号到底不是白叫的,无论是沈焱的南离火还是谢长缨的春冰,都可称为世无其匹的绝艺。慕容恋尘与谢长缨虽然都是以用剑闻名,却各自不同。谢长缨的剑一如他的人,冷硬、锐利、狂傲、孤寂。 而慕容恋尘的剑却如风流水逝,花谢冰融,看起来哀柔华艳,又像水风般四面八方连绵不断,当你以为是和风细水时,骤然转为惊涛骇浪狂风海啸。 那是号称暴烈时连流水都能横截断流的剑招,夜语昊当年在武圣庄与慕容霁云比武过招,虽技压对方一筹,却也赢得不容易,慕容恋尘青出于蓝,莫怪四绝里能有他一席之位。 那些黑衣人的身手本来不差,又哪是他的对手。勉强支撑过「回波断流」、「逝水西返」、「眉心一念」,到了「春风沐佛」时,再也撑不下,接二连三受创退下。 慕容恋尘的剑法虽绝,却并不残,受伤的人多,伤重毙命的倒没有。他们不知慕容恋尘只是依自己想到的招式一一使出,并未刻意伤敌,甚至连敌人受伤了都不自知,只道他手下留情,见那招式越发凌厉,哪还不知机,纷纷抱伤逃逸,冰域玄铁也不敢再要。 外围的敌人占据人数优势却对洞庭山庄的人久攻不下,再见慕容恋尘武功如此之高,也相顾失色。他们见黑衣人已逃,知道今天讨不了好,连场面话都不说,叫了声风紧扯呼,四散逃开,洞庭山庄能保住己方不败已是力尽,哪有余力追击,只有好事的几人作势大叫要追,看对方逃得更快,哈哈大笑,笑声畅快淋漓。 敌手尽去,怕慕容恋尘伤到洞庭山庄的人,昊娃手中先后弹出两枚石子,一枚攻他手掌虎口,一枚攻剑身。慕容对剑招和真气的使用还不熟悉,被他盯着漏洞,只用两枚小石子就弹飞长剑。 长剑离手,慕容恋尘茫然睁开眼,呼吸急促双颊微红犹带兴奋之色,漆黑的眸子水气更浓,恍若整个天空都倒映进瞳仁。昊娃慢慢靠近他,一指点中他的哑穴,他身体震了下,真气本能地抵抗着,但昊娃早有准备,指上八成力道,慕容小朋友捂着喉咙,发现又不能说话。 「公子果然不愧武林四绝的名声,养精纳气,于最后一搏击退群魔,我孙甫佩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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