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央把那些人都打发走,自己好好把身体洗了洗,似乎这个时候,长长的一口气才出来。 水烟烟嫋嫋的,让他开始犯迷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在木桶里面,睡着了…… 连着赶路,实在累坏了,所以一到家中,随即放开了所有的警惕…… 或者说,是安心吧。是一种类似解脱的安心…… 他不知道,此时前堂已经炸锅了。 一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官兵围住了文府,并且驱赶了周围那些做小买卖的,整个文家大院被围的就好像被拔毛的鸡一样 干净。 文家二老爷文则海刚要从正堂出来,就被人用刀背吓了回去。 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兵过来问那些被堵在院子里面的文家人,「哪位是文家家主?」 「我是。」这个时候,文则海才能终于走出来,摇摇晃晃的站在小兵面前,「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文府的?你们 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和禄德亲王可是好朋友,你们……」 小兵也不生气,就这么看着他说,终于文则海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停下了嘴巴。 小兵此时才说,「我家王爷有请。」 「王爷,哪家的王爷?」文则海还要问,可是被他身后的官兵推了一下,只能忐忑的跟着小兵走了。 文则海走到文家正堂,他看见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正在负着手看他们正堂那个横匾。那可是上一代禄德亲王写的『上 善若水』。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披风,没有戴冠,头发用黑色丝线固定了一下,所有的直接披到后背上。这时,他身边的一个人把他 的披风解了下来,那人同时转过了身子。 是个非常年轻的人,也许还不到二十岁。 俊美,强势,幽暗。他有一双明蓝色的眼睛,细长,眼角翘起,白皙的皮肤,薄唇,尖下巴,仔细看,眼角还有一颗泪 痣。 修长的身材,文则海一看就知道此人会武,即使这人看上去有些瘦消,可是那层华美的丝绸袍子,罩不住优雅如豹一般 的气势。 文则海不认识他! 「你是……」 「你就是文则海?」 少年的声音非常轻,可是眼神却像是万年冻土的冰川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是……」文则海吓的双腿发抖。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宿命的感觉,真的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拿下!」 什,什么? 「勾结反贼,偷盗神宫圣物,文则海,你胆子不小!」 少年从旁边人手中拿过一个卷起来的锦缎横轴,冷笑着打开了,一字一句的念着。 「冤,冤枉……」 声音很小,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可是当文则海看见要抓他的人,已经过来了,马上找回了声音。 「冤枉呀呀~~~~~~~~~~~~~」 只是一下,就被人按在地上,摘下了下巴,再也说不出话了。 正在迷糊的文少央似乎被什么声音振醒了,他摇摇头,看看四周,好像比刚才更安静了,于是他撇了撇嘴巴,继续睡去 了。 怎么这么累?又好像不是很累?纠结了多年的心情此时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是放开一切之后的感觉吧,所以只 是感觉很空茫……反正,是死是活,他人就在这里了…… 一切,都会结束吧。 第二章 段砚带人进入后面的正院主屋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泡在浴桶里面。 「喂,喂,醒醒,醒醒!」 「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我们王爷还在前面等着呢。」 段砚背过身去,等文少央穿好衣服,就把他押出来,「王爷,这里还有一个人。」 段砚押着文少央走到前面的院子中,那里虽然安静,可也乱成一团了。 靖泽王的官兵不闹,那些亲眷开始哭了,一声一声的,此起彼伏的。 而王爷坐在厅堂中,正在欣赏那些书画。 号称百年豪门的文家,只是这些挂在厅堂上面的任一个画作,拿到市面上都值上万两白银的价格。 他听见段砚说又押了一个人出来,只是回头瞄了一眼。 那个人好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头发还是湿的,就这么好像鸡窝一样挡着他的脸,他一边走还一边拨开头发看路。 衣冠不整,只穿了一支鞋。狼狈不堪。 靖泽王并不在意,只是点了一下头,想让段砚把那个人押到后面的院子,等官司了了,可能就要被流放了。 可是那个人却在厅前站住了,他的眼睛看着身带重枷跪在当院的文则海。 段砚推他一下,那个人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文则海不能说话,可是一直盯着看他,呜啊呜啊的似乎要说什么,还用手指指他,甚是激动。 段砚说,「哦,他是你们的家主,你总该认识吧。王爷的命令,他是罪人,要戴重铐。」 这个时候,靖泽王已经走出来了。就这样站在他们的身后。 「怎么回事?」声音那么轻,轻的好像鹅毛一样,可是却好像利剑一般,穿过了文少央的身体,一直刺到他的心中。 他来了!那个倔强的孩子,终于能走到今天了,终于能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他们…… 「……,是你!我就是变成鬼,也会拉着你陪葬的!」 十五年的岁月,好像就在昨天一般。 那个时候,文少央不过三十岁,初出江湖,可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却是这样一个不能不执行的命令。 毒杀沅亲王侧妃和她的儿子! 江南王姬颓和沅亲王姬长天为了权势,已经明争暗斗了很多年,而自从郑王翎宣宣布不立后宫以来,太子位置一直悬空 。依照惯例,这个时候,只能从王族旁系推荐太子,各家番王都为了自己的儿子有一朝一日入主东宫而不择手段。 是的,他下了毒…… 谁能想像,一个外表看起来悬壶济世的文家,却隐藏着这样的肮脏?! 那个孩子,当时只有五岁……已经被文家的毒药迷了心智,可是他抱着已经死去的娘亲看着当时的自己,眼睛里面好像 地狱的火焰一样…… 「如果我今天不死,早晚有一天,我要灭了你们文家满门,我要你们不得好死!就是我死了,我也要化成厉鬼,要你们 文家上下陪葬!」 「什么神医世家?什么悬壶济世?你们只是姬颓那个老匹夫的走狗!」 ……,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神医呀…… 宫靴踏在太湖青砖地面上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是他,是那个孩子! 「大胆,竟敢背对着王爷!」段砚要把他按着跪下,靖泽王一摆手,让他松开了手。 「带他过去吧。」姬雀真不是残暴的人,此时他站在这里,心情比自己当时想到的要复杂的多。他不会为难一个下人的 。 要转过身去吗? 去面对他那双如天空一般净蓝色的眼睛? 他的母亲是西域人,所以他才能有一双那样罕见的眼睛。 是要去面对他,还是……,就这样走开……其实自己早也知道会有今天的。 当时在草庐,他发现了有人围山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或者说,一切都要开始了……他带着小猫从密道出 山,并且在斜琅山把小猫托付给澜沧他们,只是为了把身边一切相关联的人都送走,然后斩断一切,回来。 姬雀真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在四月金陵的细雨下,脚步声逐渐变淡了…… 「不……」他说话了,也许是声音吧,让少年靖泽王站立了脚步,回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该跪在这里的是我,不是他!」文少央说。 「开什么玩笑?你想代替他跪?你以为他还是你们文家的主人吗?他现在是罪人!现在身份越高,罪名越大,你别找这 个不自在!快走!快走!」 段砚推了文少央一下,可是文少央只是被推的动了一下,他并不走。 「这个人……」他的手指点点跪着的文则海。「他有什么资格成为文家的家主?他只是我祖父小妾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 儿子!我才是文家的嫡子,我是文少央!」 文少央把头发完全拨到后面去,露出了那张斯文净白的脸。 他的对面正是姬雀真! 那双眼睛……那双明蓝色的眼睛,即使他死去,也无法面对吧。 自己曾经是那么卑鄙…… 文少央侧开了脸。 「我是你们要抓的人。」文少央对段砚说。 那双明蓝色的眼睛,上下下看了看他。然后对段砚淡然的说,「收监吧。」 说完,他走了。 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文少央看着姬雀真的背影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他的腰间……姬雀真的腰间戴的是……,戴的居然是自己的玉佩! 其实这玉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吉祥如意玉佩,只是用了自己的血才能让它上面的字显形,上面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 文家每一代主人,自出生开始就会有这样一块玉佩,一生都不会离身,一直到死亡,即使死去也要带进棺材中。 其实,即使他拿着那块玉佩,也不会知道是自己的吧。他也许一生都不会知道的,他遇见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其实这 样也好。错误的事情不能一错再错。 夜深了,外面还有虫鸣的声音,小雨也停了,离宫的院子中一种暮春的花香,草香,和不远处湖水的清新香气。 终于,等到了今天! 今天下午,他的另外一支人马去抄了禄德王府,姬颓那个老匹夫被削去了爵位,收押在金陵的大牢中,如果他能走出金 陵,不日就要押送回雍京了。 那个狠毒的老人,曾经几次三番的把他几乎置于死地!可是他都挺过来了。 要说怨,他从来不怨姬颓,只是恨他!毕竟王位之争你死我活,他们是敌人,就应该这样,如果说怨……姬雀真打开了 窗子,看着外面…… 他曾经怨过他的父王。只因为他的母亲不过是个番邦进贡的歌姬,就轻视自己,如果沅亲王竭力保护自己,他也不会受 那么多的伤害。 他也怨恨过王叔和苏,那位神宫大祭司,也是在楚空之后,第二个把自己的名字刺在神宫丹陛之上的人,同时也是他的 师父。 宛若神明一样的和苏似乎总是高高在上,看着他们这些王子们,各个番王们殊死争夺,而他最多不过就是轻轻一笑,完 全一副跳出世俗的样子。 可是后来,姬雀真却逐渐明白,王叔有王叔的苦衷。 王位的争夺游戏似乎是神明的诅咒,有自己的规则,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包括王叔。 禄德王府倒了,从此朝中再也没有人和他争了。 高兴吗?兴奋吗?快乐吗?似乎都没有。一切感觉都是钝钝的,心中非常空茫。 这个时候,唯一想起来的,却是那个人…… 姬雀真下意识的摸了摸戴在腰间的玉佩。 那个人和他……,刚开始应该算是仇人吧…… 十五年前,在桑乾江旁,小路上有一匹马,一个人,慢慢过来。马上端坐着一个少年,手中拿了一张弓,而他另外一只 手中却拿着两芝箭。 少年一直低着头,任马慢慢走着,一直到一丈之外才停下来。 「娘,他是谁?」雀真问。而沅王妃此时已经绝望了,她只是用身体护着儿子,手攥紧了缰绳。 少年抬起头来,月光下却是非常清秀的面容,带着哀愁。 「对不起,沅王妃,世子……」 「不用说了,如果你是刺客,就请动手吧!」 西域女子豪迈,她们不会求饶的!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抬头直直看着沅王妃和姬雀真,「好。在下江左文少央,请王妃和世子记住在下的名字。冤有头 ,债有主,就是到了阎王那里,也请报上我的名字,是我对不起你们,来生……」 「别说废话了!你们中原人一个个都心机狡诈,佛口蛇心!凶手,这个时候你说什么都是假的!都抵消不了你杀人的罪 孽!」 浣王妃紧紧的抱着儿子,她尽力不让自己死前颤抖。 那个混乱的夜晚,现在姬雀真已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可是他却记得那个少年弯弓搭箭的时候,眼泪顺着腮边落下,在 月光下面看着非常清楚…… 一个哭泣的杀人者。 少年的箭是淬过毒药的,一支利箭射中了母妃的胸膛,黑色的血飞溅出来,可是…… 他的第二支箭却没有射出来…… 他在颤抖!那个杀手居然在颤抖! 后面的追兵马上就到了,少年一把扯过抱着母亲尸体的自己,上了马开始飞奔。少年用的毒药非常厉害,自己即使仅仅 被飞溅的血沾染到了,就已经被迷乱了神智,他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似乎一直咬着少年的手臂,满嘴的腥 甜,再后来,醒来之后,已经到了一个偏僻的客栈了。 他躺在床上,而少年则站在窗子那边,背对着,只是左手臂一直缠着白色的绷带。 他救了他! 他杀了他的母亲却救了他! 到天牢中,姬雀真一路走,段砚一路聒噪,终于走到文少央的牢门外面,姬雀真停下了脚步,段砚也不聒噪了。 他们隔着栅栏看见文少央把自己裹的像一个蚕宝宝,呼呼大睡,面色红润! 姬雀真气得一拳就打在牢门的栅栏上,手臂粗的栅栏断了三根。 门轰隆一下就烂了。 这个混蛋!自己为了他思前想后的,他竟然没有心肝的在这里蒙头大睡! 自己这次抄了文家,知道他不高兴,可是自己也没把他们怎么着呀,文家人除了文则海之外,其他的人都在文家自己的 院子里面被围禁着。 知道他身体不好,特意把离宫新做的被褥让人拿过来给他,可是他却在这里睡的昏天黑地;他每餐的饭菜都是自己按照 他的大概口味选的,他吃也没吃一口,害自己还以为他很难受,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什么的,谁知道他是睡迷糊了 才不吃的! 混蛋!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为什么感觉好像是我让你受了委屈似的! 「文少央,你给我起来!」 姬雀真进去一把掀开了文少央的被子,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草垛上揪了起来。 「……,怎么,打雷了……?」 文少央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忽然看见眼前是那双明蓝色的眼睛…… 「救命呀!!!!!!!!」 叫的姬雀真脑门上黑线直流! 「闭嘴!」 呜呜呜,他的蓝眼睛好像烧了火一样,好可怕! 「我求求你了,现在文家也完了,江南王也完了,我都被你抓起来了,是杀是刮你来个痛快,我们也一了百了了,别这 样吓我了!」 「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整整十五年,我被这件事折腾的生不能死不能的……,你要是还不解气,把我 一刀一刀刮了吧,别这样了……」 「看见我装不认识我是不是?!」姬雀真冲着文少央吼。 「没……,没有呀……」 「好!你对我装傻!那我就看看,你有本事装到什么时候?」 说完,姬雀真扛起文少央,向外走。 那天傍晚,离宫附近的禁军都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无比严肃的靖泽王,扛着一个动来动去的草包回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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