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肯陪自己这样的老男人过一辈子的人能有几个? 一辈子-- 听起来真好啊...... 马路上,迎着风,顾苏傻呵呵笑了起来。人来人往,满身血迹的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惹人注意。 因为开心,变得燥热的身子慢慢变凉了,被狂喜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一辈子......想想也不可能呀......因为他的一辈子,不可能和小白的等长啊。 酒醒的顾苏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脖子上被OK绷贴了太久的皮肤习惯性地搔痒,心情烦躁地信手撕掉了那张胶布,看到上面沉红的颜色之后,凄惨地笑了。 他,原本就没资格陪小白过一辈子。 蹲在路边,顾苏抱着脸呜咽出声。 就在这时候,对面驶来一辆车子,伴随着刺耳的警告声对着顾苏迎头而来! 顾苏迟钝地把视线挪向身子右侧声源的方向,他也只来得及做这个动作。来不及躲闪,车子直直冲着顾苏驶过来...... 「幸好我被何家踢出来,现在骑脚踏车,否则我可是开莲花的,被我的莲花撞一下,老兄你怕是要归西。」一边开玩笑 似地说着,温良蹲下来检查顾苏的伤口,伤口并不大,就是血量有点多,不过温良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不是莲花我的老命怕是也...... 顾苏苦笑着,果然听到温良忽然惊愕地说道:「奇怪,你这家伙怎么止不住血?该不会伤口实际上很深吧?喂!我带你 去医院包一下!」 「别......算了,带我去XX医院。」顾苏突然的踌躇让温良愣了愣,不过没多想,温良随即载着顾苏去了他说的那家医 院。 然而顾苏没有像温良以为地随便找个护士包一下,而是熟门熟路地按下了电梯,然后去了医院的五楼,那一层异样地安 静,配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温良搓了搓胳膊,本想抓住顾苏问个究竟的,可看到顾苏还在流血的伤口以及一脸严肃的表情,他什么也问不出了,本 能地,他知道自己今天会知道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顾苏终于停住了,温良抬眼看了一眼他停下的科室--「血液科」。 「喂......野蛮人,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啊?」等到顾苏从里面出来,温良终于忍不住地悄悄问,他注意到 顾苏的腿被包扎过了,厚厚的绷带,隔着裤子也能看出来。 「......今天的事,别对小白说。」沉默了半晌,顾苏轻声说。 之后顾苏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带着温良去了熟悉的烤肉店,不知道是不是刚从那个劳什子「血液科」出来的缘故,看到 那微微带血的红肉,温良忽然一阵恶心,拿着筷子的手也就僵了僵。 「那个......听说过血友病么?」 顾苏却毫不在意地将肉片夹起来,放到烤盘上,生肉在烤盘上发出嘶嘶的声响,慢慢翻卷起来,看到烤肉差不多熟了, 顾苏将肉夹到温良盘里--这么多年了,他习惯照顾别人。 看到温良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忽然想起了什么,顾苏一笑,「放心,我这个病不传染。」 「谁怕传染啦?」温良却脸色难看的瞪了顾苏一眼,狠狠地夹起盘中的肉咬下去,宛如咬着顾苏的肉。 一边吃,温良忍不住斜眼看向顾苏手边那个包--满满的一包,都是药,顾苏正在将药从包装盒里拿出来,弃掉包装,企 图将它们以最节约的空间塞到他的上衣口袋里。 为了不让某人看到养成的习惯吧?咬着肉,温良想。 他忽然想起了前段时候他从顾苏脖子上撕下的OK绷。 无法自行凝固的血浆...... 「小白脸不知道么?」温良问道,心里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了九成的把握。 顾苏慢慢点头了,看着他招呼店员追加了一盘烤肉,不让他有转移话题的机会,温良继续追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 「唉......我这个破病,很麻烦的,他很忙,我不想他为我这点小事烦心。你也知道的,小白那家伙很会胡思乱 想......」顾苏抓了抓不长的头发,叹了口气。 瞎话! 血友病......连对这些完全没概念的温良都知道这种病的可怕,这种可怕的病怎么会是「小事」?而且小白脸那家伙根 本不会是轻易胡思乱想的人好不好?那个人,根本对一切漠不关心,说他冷血也不为过,会让他胡思乱想的也只有眼前 这个男人而已-- 温良想着,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段时间他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比如自己的身世,比如今天顾苏的恶疾 ,比如小白对他兄长不该有的感情...... 温良有时真的痛恨自己的观察入微,很多事情他明明不想知道啊!可是怎么偏偏全让他知道了呢?不过小白脸对他老哥 的那点心事是个人都能发觉了,就只有眼前这个迟钝到家的当事人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还是只是假装不知道? 「别光给我夹,你自己也吃。对了,要不要追点两盘血豆腐?听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流了那么多血要不要吃点血...... 」温良建议着,半晌听到对面的顾苏一阵暗笑。 「傻瓜!要是吃那个能补血,你可解决了医学界一个大问题哩!」顾苏哈哈大笑。 笑开的男人其实不难看。然而笑完之后,男人又开始发呆。 「喂,说真的,今天这件事你千万别和小白说,男人之间的约定你可要遵守。」 「安啦安啦!要不要和你歃血为盟?算了算了,要你歃血会酿成惨案的,经过今天我可不敢轻易碰你了。」温良不耐烦 地挥了挥筷子。 见此,顾苏又笑了。他一开始就很喜欢这孩子,因为这孩子的没心机。 即使知道了自己的病,也不会口头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花俏话;知道了,接受了,对自己恢复平时的态度,这点让顾苏 很感激。 要是小白知道的话,一定会把自己当菩萨供起来的吧? 想起小时候几次自己受伤回家弟弟屡屡过度的反应,顾苏不得不这样想。 弟弟那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好的,就是因为这样,哪怕自卑,哪怕......他还是留下来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留不久的。 人是有天命的,大部分人不会知道自己的天命,不会知道自己是否会长命百岁,也不会知道下个十字路口忽然越位的一 辆出租车,就是终结自己生命的杀手。 像他这样可以提前知道自己天命的人,说不定是一种幸运。 第十四章 一开始只是觉得自己的伤口好得比别人慢一点而已,然而一次大伤后,顾苏意外地知道自己体内的秘密。 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知道自己天命的日子,顾苏曾经想过要死。 他觉得老天爷对他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万分之一的厄运偏生会降临在他身上? 不过看到旁边怯怯帮自己舔着伤口的小白,顾苏忽然打消了那个念头:他不能死,他还有小白要照顾,他还有弟弟,而
他的弟弟只有他了。 他活下来是为了照顾弟弟的。 既然知道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就不能继续在那个世界混下去,老老实实找一份安静的工作,收入不高可是不会受伤也是 好事,他的病没有严重到每天去医院的地步,只要小心点不要经常受伤就行了,医生说他的情况不算严重,或许可以比 别人多活几年。 也只是多活几年而已。 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死去,顾苏只能祈祷老天爷让自己多活一些时候,好歹等小白长大后再死,成不? 大概是每天晚上的祈祷老天爷听到了,这些年他还算顺利,不过偶尔出现的伤口却提醒他,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 严重化了。 他的伤口一开始只是凝血比较慢而已,近年来已经慢慢演化成无法凝结。 小白看到他近来穿得很厚,有时候还会笑话他穿得像头熊,和以往不怕冷的他真是不一样。对于弟弟无伤大雅的调笑顾 苏只是一笑而过,心里却一个激灵-- 他开始怕磕怕碰,也怕自己偶尔露出的伤口长久不愈会让弟弟起疑。 他不想自己死前留给弟弟太多不好的回忆,如果要死就安安静静、快快活活地死,至少死前两人拥有的回忆还是美好的 , 弟弟眼中的他还会是建健康康的,而不是个会拖累他的病弱兄长。 顾苏这辈子也没娇气过,临死前更加不会。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小白脸,他有权利知道,他很有钱的,就算没有何家,那家伙也很会赚钱,你让他在你的房子白吃 白住还真是便宜他了。」温良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顾苏听了,但笑不语。 「我是哥哥,养他是应该的,小白有钱我知道,可是做人家哥哥的,不能事事都靠他......」 算是小白对自己的体贴么?对于自己租来的小房子没有任何不满,乖乖地住着,算是保有了他兄长的自尊吧? 有时候顾苏会有点感慨:同样是活着,有的人活二十年就比上他人的一生。 他高中读了五年也没毕业,小白二十岁就考到博士了。 像他这样活着也没什么纪念价值的人,或许活着也没什么价值,把小白供出来算是他不长不短人生里唯一的亮点。 「这种病,有钱也白搭,还不如把钱花在这里,多点几盘肉烤。」说着,顾苏又叫了几盘肉,给自己追了一杯啤酒。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他也想活下去啊!不过想要赖活着也不是那么容易。 「配型有点难。」面对温良,顾苏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何止是有点难,简直是......太难了! 他这种病现在唯一比较好的方法就是换髓,可是愿意把自己的骨髓登记到骨髓库的人原本就少,加上...... 「通知你家里的人来做配型试试看比较好,同一家族的人做配型几率比较大。」 医生当时这样建议着,别人听到或许是个好消息,可是顾苏听到却感觉自己彻底被判了死刑! 完了...... 家族? 他根本没有那玩意啊! 其实是他一直在骗小白,骗他做他的弟弟。 「小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的。」 平地生雷,顾苏说了让温良目瞪口呆的话。 妈妈怀孕的时候,那隔着薄薄肌肤摸到的轻微脉动,是小白的,也不是小白的。 妈妈怀着弟弟的时候很温柔,顾苏为此非常感谢自己的弟弟,如果妈妈可以一直这样温柔就好了,不用挨打,每天还有 饭吃,顾苏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妈妈原来是很会做菜的。 顾苏想,如果弟弟出生,他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 后来弟弟出生了,然后,死掉了。 医生说弟弟是内脏出血。 内脏里面居然能流血......多么可怕的事? 温柔的妈妈消失了,烧掉弟弟尸体的妈妈变得比以往还要狂暴。拼命地捶打自己,恶狠狠地说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 那是「遗传病」,为什么得病的概率偏偏落在弟弟身上而不是他身上? 妈妈说过,外公是流血流太多死掉的;医生说过,弟弟是内脏里面出血死掉的...... 对于病,对于死,十岁的顾苏还没有概念,可是被母亲扔到墙上,顺着硬硬的石灰墙软下来的顾苏,尝到了额头流下来 的 自己的血。 顾苏只是想着:什么是「死」呢? 如果「死」就是像弟弟那样不能动不能哭的话,他现在......或许还不如死去...... 不过顾苏并没有在那次死去,没几天,妈妈把弟弟抱回来了。 这回妈妈抱回来的弟弟,比原来更漂亮、更健康,从来也不哭的小家伙只会笑着吮他的手指。 顾苏想,自己喜欢这个新弟弟。 他管新的弟弟叫「白」,洁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白。不会遭到厄运血脉诅咒的,永远的「白」。 「其实我才是大骗子啊,唉......」唉声叹了口气,顾苏看向呆呆看着自己的温良,「人不可貌相吧?我们现在彼此彼 此了。」 说完这句话,顾苏又开始喝酒,「其实这些事情发生的很好,我反而有些放心,要不然我要是真的死了,小白就又孤零 零了。被我骗得没了家人,我一走了他就真的一个人了,老天爷对我不薄,总算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奎小姐也是真的喜欢小白的,谈恋爱就是要有摩擦,两个人磨一磨或许就好了,我和小白也是经常斗嘴吵架的...... 「本来还想带侄子打球的,不过......」 不一定能看到小白的孩子了。 剩下的话顾苏没有说,不过看到他脸上黯然的表情,温良终究没有说话。 原本就是知道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不是?所以才千方百计的想结婚,结婚有了老婆孩子,小白也算有了嫂嫂、侄子侄 女。 哪怕感情淡薄可也算有了「亲戚」,过年时候也有可以团聚的对象。 那样等自己离开后,小白也不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那个孩子很讨厌一个人的,顾苏知道。 如今虽然换了一下,自己没有对象能结婚生子,反倒是小白有了可以结婚的对象......啊,还有了一个庞大的家族。这 样更好不是么? 有了血缘关系的家族,一定比自己这样的人更好,日子久了,小白会那样认为的。 苏白翻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就是没找到哥哥。 苏白压根没理会奎茵,本来他就不在乎,现在......他更是没感觉。 苏白只在意,哥哥去哪里了?跑到哪里了?会不会回来?有没有...... 把花容失色的奎茵推出家门,一如哥哥每个晚归的夜晚,苏白冷着脸孔坐在玄关等着那迟来的人。 等待的过程很无聊,苏白静静想起了很多年前哥哥的第一次晚归...... 自己称为母亲的女人抛弃他们的一夜。 自己静静坐在门口,穿过哗啦啦的大雨直直望着巷口,雨幕淹没了视线,自己仔细地辨认着雨中奔跑的行人,可是,没 有一个是奔向自己的,没有一个是哥哥。 哥哥会不会......像那女人一样......永远不回来了? 心揪得生疼,梦里小小的孩子却没有哭,很久以前,他就学会只在心里安静地哭泣。直到一双大手轻轻拍上自己的脑袋 。 「小白......哥哥实在找不到妈妈......」湿透的哥哥虽然狼狈,可脸上却对自己笑得温柔。 「所以......今后我们两个人......一同生活吧。」哥哥抱起自己,进到屋子锁好门。 关上满城风雨。 哥哥的脸湿湿的,哥哥的眼圈有点红,哥哥的身上全都湿透了,衣服冷冷地,可是......被哥哥抱在怀里,苏白觉得很 温暖。 轻轻把脑袋埋进哥哥的胸膛,他偷偷笑了。 要永远喔! 做着过去的梦,不知不觉睡着的苏白迷迷糊糊被窗外的雨声惊醒,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梦里窗外是晴天,哥哥就睡在自 己身边......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星期天。 苏白微笑着将手往旁边摸去,指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自己喜欢的体温。可...... 冰冷的地板,是自己唯一摸到的。 昨天的一切潮水般涌上来,想起自己昨天的告白......苏白赫然一身冷汗。哥哥或许回来了...... 抱着微薄的可怜的希望,苏白慌张地跳起来冲到大厅里。 大厅里没有人? 厨房,浴室,餐厅......统统没有人! 最后跑到阳台上的苏白忽然觉得:哥哥会不会离开了? 冷静一点,哥哥说不定只是出去买菜了,哥哥回来了,但是有点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出去买菜,会买自己喜欢的鳕 鱼回来...... 心脏突突跳着,苏白重新板住面孔。 厨房里,哥哥为了响应环保号召而买的采购篮,静静躺在角落。 打开哥哥的抽屉。很好,存折还在,没有钱,哥哥跑也跑不远。 不过依照哥哥的性格,那凡事为自己着想的人极有可能留下他所有的积蓄,一走了之。 苍白着脸,苏白打开哥哥的柜子,内衣裤在,衬衣在,裤子也在...... 不过,衣服再买也可以...... 不断地找着说服自己哥哥没有离家出走的证据,然后,又一个一个把它们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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