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为难地看着面前的食物。 「嫌冷的话我马上去热一热。」其实饭菜还有一点余温,但我还是立刻站了起来。 「小月,」子规叫我,「你重煮一次吧,不要再放这么多油了。」 「油?」 「嗯,吃起来很腥,你和月平常都这样吃吗?」我看着饭桌,青菜豆腐白粥。都是水煮的。炒葱蛋是放了点油。但子规 根本没动这一盘。 「你说,腥?」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子规。 「前天晚上我就想说了,你煮的东西怎么都又腥又腻,实在吃不下。」我愣住了。月不爱油腻,偶尔几次从外面买现成 的东西回来,月还会觉得太咸味道太重,要先过过水才肯吃。 所以我煮的东西一向都是很清淡的。 我突然想起两年前,月也曾经说过我煮的东西很腥,那是在……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桌上有茶水,我倒了一杯水给子规。 「子规。你喝杯水。」 子规摇摇头。 「怎么?」 「你家里的水都很苦。」子规皱着眉说。 「苦?」 「像药一样。」 我拿过他面前的杯子,把水喝下肚去,水没滋没味的,就像正常的水一样。 子规看着我,「怎么样?」 「是……有点苦没错。」我勉强笑了一下,「可能上次煮黄连汤的时候就是用这些杯子装的。黄连退火,你喝一些也不 错啦。」 子规哼笑了声,「臭小于,还不快去煮一些水来,我很渴。」 「好啊。」我笑笑地说。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的足踝上还缠着白纱布,我记得子规受伤有好一阵子了。 我真是一头蠢猪啊我! 我咬了咬牙,尽量平静地说道,「子规,你好像有几天没换药了,家里还有药材,我先替你换换药吧。」 「你献什么殷勤?都快好了,哪用得着换什么药?拆了纱布就好啦。」子规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是吗?那我拆罗!」 「你不嫌臭的话就拆啊!」 子规以为我在开玩笑,没想到我真的蹲下来动手就拆纱布,他吃了一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子规一站起来就向下坠,我立刻抱住他。 「咦?我怎么?」 「你逞什么强,脚伤根本没好嘛。」我笑着说道。我知道子规已经站不住了。 我将手伸到他膝弯下,将他横抱起来。 「小月,你干嘛!」子规被我吓了一跳,我没给他抗议的时间就将他抱上了床。 「我拆纱布罗。」我回头对于规笑笑,便轻轻地将一层一层包在他足踝上的纱布拆下来。 子规的足踝上有一圈锯齿状的伤痕,每隔一寸一个齿痕,这伤痕……和月身上的…… 一模一样。 「就跟你说没事,伤口都结痂了。」子规说。 「嗯。」我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才又回过头来问道,「子规,你这伤是怎么来的?看起来不像是树枝戳的麻!」 「谁跟你说是树枝戳的?」子规摇着头,「反正是我运气太背,那天本来只是想跳下山崖透透气,谁知道一脚踩中一个 捕兽器,就这样了。」山崖下?捕兽器一样的夹子? 当时那男人就是带着这夹子跳了崖…… 「小月?你怎么了?」子规突然问道。 我知道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用力握着拳头,咬紧牙根笑道: 「子规,我想起我们家里的茶杯好像都煮过黄连,锅子也都有点油,今天你就勉为其难,先这样吃好不好?明天我就去 城里买……」我说着站了起来,把整张桌子都推到了床边。 子规偏着头,一脸恶心。 「好啦,吃嘛,给我一点面子嘛……我很用心做的……」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一顿饭有这么重要吗?干嘛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还有什么事你没说的?」 子规眯着眼睛看我。他大概发觉事情有一些不对劲了,但他的眼睛已经露出想睡的朦胧。 我咧开嘴巴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算了,我吃就是。」 子规摇摇头,捏着鼻子把他面前那碗白粥吞下去了。 子规一躺下,几乎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我连忙扶他躺好,又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转身,冲出门去。 屋子后方有一个小药圃,药圃的东北角种着一种奇特的药草。 白天的时候叶子张开,晚上就垂闭下来,青翠嫩绿,小巧可爱,但它的叶缘锋锐,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叶缘割伤。 如果只是渗出几滴血,情况轻微的话。通常睡个几天也就醒了;但如果是被刻意涂抹在利器上,再割伤人的话,就会造 成严重的后果。 这是二年前,我背着昏迷不醒的月,到处求遍大夫,最后才在一个老大夫口中得知的。 老大夫给了我一个药方,要我按照上面的方子煎成一帖药,让月服下。如果服下后,月觉得很苦,那这帖药就是解药; 如果觉得甜,那就…… 我摇摇头,不想在这时候想太多。 第一味药是刀眠草的根,叶子有毒,根是药引,也就是我跟前的这株小植物。当初在山上找了三天才找到,后来月说他 想研究一下,也就移植了一些过来。 还好这些刀眠草没有被盗匪踩坏。 其他还有十一味药,本来家里都有,但上次盗匪来过之后,已经被洗劫一空,现在只好到城里去买。 我抓起一顶斗笠戴上。向城里走去。城墙附近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经过一个夜晚的休息,现在大家看来都更加地精神 奕奕。 「嘿,小夥子,你砌的墙很好,来帮忙啊!」有好几个人看到我都这样说。 「好啊。」我朝他们笑了笑,趁机又走得更远了些。 远远传来一阵鼓噪声,楚云深带着月,正往这边走过来。 「各位,我们的速度还要再加快些。」他说: 「三天内,敌人就一定要到的。」然后他原本忧郁的神情转成微笑,说道,「大家尽力一搏,真倒下去了,到医庐来, 月大夫会在那里等着各位。」 月站在楚云深的身边,微微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 众人的情绪又更加高昂了。 我只觉得又担心又愤怒。 月只是单纯想救人而已,楚云深却利用这点,要把他推出去送死! 人群朝我这边涌了过来,我不能让楚云深注意到我在这里,于是我退了一小步,又压低头上的斗笠,很快地朝后退去。 我来到城里最大的刘氏药铺,却发现药铺大门深锁,显然是不做生意了。 我只好到其他的小药铺去。 没想到连走了三家,都没有开门。 怎么回事? 一个人看我在药铺的门口呆站,好心地走过来问我: 「小兄弟,你要看病吗?」 「我家里有人等着药材救命……」我说。 「那赶快带病人到将军府啊!现在药材都集中在那里了,也有大夫,看病拿药都不用钱啊!」 我只好点头向他道谢。 我转进一条小巷,沿着熟悉的路向前走。 我的目的是胡生家,现在我只能去找胡生了。 烧饼的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煎铲刷过锅子的声音不住传来。我敲了敲门,接着便推开门走进去。 胡生果然是在煎他的烧饼。因为军队向他订烧饼的缘故,现在他每天都有成堆的烧饼要煎。 我把遮脸的斗笠拿下来。 「小月?怎么有空来?莫不是想来吃吃老胡的烧饼?」胡生一边手不停的翻烧饼,一边笑着说道。 「老胡,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受了伤,需要一些药材。」 「什么药材?」胡生问。 「黄芩、甘草、桃仁、大黄、乾地黄、水蛭、芍药、杏仁、乾漆、跻蟾、燃虫。」胡生关上炉子的门,柴火燃烧的劈啪 声渐渐小了下来,他用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了抹脸,然后才转过身来看我。 「你朋友受了什么伤?怎么突然需要这些药?」胡生的脸色显得有点惊疑。 「他中了刀眠草的毒。」 「刀眠草?怎么会?」 「他不小心踩到一个捕兽夹。」 「和月……一样?」 「和月一样。」 胡生又用布巾抹了把脸,停了一会才问道,「那家伙回来了?」 「不知道。」我摇着头,把先前子规受伤的大概情景说了一遍。 「现在药材都集中到将军府了。」胡生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想拜托你带我到将军府。呃,还有,先不要让月知道这件事,反正如果子规吃了没事 就没事,不用让月担心。」 「好吧,等会我要把这些烧饼送到将军府,你就跟我来吧。」我压低斗笠,跟着胡生,两人用扁担挑着四篓烧饼,到了 将军府。 放下扁担后,胡生到药房去套交情,帮我拿药,我则趁机溜到医庐去。 中午时候,病人都到另一个房间暂时等待,医庐里只有月一个人。 不过医庐附近却有不少兵士站岗。 「唉唉唷!」我在树丛附近抱着肚子蹲下来大叫。 「什么人?」一个士兵立刻过来探看。 「唉唷,我的肚子快要痛死了,大夫啊!大夫在哪里啊!」那个士兵皱皱眉头,「现在是月大夫休息的时间,要看病下 午再来。」我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唉唷,好痛,痛死了!」月果然被惊动了,他亲自走了出来。 「月大夫,抱歉,这小于突然……」 「没关系,我看看。」月对哪个士兵微微一笑,那个士兵立刻红了脸,害我差点想一脚踹下去。 月在我身边蹲下来,柔声说道: 「我是大夫,能让我看看吗?」 「大夫,我好痛!」我说着突然抓住月的手。 「干什么你!」那个士兵提起棍子就要敲下来,月连忙挡住了,「没关系,这是病人常有的反应,麻烦你帮我将人扶进 来。」 于是我被人扶进医庐里去。 「请扶病人到内室。」月说。 内室里有几张床,是让病人可以暂时躺卧的地方,如果有些病患需要比较隐密的治疗,也会到这里来。 我蜷缩着身体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来。 「谢谢你。」月对那个士兵微笑。 那个士兵看看我,一脸不太放心的样子,月便对他说: 「请暂时离开,如果有事,我会叫人的。」 那士兵一离开,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唤道。「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请说。」月略退了一步,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来。 我连忙把子规告诉我的话都转述给月听。 「所以,月你千万别相信楚云深,他根本不是真心要让你当大夫帮大家看病,他是为了将来要对付饿狼才这样做的!」 月听罢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 我以为他在担心没有办法可以逃出去,立刻张开笑脸安慰他,「月,你先别担心,我和子规都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子 规那么聪明,他……」 「不必。」 「咦?」 「谢谢你关心我,也谢谢子规,但是不用了。」我愣住了。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云深都跟我说过了。」我瞪大了眼睛,「云深」? 「我是自愿要配合他的。」月微笑道,「等成功打败了饿狼,我们都会变成人人仰慕的英雄。」 「月!你不要被他骗了!」我急得舌头快要打结,「楚云深会变成英雄没有错,但是你可能会被牺牲啊!」 「要成就大事业,总是要冒一点险的。」 「可是,他是拿你去冒险啊!」 月还是微笑。 我感到心头一阵颤抖,好半晌才呐呐的道,「月。如果你是担心楚云深对付我,那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逃走,我知道我 是冲动又没什么本事,可是总是有办法的……」 「要怎么说你才懂呢?」月的表情带着一点困扰和无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云深对我也很好。我 不再需要遮遮掩掩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大家也都会顺着我。我为什么要逃呢?」 我用力摇着头,「不是、你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以前……」我看着月无动于衷的表情。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月, 你是不是怕我受伤?怕楚云深对付我。所以才这样说?你想赶我走对不对?我不怕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 怕的……」 「请你放开我,你这样,云深要误会的。」 月皱着眉头,将手自我的手中抽出来,很疼似的,不断地轻揉着被我抓过的手腕。 我用力咬着嘴唇,好半晌才挣出话来,「不、不可能的,我不信。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楚天阔?他 、他那么爱你,难道他比不上楚云深吗?」月侧着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真的想听吗?」我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惧 ,勉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哑声道: 「我想听。」 「既然你想听,好吧。」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楚大哥,晤,就是在某些时候,很粗暴。嗯,你大了,应该知道这是什 么意思。」月又微笑道,「云深很温柔,他很能了解我的需求。」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你……」 「月,你也觉得我很美吧?你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连你这样的孩子都要对我动心,又有谁会不喜欢我呢?」 我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月温柔地说道,「因为以前你还是个孩子,我总不好在孩子的面前说这些,不过现在你大了应该也懂了。以后我会和云 深在一起,如果你觉得寂寞,我会请云深介绍别人给你……」 我冲出了医庐。 一个士兵过来拦我,我撞开了他,又有一个人过来挡我,我想也不想就一拳揍歪了他的鼻梁,更多的入围住我,我拳打 脚踢拼命挣扎,他们打我的肚子,将我压得跪在地上。 胡生刚好走过来,看这情形吓了一大跳,连忙四面打躬作揖,说我不懂事,请大家不要计较;被我打歪鼻子的那个家伙 恨恨地不知道骂了什么,又过来踹了我两脚,四周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像温柔的春风吹遍了大地。 「放开他吧。」 月站在医庐的门口,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吐了出来。 我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木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胡生帮我找来的药材都放在包袱里,还有一些热腾腾的饭菜,用盒子装好挂在胸前。 因为我吐了,所以温柔的月大夫要人帮我准备一些爽口又顾胃的饭菜,让我回家可以慢慢地吃。 月大夫说,因为我以前照顾过他。所以如果以后没饭吃,可以去找他。 月大夫还说,如果还想吐,生姜可以止呕。 胡生一直担心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求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哈哈。」为什么我还不去一头撞死? 我呆呆地走着,几个士兵迎面而来又和我擦身而过。 他们的对话飘进我的耳中: 「统领的命令,说是饿狼快来了,要大家撤进城里,叫弟兄们都别守了,这条路已经没什么重要性……」 已经没什么重要性…… 我已经不重要了吗? 我愣在原地。 城外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溪。 这里离城有半天的脚程,太远了,鱼又不是很多,所以城里的人不会来这里。 没工可做的日子,我常会到这里来捉几尾小青鱼。 小青鱼不太大,捉很久才能捉到一小碗的量。 可是他爱吃,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我就用这里的小青鱼加姜丝,煮一小锅清淡的汤,看他慢慢地喝下。 我走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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