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可是枕头上一滩又一滩的水渍是骗不了人的。下身瘫痪的打击对于这样一个优 秀的男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是他却害怕我担心,死命撑着不说出来。 我心疼他,可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在他的身边默默地陪着他。 悲痛隐忍太久了,也会有爆发的时候。 有一天我从超级市场买东西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苏靳,他正用手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可是毫无知觉的双 腿现在却变成了身体的累赘。尝试好多次都失败后,他愤怒地用手捶打着双腿。 等我将他拥入怀中时,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我肩上泣不成声。 “苏靳,该吃饭了。”我来到阳台,低下身子来对他说道。 从巴格达回来后,苏靳就特别喜欢在阳台上看太阳。我伸手抓住轮椅的把手,正想要将他推进屋里,却被他反手握住。 “小尘……” “怎么了?” 他握着我的手,眼睛一直看着前方,过了好久才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拍太阳了。” “……” “太阳明亮得可以燃烧掉一切的黑暗。” 苏靳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我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尘,如果……如果我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祈求什么一般,我蹲下来,将他的手握入我的掌中,“怎么了你,突然这么说?” “小尘……”他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地看着我。 “即使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它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想那么多了好不好?” 苏靳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你不明白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用力地握住掌心中那只颤抖不已的手,“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是在一起的,那就要好好 的过下去啊,生活的路还那么长,等到我们都七老八十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好不好?” “小尘……”他哽咽了一下,眼睛泛红地看着我,“谢谢你。” “傻瓜。” 我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将他推进屋去。 吃完饭后,我贴着苏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转过头,才发现苏靳一直在盯着我看。 “怎么了?” “小尘。”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吐出一句话,“不管几率有多少,我都要去试一试……我决定了,我要去复健。 ”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有你在身边,我会静不下心来。” “苏靳……” “小尘,你不相信我么?” “不是,我只是……” 我看着他坚定的表情,心疼,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靳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美国的Mayo Clinic,临上飞机之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的抓着我的手,甚至在最后一 刻,他也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但我知道,他舍不得。 苏靳在的时候,我每天还会惦记着像一日三餐这类琐屑的事情,不至于整天没事可做。而自从苏靳走后,我每天除了背 着一个相机到处晃荡以外就是一整天的呆在画廊里。紫安还没有回来,我更是找不到可以陪我说话的人。如果不是偶尔 有顾客光顾,我都快忘了我自己是会说话的。 每天晚上我都会给苏靳发E-mail,告诉他一些我遇到的好玩的事情,还有我拍的照片,我怕他自己一个人,身处异地身 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而且每天都要面对艰难的复健。 然而太平洋彼岸的E-mail,一封也没有收到过。 我还是坚持不懈地写,心想着只要他能看到就好了。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在眼皮底下溜走了。想抓都抓不住。 我独自一个人的生活,几乎用几笔就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事实上我这半年也是接近空白的。如果说可以让我记住的 东西是什么,也许就只剩下失去消息的苏靳还有那个梦中的少年吧。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但他在这半年里带给我的力量真的很多,至少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有时候我甚 至觉得他就生活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就躲在一旁悄悄地看着我。 有点自欺欺人,不是么? 又或许是太久一个人了,都学会臆想了吧。 和往常一样,我带着相机独自步行,来到画廊。 不同的是,今天画廊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在爱尔兰认识的艾凡,而站在他身边的金发男子应该就是他口中说的 阿彻吧。 我微笑着向他们走了过去。 “艾凡。” “檀子尘,你怎么了?”在看到我脸上的伤疤时,艾凡惊讶地问道。 我伸手抚上脸上的伤疤,对他微微一笑,“出了点意外,不小心留下的。” “没事吧?” 我对他耸了耸肩,“你看,我很好。” 疤痕面积太大了,平时还能用头发遮住大部分,不过有风的时候,就完全没办法了。 “艾凡,他真的失忆了!居然先跟你打招呼。”艾凡身边的金发男子在看到我们两相互打招呼后,大声地嚷道。 “你应该是阿彻吧?”我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我说呢,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阿彻笑着给了我一拳,另一只手拉起艾凡的手,举起来向我示意道,“你可是我们 幸福生活的见证者,怎么可以不记得呢。” 说完,又甩开艾凡,过来搭上我的肩膀,看着艾凡故意地说道:“我们一起再去一次帕里萨海滩吧,那里有很多人都比 某人强多了。” 听到阿彻这么说,我只能尴尬地对着艾凡笑笑。 艾凡一把扯回贴在我身上的阿彻,“阿彻,别闹了,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你们两个合伙想要骗我吧,我才不信呢。” “是真的。” 阿彻盯着艾凡看了一会,转过头来怀疑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彻打断了,他向我摆摆手,“算了,重新认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檀子尘,我怎么觉得你好 像在拍电视剧。又是失忆又是毁容的。” “呵呵……”我被阿彻的话给逗乐了,“不管是电视剧还是什么都好,先去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们两个应该都没吃东西 吧。” 说完,我将阿彻和艾凡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让他们在客厅里看电视,而自己就下厨给他们做晚餐,当我在忙活的时候,阿彻就在我身边一直转悠,还 不断的感慨说,我好厉害。 听到他的赞美,我不禁苦笑,一个大男人,整天像女人一样呆在家里做饭,等着所谓的丈夫回来,这不是很搞笑的一件 事情么? “檀子尘,你怎么不去开间餐厅?”阿彻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对我含糊地说道。 “太累了,不适合我。”我笑着向他解释道。 我这副早已老去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平时研究烹饪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我看你家里摆放的生活用具都是两个人的,你的另一半呢?”阿彻抬起头来看向我。 “他不在。” “上班没回来吗?” “不是,半年前他去美国了。” “那你和他的结婚照呢?给我看看吧,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 “结婚照?”我疑惑地看着阿彻,什么结婚照? “不是吧?”阿彻皱了皱眉头,很是惊讶,“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你原来跟我说你回你的国家,找你的男人结婚啊 。” “我的男人?”听到这里,我感到更奇怪了,他指的是苏靳吗? “对,你的男人,赫连旻笙,你不记得了吗?” 当那个名字到达我耳膜的时候,我的脑子“轰”地一声,脑子里好像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突然的,就这么爆炸了。 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啊……” 我惨叫了一声,抱住头。 有那么几分钟,大脑里一片混沌,头痛欲裂的痛楚使我浑身颤抖不已。 阿彻和艾凡见到我这副样子,都吓了一跳,惊慌地伸出来扶住我。 “檀子尘……你怎么了?” 我用力地咬着牙,等脑里的那阵抽痛渐渐缓和。可是实在是痛得太厉害了。 “痛……”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我冲他们摆摆手,“没事,不用了……没事,我好多了……” “你真的没事?”艾凡不确定地又问了我一句。 “放心吧,没事。”我对他们两个扯了一下嘴角,“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事就好,有什么的你一定不要死撑着啊。” 我点了点头,“赶快吃饭吧。” 听到我这么说,阿彻和艾凡也不再说什么。 我却再也吃不下去,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呆呆地看着阿彻出神,阿彻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我 就的头就绞痛不已? 六.零碎的欢愉 元宵节过后,春节就真正的结束了。不过春节的气息仍旧在身边徘徊着不肯离开。 家家户户门前倒贴着隶体福字,虽然被呼啸的寒风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精神倍棒地给我们传递着幸福。街道两旁的树 上依然悬挂着一个个可爱的纸灯笼,过往行人的脸上都还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但是,这一切都是灰白色的,这样的记忆只会出现在梦里。 可给我感觉确是那么的真实。 我轻轻地朝手心呵了一口气,烟雾升腾,片刻温暖后,更加的寒冷彻骨。往衣服里缩了缩脖子,继续埋头向前走去。 “檀子尘。” 不出意外的,我回过头来,是那个少年。 模糊的眉眼,熟悉的感觉。 “干嘛?” 他走过来扯着我的手臂,向前走去,“还不快点走,迟到了你可不要怪我噢。” “去哪?” 和往常一样,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梦里,我不是我。 我好像借助着别人的躯壳,在偷窥着他的记忆。 “你居然假装不记得。”少年转过身来,用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轻轻地却是没有半点力气,“是不是你故意将我的名 字报上去的?” “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点什么,就被少年拉着快步向前走去。 他将我带到一个小区里。 人很多,我们在人群里穿梭,路过一些正在进行的活动时,我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游园会。 少年带着我走到一排桌子面前停了下来。 “我先去填表,你在这等我。”说完,他就向左边的人群挤了过去。 我有点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又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向我招手,“这里,这里 ……快过来。” 我走过去后,他低下身子来,伏在我耳边说道,“我会拿第一的,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不能反悔啊。否则的话……哼哼 ……” 看着他霸道却又带着点点温柔的表情,我应该感到幸福才对。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好酸? 我对他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来在我脸上快速地捏了一下后又马上收了回去,左顾右盼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可爱的小毛贼 。 过了一会,哨声就响起了。 少年走到人群中央,我站在一旁看他,他对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陆陆续续有装着香梨的盘子被礼仪小姐端了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原来是一个吃香梨比赛。 第二声哨声响起的时候,场上的人都拼命地抓起香梨往嘴里送。我看着那个少年,他两只手交替着,一口一个香梨,速 度很快。 当别人都集中精力对付手上香梨的时候,少年却是一副轻松的表情,偶尔还不忘忙里偷闲地对我吐一下舌头。 那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一抹金黄色。等我再次睁大眼睛使劲盯着的时候,又全是灰白色了。 我恍惚着直到少年拿着一箱香梨走过来推了我一下。 “看傻了啊?” “啊……”我回过神来看他,下一秒就忍不住地噗嗤笑了出来,“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果屑掉得哪里都是。”我一 边说着,一边给他拍衣服上沾着的果屑。 “还不都是因为你,非要这个破奖牌,现在好了,还顺便附送一箱梨,你自己拿回去吃吧。”说完,他将手中的箱子往 我手里一塞,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 我小跑追上他,“你不是也吃得挺开心的?” 他没有回答我,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才突然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说话的时候头也不回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 “好啊。”他突然停下脚步转了过来,看着我,“你这白眼狼,让本少爷我吃了那么多的梨后,你居然说不记得了…… ” 说完后,便伸手来挠我的痒。 “哈哈……你住手……”我抱着箱子左躲右闪的,被他弄到身子都扭曲了。到后来直认错,他才放过我,恶狠狠地说道 ,“你不实现你的诺言,我就不给你奖牌。”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奖牌,在我面前炫耀般地晃了一下。 我挑着眉看他,“一块破铁,不要也罢了。” “你说真的?” 少年故意将尾音拉长,作势就要将奖牌扔出去。 “别扔。”有点儿心急,“给我看看……” “不给。” “你就给我看看嘛。” “看你那么可怜……好吧,就给你看看吧。” 我接过奖牌一看,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纪念品,没什么特别的啊。 正纳闷呢,他就开口了,“你看看下面,字很小,看不大清。”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底下刻着两个字“笙尘”。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微微地刺痛了一下。 手中一凉,我抬起头来看着少年。他将我手中的奖牌一把抢了过去,“看你一副不喜欢的样子,你不稀罕就还给我,我 还要保存的……你别误会,这可是我赢来的。” 笙尘? 笙? 尘? 一想到这两个字,头又撕裂般地痛了起来。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太阳晒得人眼生疼,眼皮重得跟压了铁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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