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美索不达米亚的黑夜长于白天。 农祭刚过,“神之门”上下皆沉浸于欢欣的气氛中。 就这样接下去的每天,日夜更替,星象转移。似乎也没有人察觉到,那即将来临的不祥征兆。 尼布甲尼撒转醒之后,经过了几日的调养,重创后的身体开始渐渐恢复。 因为大神官被处刑,此举颇有震慑百官的意味,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巴比伦朝中无人再敢提处死伯提沙撒一事。 狂王复位,房廷也是理所当然地卸下了“代王”之职。 没过多久,巴比伦迎来了十月中旬泛滥季前的第一场大雨。 雨后,就在幼发拉底河床重新丰沛之际,异象呈现。 “陛下……陛下!不好了!” 这日正值重伤初愈的狂王十几日来的第一次朝会,刚与诸臣商讨着如何重征迦南、抵御埃及的事宜,忽然传令官 一路跑将进殿内,一边大惊失色地喊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 狂王不悦地蹙了蹙眉,于上位俯视那王座之下狼狈非常的臣属,只见他气喘吁吁地指着殿外,道:“金像……金 像祂〈金头银胸巨像〉……倒塌了!” “什么?!”此话一出,惊得狂王霍然起身,座下的群臣们也于同时骚动起来!“怎么回事?才建了一个月的偶 像,居然就……” “不好的兆头啊!农祭才刚过就发生这种事!” “莫不是神谴吧……‘代王’不是还没死么?这教马度克神发怒了啊!” 听到下方又有人开始借题发挥,房廷佯装镇定,不想乱了方寸,可是这种事情想教自己不介意都难!房廷目光瞟 向狂王,发觉他也在回望自己,急急转移了视线,随即就听到身后的大声喝令:“没有弄清楚原委之前,不许胡 言乱语!拉撒尼,撒西金,给我去一趟杜拉,查明真情!” 房廷眼看两位将军领命出去,仍旧是惴惴不安,这么想时忽然肩上一紧,但见狂王此时已从王座上走下,站于自 己身后。 “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抛头露面了。”他低下腰附在耳边这般道。 “唉?” 疑惑了一声,尼布甲尼撒却没有响应房廷,只是用右臂拥着他的肩膀,肌肤紧贴的部分传递着一丝不察的温情。 他这是想要保护自己么? 意识到这点,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不过即使这么想,房廷还是轻轻推开狂王圈着自己的臂弯,道:“陛下,我也 不能总是受您庇护躲躲藏藏……请容我继续留在这里参加朝会吧。” 尼布甲尼撒忽然空出的胳膊在半空中停了半刻,貌似并不满意他这样的决定,不过只沉吟了一下,没有吱声。 默许的姿态。 “越来越不象话了,伯提沙撒!” 狂王的喝令并没有完全阻止底下臣僚们的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中还是一、两句忿忿不平的言语流窜。 “大神官不过就是按照规矩杖笞了他,居然就在王跟前搬弄是非,教大神官丢了性命!” “明明是个嬖臣,有什么资格霸占着王的所有青睐!” “此人不除,就连‘神之门’都会因之动摇!” 议事殿内,人人各怀心思,渐渐积聚的妒忌与激愤正在不断累加─平静之中,暗涛汹涌。 雨后的巴比伦,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椰枣的芬芳以及淡淡的泥灰味道,沁人心脾。 初晴的日光洒满宫室的每个角落,却不似旱季那般热毒,照得人浑身暖洋洋,十分舒适。 于露台一角,眼看着冬宫脚下的大运河、普洛采西大道,一如往昔般热闹非凡。但此时的尼布甲尼撒,却没有一 丝身为“神之门”统治者的惬意。 自从下了朝会,房廷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难得疗伤期间两人的那份谐和感,也因突发的事件遭到破坏。 多少有点不甘心的尼布甲尼撒,眼看他盯着泥版文书发了好长一阵子的愣,终于不耐地将其一把拖到跟前。 “明明不认识字,还看什么?”于头顶上这么调侃着,一边从身后箍着房廷的腰,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发间淡淡的熏香味道,与自己的相同。忽然心神一荡,狂王便捉起那枚右耳上戴着的金色耳轮,闪亮的方寸之地 上镌刻的人面牛身鹰翼兽栩栩如生,教人爱不释手。 玩弄着这个自己最钟爱的部位,也不管怀里的房廷如何敏感地惊跳、挣动,根本就不想罢手。都已经半个月过去 了,自负伤以来就没有好好碰过他,伤情好转的时候又被繁琐的政务纠缠,多日未曾纾解的欲望,眼看一触即发 !撩起半年来蓄得漫过肩颈的乌发,露出白皙的脖子,狂王就着那里轻咬,只听得怀中的男子从喉头溢出的呻吟 ,立时甜蜜感觉便直击鼠蹊!此时也顾不了太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捞起他的裙裾,把手伸了进去…… “别、别这样!” 抓住那蓦然潜入动作的大掌,房廷惊道,扭转过身子,不可思议地瞅着狂王的面孔─渐深的琥珀眼,情欲的颜色 。 想着他伤势未愈,连左边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加上之前才刚退出朝会,大白天的又要宣淫么?还真不是一点荒唐 !正欲拒绝,狂王却忽然探过头,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一记。 “我想要你……就现在!” 他不容拒绝的霸道口吻,一如往常。 心脏“咯铛”一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房廷的一手便被牵引着,按在了一个亢奋而炽热的硬处…… 意识到那是什么,像被炙伤般吓得急急缩回了手,尼布甲尼撒的手指却趁机追逐过来,这回也由不得他推拒,直 接就是攻城略地,放肆地抚触深入…… 狂王是如此急躁,甚至还没等到房廷完全习惯,一鼓作气地充盈,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声音都被尽数吞没…… 覆雨翻云。 起初被占有的疼痛,然后是食髓知味款款而至的欢愉,萦绕心头的是一股好似被宠溺的幻觉,以及一捻不知为何 的空虚…… 就好像,此时什么都不消去想了…… 事毕,薄汗微发。 尼布甲尼撒俯身低唤,这才发觉膝盖上的男子依偎在身前,业已失神良久。 不愿推醒房廷,狂王干脆就让其枕在肩膀上好眠。一边闲不住地撩拨起那些沾黏在项背上半长的头发,按在鼻下 嗅着。忽然觉得就连他的体味,都是那么好闻。 不可思议的感觉,一天比一天来得更加强烈─简直超越了“迷恋”!“陛下……陛下……”正值神思飘忽的时刻 ,宫门外有人连唤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 是拉撒尼? 不想起身惊动房廷,狂王用围巾衣将之包覆后,便示意那忠仆进入室内。 行完跪礼之后,拉撒尼瞥了一眼被王径自揽在怀中的男子,道:“陛下,属下方从杜拉赶回,那巨像……” 刚说到一半,狂王忽然抬起手掌“嘘”了一声,示意他压低声音。 拉撒尼一愣,知道这是为了不惊扰伯提沙撒,皱了皱眉,而后一脸严峻地继续:“巨像的泥足崩毁,半身倾倒, 那金头摇摇欲坠,应该是杜拉平原的土基不稳,施工的期间工匠们又偷工减料,再加上天气突变暴雨冲刷,所以 ……” “谁是负责的监工?” “陛下,监工是您的亲族巴利亚大人,他的女儿瓦施缇是您的第六个侧室……” “吊死巴利亚,再把瓦施缇赶出冬宫谪为庶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尼布甲尼撒平静地说,似乎这样的决定 对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不过这次,拉撒尼却没有立即领命,似乎是踌躇了一番才抬起头来,道:“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颇为意外,那最耿直的臣属这次居然毫不避讳地违拗自己,尼布甲尼撒怔了一怔,心道拉撒尼此番一定有他自己 的道理,便问:“为什么?” “就因为陛下您太宠爱伯提沙撒大人了。”卷发的男人这么回道,意料之中看到上位之人立时愠怒的脸色,接道 :“这招致了大臣们的不满,加上前一阵子您处决了大神官,朝中对此颇有微词。 “而且犹太人的暴乱刚刚平息,如果再为了金像之事处死巴利亚大人的话,众人恐怕会越加认为您这是在包庇伯 提沙撒。” 虽然不想承认,但拉撒尼说得没错,自己确有那样的心思,不过不那么做的话,又如何保障他的安全?这般改变 了主意,狂王改而询问拉撒尼的意见。 犹豫了半晌,欲言又止,拉撒尼最后才缓缓开口:“陛下,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杜拉平原。 “巴比伦今年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于马度克神殿外国使节的谒见厅之中,一目了然地就能看到殿前一片泥泞中歪斜着的巨型偶像。 “耗费巨资建造的金像,居然一场大雨就教它倾倒了……这下大病初愈的尼布甲尼撒王,又有得好忙了。”希曼 这般说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身后“哼”了一声,他扭头一看,米丽安阴沉着一张俏脸,冷声道:“你很开心么?臭男人!这下我们又不知道 要过多久才能回米底了!” “唉……说得也是,巴比伦王现在似乎是分身无暇,哪有心思过问阿斯提阿格斯王的公主殿下?不过这样也好, 又有借口继续留在此地白吃白喝。”希曼说到这里就像要故意气米丽安般,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把头转向了一 直保持缄默的居鲁士。 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王子,此时却遥遥望着巴比伦冬宫,眉头深锁,一副凝思的模样,看得两个侍从都有些纳闷 。 “王子……王子?您没事吧?” 米丽安关切地呼唤,伸手刚要碰触少年的额头,手指却在半空中蓦地被温柔地截住了。 转眼之间,居鲁士便冲着米丽安露出两朵可爱的笑靥,“我没事,米丽安。说起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 “啊?” 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教两人都一时摸不着头脑。 “去冬宫,继续替我那固执的外公说媒。” “咦?现在就去?王子是有十足的把握了么?” “谁知道。”居鲁士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所谓。 希曼和米丽安同时汗了一把,他们的主人有时候,还真是喜欢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不去,日后再想要得到‘他’,便没有机会了…… ” 冬宫深处。 欢好之后没有披戴好的衣帛、绶带散落一地,香烟萦萦,暧昧的景致。 “拉撒尼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倚靠着露台上的石栏,狂王用双臂紧箍着坐于怀中的男子,在头顶上方慵懒地 问道。 那单薄的身体听到这话,瑟缩了一记,颤抖的感觉立刻贴着胸腹传递,完全就是不打自招了。 哼了一声,尼布甲尼撒垂下视线,抬起右掌穿过房廷的额发,迫使其正视自己。 湿润的黑眼睛闪闪熠熠,别样动人,看得心念一颤,接着便沿着那褪去日光洗练,苍白的面颊一路往下,瞥到那 半隐半露、一片平坦的胸乳上,尽是自己先前制造的紫红痕迹。 一次一次地征服、占有,仍嫌不足,好想就这样揉他入骨。这般哪能再想什么教他离开自己的念头? “伯提沙撒大人明明就有出众的本领,却不为诸人接受。陛下,如果您是诚心爱护他,就不应该将其禁锢,不然 朝中便有居心叵测的人借题发挥,即便是有您的庇护,伯提沙撒大人也难保没有性命之虞。 “所以,暂时让他离开巴比伦吧,等待时机,再接他回王都……” 拉撒尼不久前的谏言,始终教狂王耿耿于怀,而房廷听到了那些话,也很介意他的想法。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离开巴比伦的么?”尼布甲尼撒这么问,忽然觉得极不舒坦,不愿意怀里的人有这样的想法 ,哪怕只是掩藏在心里,也绝不允许他有一丁点的忤逆。 可是房廷却选择了摇头。 “为什么?”心中一喜,圈着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但见那对黑眼睛游移了一阵,便径自垂下眼睫。 没有回答,是因为理由太多,思绪繁杂;更是因为对着那不可一世的男人倾诉自己的妄念,仍旧缺乏勇气。 要我怎么开口?不想离开的理由,只是因为想留在你的身边? 看了太多次他满怀心事却只知道遮遮掩掩,也明白对着这样的房廷发火,只会让他更加防备自己。见状,尼布甲 尼撒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深究,随手捞起坠于他白皙颈项上的那枚,于普洛采西大道上购置的蓝玻璃滚印。 温润光滑的触感,这被身体熨热的小东西就像有着生命力般躺在掌心。虽然是枚赝品,精巧的雕刻,还是几可乱 真。 “这是‘米丽塔的恩赐’。”抚着印身上的楔字,狂王这么喃喃地说。睨了房廷一眼,只见他先是愣了一愣,接 着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虽说不识楔字,不过,美索不达米亚的几位古老神祇自己还是知道的。 战神“马度克”,母神“伊斯塔尔”〈马度克之妻〉,月神“南努”,还有……爱神“米丽塔”。 原来,这滚印上的刻印,居然是爱神的象征么? 这……这…… 为什么当初男人要送给自己这样的东西? 即便是平庸的面孔,露出这羞赧的表情时,仍是非常可爱的。于是看着这张“可爱”的脸,狂王不自觉地笑了, 单手捋过他绯红的脸颊。 “房……廷。” 于耳畔轻呼他的名,四目对上,皆是迷离的眼……心跳如擂鼓,就这么俯将欲吻…… 在这空档,宫门外却传来煞风景的呼唤:“陛下,米底的使者求见。” 怀里的男子立时弹动了一下,将脸撇开了。 尼布甲尼撒不悦地皱眉,妄顾传令官接连的呼唤,还想继续索吻,嘴却被房廷捂住了。 困扰的模样,似乎是在提醒自己,现在这行为不合宜。 “怎么这种时候来?都已经过了朝会时间。” 不甘心遭无端打扰,尼布甲尼撒放开他时喃喃了一句,刚拾起散落的衣衫,召唤宫侍替自己打理,忽然察觉房廷 的神色有异,那张根本就藏不住一点心思的脸,一看便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还没来得及询问,几位应声而至的淑吉图入内,阻断了狂王。 米底的使者……是居鲁士吧? 狂王踏出宫门后,房廷不禁联想起农祭之夜,那少年的句句劝诱,至今还历历在耳,倒不是还对去留心怀踌躇, 只是自己还没有忘记,他此次来巴比伦的目的。 为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那传说中“空中花园”的女主人和亲!一想到这,心中便殷殷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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