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你?」 姬殇本没有冯羽高,可她站在冯羽面对,冯羽直觉自己是在仰视她,觉得她愿意和自己说一句话都是在施舍自己 。她欺霜傲雪的脸固然美丽,可美得没有一丝生气;她的气质固然不凡,可这气质却只能让人敬畏地不敢接近, 就仿佛神龛里的一尊菩萨,美虽美哉,却不似区白月那样让人想亲近。 「没错,你冯家和我自订的血契已有千年,该还的早就还清了。」 「千年……」冯羽心中一动,他十岁时第一次遇到了区白月,那狐狸精就说自己要和他订下契约不弃不离,也知 道自己家和他似乎颇有渊源,可平常问起他关于这契约的事,他也总是避重就轻,今天才清楚,原来这契约竟然 是从宋朝就开始生效了。 「我几次劝他回头,他都说大恩未报,也数次阻拦我派的人……但是我身为白月的生母,实在是不愿意看他这么 多年的辛苦修为就这样白白浪费。」仙人说着,语调却仿佛谈着与自己无干的人,「请你放过我儿吧……」 「这不是我自己说放就能放的,我即使放他,他,区白月,也不一定会答应……」虽然心里想着我才不会答应呢 ,嘴却说出这样图面子的话来。 姬殇自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你只要说一句你愿意放了他,其他事自然不必你费心。如果你今天放了他,他日 我儿得道成仙了,你也是我们的恩人。」 「我……」这下他犹豫了,正愁于如何应对之时,突然觉得四下里一片大亮,耳边人声逐渐清晰起来。 「好了好了,终于醒了……」 张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放了他吗……」伸出一只手,遮着眼睛,头好疼啊! 姬殇人向后一仰,银发如瀑般飘散,长出了一口真气,身旁返魂香已经燃尽。看来在仙界舒服日子过久了,这「 一心入梦」的控制力似乎也不如从前了……她一拂衣袖,站起身就往廊子里走去。 「殇……」在园角已经站立很久的帝青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姬殇停下脚步:「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殇啊,我是看他们彼此都有情所以才……」 「有情?呵……」女子浅笑一声,「我们涂山氏的后人吃这『情』字的苦吃得还不够么?」她随手捻着院子里探 进来的一枝彼岸花。 帝青自然知道她又想起过去的种种,心中也很是不忍:「白月现在就在我那里养伤,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我今天去见他只会让他更恨我。」轻轻一揉,整朵花就都粉碎了,「做儿女的,永远只有自己也成了父母,才 会体谅到父母的一片苦心……他总怨着我是要拆散他们,却不敢想他与他人妖殊途,总是不能在一起的,倒不如 早日斩断这孽缘,省去以后的千般心伤。」姬殇不想再多说下去,把花瓣一抛,转身离去,空留下一段菊花的清 冷香气…… * * * * * * 区白月一走就是三天,老妈也在他耳边骂了三天,骂他出去不关门窗,连鸟笼子的门都开着,害得她亲爱的狗儿 子、鸟宝贝都跑了。冯羽不能解释,只好把所有责备全盘吃下。自己心里牵挂着不知在何处的狐仙,加上自从听 了那白妈的话,总是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每天都过得神情恍惚,可每每听到窗外乌雀扑翅的声音都会紧张起 来张望许久。 第四天夜里,躺在床上望天花板,天气已经转热,他又想起过去区白月为保护自己曾做的一切,更加的辗转难眠 ,索性爬起身,打开窗子透透气。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丝风也没有,冯羽靠坐在窗台上,脑海中又浮现起区白月 经常以这个姿态坐着看风景的身影,把窗台上那个狐妖的抱枕搂在怀中,却又闻到上面狐狸独有的菊花香气,就 这样迳自想着,思绪烦乱却都是与那狐狸有关的事情。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才分别了三天而已,却像是过了三百 年,冯羽闷想着。也对,不管以狐狸的形态,还是人的样貌,从十岁到今天的这十年里,自己从来没有离开区白 月三天这么久过,等他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待他。可转而又想到那天他与那乌鸦大叔「比翼双飞」而去的情形, 胸中却是莫名地窒闷,虽然知道他那是去疗伤,只是……狠狠地把枕头勒在怀里,一张嘴蹶在枕头上,想着如果 那狐狸精回来,自己一定要装得若无其事才好,如果一激动,肯定又要被他趁机嘲笑。 他这边一张表情丰富的脸又在那里自顾自一会自嗔,一会儿笑的样子,却被不远处樟树上的一对金眸看在眼里, 他此时若不是狐狸的样子,定然要嗤笑出声来。 「我说小月月,你那个臭小子是不是在发花痴啊?」鸟儿栖在他肩上,「你不马上回去是对的,我也是第一次看 到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去,你才是『花痴』正宗。」翻他一个白眼,冯羽是花痴,是傻瓜,可是这都是他区白月才有权利骂的,别人 要是对他有什么不利的言辞,他区白月断然不会放过。 帝青很无奈,因为自己从伏羲那里接过了一届「花神」的担子,现在被说成是「花痴正宗」也没有办法:「小月 月,你总是帮着他,大叔粉伤心的……还有,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啊?」 区白月又何尝不想立刻回来,但是想到一旦回去了,冯羽的危险就又开始了,就还是有几分犹豫;而且他心中还 有一件极害怕的事情,不敢就这么堂皇地面对他。他还在踌躇的时候,只见坐在窗前的冯羽突然跳下来,冲着自 己的方向「啊!」地大叫了一声,差点吓得掉下树去的狐狸一想不对,这个四眼戴着眼镜都看不出多远,现在不 戴眼镜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躲在树上的自己,于是定晴一看,只见那小子只是对着自己的方向清嗓而已。看他深呼 吸三次,气蕴丹田,两手撑着窗台:「区白月!快给我滚回来!不然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冯羽你大半夜在发什么神经!」在老妈的骂声中,冯羽觉察到院外那棵樟树上似乎咕噜噜滚下来一团黑呼呼的 东西。不会吧,这么灵验…… 「冯羽,你、你、你想怎么样……」从树上跌下来化回人形的区白月觉得自己是爬着来到窗前的。 冯羽看着那黑影连滚带爬一般跌到自己窗外:「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区白月想,难道三天不见,这小子的脑子里就浸水了不成?「冯羽?」把手在他眼前晃晃,难 道真的傻了? 冯羽没有戴眼镜,看不太清那人长相,不过眼前人分明是一头如墨的漆黑短发,身上也不是菊花香,而是各种花 香混合的味道。可这人的声音又确确实实是狐狸,「区……白月?」 「臭小子,你傻啦?」大鸟也扑着翅膀飞下来。 冯羽转身,走到床边,戴上柜子上的眼镜,再转身,没错,虽然头发变了,味道变了,可那双金色的眸子和眸子 里的东西没有变:「你……回来啦……」原本默练了不知多少遍的台词,居然一句也没想起来。 「嗯……回来了……」男人笑着,身后夜空中的乌云散了,跑出一弯皎洁的白月,恰似那人此刻脸上的笑颜。 「冯羽你是不是真的发神经啦!」 「没什么,天太热睡不着,我冲个凉!」 浴室里的冲水声掩盖了老妈后面的责问,过不了多久浴室里响起一声声惨叫和断断续续的求饶,隔着蒙蒙的水气 ,只能模糊地看到里面赤条条的两个人。 「冯……冯羽……求求你……不要……啊!」 「浑蛋,我让你在外面疯!」 「不要啊……好痛啊……」 「啊……啊……」 冯羽继续手不留情,死命揉搓,手下的那个人早已经连连惨呼,不能自己。冯羽拿起摆在地上的瓶子打开了就往 手上倒,下面的区白月一惊:「不要啊……这都第四次了……求求你,不要了……」 大叔在外面连连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残忍……」 冯羽拧开水龙头,冲掉手上的泡沫:「想不到,这植物染料这么难洗,害得我用掉半瓶洗发精。」 区白月哀哀地抱着恢复银白色的脑袋:「你快把我的头皮搓下来了你知不知道……」 「废话!哪有你这样怕洗头怕洗澡的(虽然似乎犬科动物都怕),明天我妈看到她心爱的小白变成黑黑白白的乳 牛狗,被打的还不是我!」冯羽边说边翻找是否有漏网的黑发,「我说你因为粘了血污剪短了我还理解,干么要 染发!原本的颜色不是很好看吗?」 「你以为我想啊!」区白月狠狠地说,「还不是那死乌鸦,种那一院子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趁我卧床的时候, 说什么一洗就可以洗掉的……」 「死鸟!」两人异口同声骂了一句。 「哈……啾!」青鸟打了个喷嚏,「感冒了?」 第四章 梦蚀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 暮遇之也。(庄子《齐物论》) 「喂,你这只死乌鸦怎么就赖在我家啦!」冯羽愤怒地看着正在自己手中的杯子里埋头喝咖啡的青鸟。 「知不知道什么叫救命之恩形同再造啊,臭小子这么小气……」大鸟连头都不抬一抬。 区白月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枕头上:「他是不敢回去。」 「小月月!」大叔一口咖啡喷到冯羽衣服上。 「他这次捅伤的祸蛇是魔界现任魔帝的十七妃,现在人家一定早参到上头去了。」区白月根本不理会青鸟眼中乞 求他别说出来的神情。 「哦……所以说他其实是来这里避风头的。」冯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天啊,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帝青心中悲叹一声,罢了罢了,不和小辈们一般见识。 「死乌鸦,你还喝!」 「冯羽……小白!」正当两者打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冷不防地从背后响起。 冯羽一手扯着鸟脖子,青鸟一爪抓着冯羽的肚子,一个定格。「小军……」冯羽转过脸来。 「小白!」六年级男孩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朝着窗台上的白狐扑过去。白狐见状,也支起身子,似乎是迎 接他,眼中却带着诡秘的神色。 就在小身影即将扑到的时候,被冯羽从背后一把扯住:「谁让你随便靠近危险动物的!」冯羽想起自己似乎还欠 了那狐狸精一个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要求,现在把这个小正太送过去,岂不就是送羊入狐口? 「你放手!」小男孩剧烈挣扎着要去抱狐狸,「我要和小白玩!冯羽最讨厌了!」 「冯羽!你昨天晚上神经病还没发够啊!」老妈的骂声在门外响起,「不许欺负小军!」 冯羽想起,早上老妈眼含热泪地抱着小白,突然发现它的毛似乎短掉一截,于是认定是冯羽昨晚搞鬼时,恨得要 把自己剃成阴阳头的样子,只能悻悻地松开了手。 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可爱的小男孩和可爱的大白狗,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在旁人看来是多么美好的一幅图画 啊……然后可爱的小男孩开始和大白狗耳须厮磨,大白狗轻舔男孩的脸,到嘴唇,到脖子,舔着就要往衣服里钻 。 「臭小子,」大鸟停在他头上,「这是怎么回事?」用喙啄啄底下那颗脑袋瓜。 「这个变态恋童癖同性恋臭狐狸的事情不要问我!」冯羽黑着一张脸,上前一步把还没全钻进去的狐狸拎着后颈 拖出来,「你给我适可而止!」 狐狸转过头来看着他,满脸写的都是「要你管」三个字。 「冯羽哥哥,」小军都看不下去那一人一狐狸眼神的厮杀了,扯扯冯羽的衣角:「冯羽哥哥,其实我今天是来找 你的……」 「又怎么了?」想到这个孩子的灵眼被封了,不过灵力还有不少残留,如果是他发现的事情,十之八九会有些问 题。 「我们班的小梦这个礼拜都没有来上学……」 「是不是生病了?」 小军摇摇头:「我昨天做梦梦到她了,她要我叫醒她,我还想问她,她就不见了……」 「叫醒?」冯羽来了兴致。 「嗯……」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她么?」他直觉这事有些古怪,转眼征询下区白月的意见,却见他别过头去 ,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算了,他是从来不会去主动管闲事的,冯羽最近想通了,关于这点,他虽然嘴上说不关心,其实好多事最后都还 是靠了他才解决。每次他不愿意让自己做的事,最后也都证明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保护冯羽。心中没有了以前那种 怨毒,反倒伸手很是怜爱地揉了揉狐狸那个小巧的脑袋。 区白月想不到他非但没有说刻薄的话,居然还摸自己,抬起头满眼的惊讶中还有一点点的感动。 头上的大叔不干了,「咚!」地一声,啄木鸟般敲在他头顶,我让你们心有灵犀! 「啊哟!」还好那喙不是太尖,不然头顶就要开喷泉了,冯羽抱头深蹲下去,大鸟落在一边,满眼的幸灾乐祸。 于是人鸟大战继续,少年与狗继续,老妈的骂声继续…… * * * * * * 叶晓梦小朋友的家在城西新兴的高级住宅区,湖畔有着整洁青绿的草坪,供儿童嬉戏的游乐区,还没有长大的松 树和一排排骨牌般的高层公寓。已经有些灼人的正午阳光照着洁白的楼群,天空是浅浅的蓝色。 「我还是喜欢你家,」大叔下了计程车边走边看,嘴没有停过,「虽然是老房子的一楼,不过感觉比较温馨。」 身边的冯羽已经十二万分地后悔怎么就听了他的话,让他变作小梦的班主任跟着自己来。回想早上因为不想勉强 区白月跟着自己出来管闲事,就没有叫醒他,可那大叔的自告奋勇怎么就没有坚持地拒绝呢?现在耳边像是挂着 个不停地蜂呜着的小广播,真是头大。 「你就不能停停嘴吗!」冯羽再度表示了不满,「言多必失,你这样多话肯定会被她家人怀疑的。」 「我帝青的演技你还不清楚?」大叔根本不理睬他,「对了,前天的报纸你看了吗?你们那个戏还登了报呢。」 冯羽想到那天在家看到报纸上报导了大学戏剧表演,还登了一张社长接受采访的照片,在他背后有他姊姊浅笑的 身影,被大家纷纷指为灵异照片,不禁也笑了。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超渡她,不过这样应该就是她希望的幸福了吧 …… 小梦的家在一幢楼的二十层,说实话,冯羽心里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种没有什么生气,一切都井井有条的高级公 寓的,让他选举,他情愿选择一个可以一步就跨到院子里的窗台。 事先从小军那里听过了她家的电话,并让大叔装腔作势地说了些老师关心学生想来家访的话,电话那头小梦的父 亲虽然明显有些为难,不过显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最终没有拒绝他探病的要求。从谈话中得知,小梦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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