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却飘进一张脸，记忆与刚刚的青年重叠，我怔了，慢着，这张脸怎么有些眼熟…… 半信半疑地再度回过头，穿着过膝的大衣，那青年不动声色的缓缓步向我。在他修长的身躯下，身高一七五的我简直 像只小虫，他整整高了我一个头。 「你……」我张着嘴，却只发出这个字。 「玄。」那人开口了，幽远的声音，好像从谷底浮上来那样，很模糊却让人心醉：「好久不见了。」 ——方冢。 那张放大的脸让我险些脚步不稳。这小鬼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块头？还比以前更媚人。 「咳，嗯。」我退后几步，跟他保持距离。愣了愣，又觉得不该这么生疏，以前这样，他会伤心的。于是便又提起脚 步接近他。「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但他看起来却不怎么在意距离的问题，只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好看，却很制式化，没什么情感。 我稍愣，随即也一笑。毕竟是个有年纪的人了，情绪管理还是做的很好的。 想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发，提起手才发现根本摸不到，我尴尬地反手摸摸自己的头。 没做什么回应，他淡笑：「你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老。 我抬眉，「唔」一声当回应。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最近对「老」这个字有些敏感。 真是老了，都三十三岁的人了。 再抬头看看眼前的方冢，二十七岁上下，正当人生青壮呢。 「Beau——你在做什么？不是要买包包给我吗！」后方被冷落的男孩生气跺脚，或许在别人眼里很是可爱，可在我看 来只觉有些不舒服。 「就来了。」方冢回头对他笑道，然后对我说：「那就这样，再见。」而后云淡风轻地走向男孩。 「那个大叔是谁？」 「以前的老师而已。」 看着相搂的背影，我笑了一下，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很孤独。 是吗，原来他早就忘了我啊。离开我后过得多彩多姿，有了本事，还取了个我再三告诫不准取的英文名字，真去当了 风流一世的花花公子。 以前那个无论什么事总向着我，为我打理家事，从无怨言，偶尔向我撒娇却很懂事的男孩，只爱着我一个的男孩—— 现在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我，对他来说只是以前的老师，乱糟糟的大叔。 我耸耸肩，觉得有些冷，继续向前走。 没什么关系的，反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所以不打紧。早就习惯了，爱什么的，轮不到我。以前 都没有幻想的权力了，现在这个年纪想再去想什么也未免太过幼稚。 又抽了口烟，吐出来的烟雾模糊了景象，甚至刺痛我的眼。 清醒点吧，你这糟老头。 隔天我仍去上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看见旧情人后干柴烈火，那是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而且是年轻小伙子专属的 。像我这种早忘了恋爱心情的大叔，还是平淡过一生比较好，潇洒才是成熟男人应有的态度。 于是今天还是认真负责公事，发挥所长，否则不知道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用处？ 不到一会，秘书敲了我的门，说：「刚刚总经理来电，说今天有事，没办法跟合伙公司签约，麻烦您作代。」 「知道了。」我立刻起身披上大衣，韩境连一定又得罪恋人跑去陪罪，否则就他那不可一世的家伙，才不会依靠别人 说自己「有事」。 不过想想也好，那风流的家伙最后能找到想定下心的恋人真是可喜可贺，可以减少情杀的人口数。 韩境连就是当初把我拉进公司的大学同学，也是这家公司董事长的儿子，人能干又一脸帅样，可惜爱拈花惹草，现在 有了牵肠挂肚的人，也算是命吧。 可怎么跟他同样年纪的我就不能找到一个终身的伴侣呢？我叹了口气，也对，虽然没有压力，但也该找个对象了。 照了电梯里的镜子，我长得也不是挺丑的，身材虽有些松弛，但也保持的不错，经理这个位子也还罩得住，想物色对 象应该是不难。 就怪没去找，看来得安排几场相亲，早早找个能一起过下半辈子的对象，不要什么要求，让自己不寂寞就好。 干笑几声，镜子里映照出的脸笑得难看。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不挑了？ 出了电梯，拦了计程车赶往要签约的地点。 那是家饭店，去的时候对方的人还没来，我安心地坐下点了杯咖啡。 「玄？」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被咖啡呛到，不断地咳，而后感觉到我背后有双手温柔地拍着。呛得厉害，骨头都快散了。等我顺 好了气抬头，那嗓音，果然是方冢。 「嗨。」我僵硬地笑了下，一定是因为被呛到的后遗症。「怎么在这？」 「来签约。」他淡淡地说：「看来好像是你呢。」 我愣了，指了指他，「签约，你？」这孩子不过二十七岁，是负责人？ 「嗯，从国外留学回来后，我家老爷让我接了总经理的位子，说自己年数不多要我赶快学习。」他微一笑，坐下，不 再多谈。 我「哦」一声。也对，今天签约的公司是国内势力最大的方氏呢，我怎么没注意？ 上下打量他，真的不能再把他当孩子了。从十六岁时我就知道他很聪明，似乎只是装笨，根本不需要家教，很多事情 他也懂。 方家老爷不是笨蛋，让二十七岁的儿子当总经理，想必是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跟信赖。看来出国这几年，方冢已经 将他两个哥哥给挤下去，不再是个「傀儡坟墓」。 至于他是如何办到的，就不得而知了。 方冢优雅地喝了水，清清喉咙，开始谈起公事，眼眸里有种我不曾看过的神情，我不想去猜测那是什么。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我知道。 签约的过程很顺利，方氏是专门为人代工制造产品的公司，不仅人力充足，技术和机械也是顶尖，水准一流。 这次我们公司设计了个新产品，韩境连跟我花了不少心思，等到各方面都准备完善后，韩境连亲自跟方氏接洽有关产 品代工的事情。 之前韩境连为了这个CASE已经下了很多工夫，这次我来只是确认罢了。 约莫过了一小时，我和方冢就将所有清单和制作流程确认清楚。 「那、我走了。」才刚结束讨论，方冢便理了理衣服，准备起身。 「等、等等。」对这样冷淡的他我有些不习惯，我唤住他，想跟他说点什么。 他抬眼看了看我，又坐下。 我咽咽口水，把他留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身为长辈好像不该这样，忽然觉得自己幼稚。我笑得难看，「你这几年是 出国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胡乱搭句。 他挑了挑眉，显然对于我无意义的问题有些不耐。「嗯。」 空气一下凝结了起来，他却不在意的喝着水。 这个空档太过尴尬，我随口慌乱地说：「你还取了Beau这名字，你忘了当初我说不要取这名字吗？花花公子，多难听 ……」 霎时我好像看见方冢握着水杯的手颤了一下，眼眸往我这里一瞥，又瞬间拉回。 「我喜欢。」 讲到这边，又开始沉寂了，我心里也渐渐有些不舒畅。 有必要这样吗？以前粘我粘得紧，虽说过了几年，没有爱恋了是正常，但何必这样冷淡？就连给长辈的一点尊严都不 肯留？前后也相差太多，以前对我言听计从的孩子去哪了？ 我都这样放下身段说话了，却还不领情，真有这么绝情？ 越想越闷，我火气都有点上来了——而后突然一顿。 突然有点感到可悲。 一直以来心静如水，从不知道有人可以挑起我心情的起伏。真多亏了方冢。 反正早就知道没人会在意我的，何必作践自己？不仅我累，别人也会累。 只是，有个问题我还是很想知道答案。 ——「你，找到爱了吗？」 像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他又浑身轻颤了下，眯起眼，似乎刻意不让人发现那瞳仁里浮现的情愫。「什么？」 「我说，你找到爱了吗？」重复一遍，我倒在椅子上，「你不是一直想找爱吗？离开我后这几年，找到了没有？」 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似乎很幼稚，但是我却一直忘不了。然而我抛出那句话后，双方又沉默很久。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 样长，周遭只剩下我不规则的呼吸声。 …… 「嗯。」过了很久，他轻声说，神情有些凝重。「我找到了。」 他望着我，又似乎不是，好像想透过我看清什么东西。 「是吗……」回避他清澈的眸子，我闭上眼，有些倦了。 「他很棒，永远是全世界最棒的人，是我的爱。」他说，我再睁开眼，看见他挂着幸福的淡笑。 方冢垂下眼帘，眸中有着浓浓的依恋，像是看着最珍爱的人那样美丽。「圆满了我的爱，找到了爱，了解到那就是爱 ，我就回来了。」 「恭喜你了。」我说。 「嗯，谢谢。」接过我的祝贺，他嘴角更加上扬。 刻意忽略了心里某块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纠结了、坏了、碎了，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不过没关系，只要不去在意 就行，久了就会结疤，像以前那样被遗忘。 「是那个孩子吗？」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累。 他稍愣了一下：「谁？」 「昨天那个漂亮的男孩。」 「你说小扬？」他看着我轻笑：「不是，我跟他分手了。」 「什么？」我很是讶异，昨天还那样亲密，今天说分就分？ 看见我的反应，他似乎觉得奇怪，轻皱着眉，「只是打发时间而已，彼此玩玩，两个人在一起挺好的，他要什么我就 给他，但现在腻了，自然就分了。」 我嘴巴张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青年，样貌差距不大，心灵却不如当初了。是我太古板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像他这样有本钱的年轻人就是可以这样玩是吗？ 若是这样也难怪了，六年前他能从我身边走的这么彻底，现在当然是一点眷恋也没有。 「那到底哪个才是你的爱？」我揉揉太阳穴，这样看来，他情人肯定天天换，不知道是谁能让他停留。 「嗯……」他用手抵着下巴，稍微歪了头，像在学个天真的孩子。「秘密。」 「呃？」我愣了。 「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的事。」他眯起眼笑了，「像小扬那些人都是给我练习用的，我希望最棒的他，能得到我最 棒的爱。」 真有这么爱他？「臭小子。」我擤了擤鼻子，表示不在意。 这样闲聊几个小时，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撇开以前的「交情」，像朋友一样聊天，其实也挺不错的。 又一个人走在街道上，点起了烟。也好，就维持这样的关系，对彼此都好。那孩子能找到自己的爱，真的很好。我轻 轻地笑了。 因为像我这种缺残的人，不能给他爱。 他能找到，真的太好了…… 随着圣诞越来越近，身边也跟着热闹了起来。路上满是装饰华丽的圣诞树及周边商品，圣诞老人逗着孩子玩，路上情 人们脸上都露出幸福愉悦的神情。 我却为了相亲在烦恼。 同事知道我要相亲，纷纷介绍适合的人选，把我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还说什么要达到圣诞节让经理有个伴这样无意义 的目标，让办公室莫名其妙的热血，我却感叹，如果他们工作时有这种干劲就好。 「嗨——亲爱的林玄。」办公室的门「碰」的被打开。 恶心的叫法加上无礼的行为，我叹，继续批改公文，头也懒得抬，「总经理有事吗？」 「不要这样嘛！亲亲小玄玄，好久不见，我都快想死你了喔——」 「你这句话可以吐槽的点实在太多，没事的话请出去。」 「啧，还是一样没情调。」韩大少像是玩腻了，收起嬉闹的脸，往我办公桌上丢了包东西，「听说你在物色相亲人选 ，我帮你找过了，这些都很不错，也很适合你，里面挑个吧。」 这人也算有点良心。「谢谢。」 「看你顶着张颓废的老脸，完全看不出我和你是同一个岁数的呢。」他讪笑：「赶快用恋爱滋润你吧，不然你真要变 成中年男子了。」 我按下秘书通话键：「送总经理出去。」 他大笑几声后走出我的办公室，独留心情渐渐不好的我，笼罩着低气压。 韩境连就爱说些不中听的话。我往椅背一靠，闭上眼。 不过他说的却也是事实。 从以前韩境连的嘴巴就很毒，不过总能一语中的。 我的确是需要个伴了。镜子里的我越发憔悴，反观有了恋人的韩境连则是容光焕发，再这样下去恐怕我还没过四十岁 就一脸六十样。 再次睁开眼，感到有些疲倦。我拿起堆叠的相亲照片，一张张看着，却没怎么合适的，虽然什么类型的女孩都有，可 就找不到顺眼的。 瞥见韩境连给我的那包照片，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打开了。 愣了几秒，我「哗——」一声把照片全部洒在桌上。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稳了稳气息，险些失控。 韩境连那家伙……竟然给我一堆男孩子的照片。 我蹙了蹙眉，里面还附张纸条。 小玄玄： 我知道你我是同挂的，从里面挑个过圣诞吧！ 爱你的挚友 连 我心里暗骂神经病，谁跟你这变态是同挂的，乱搞一夜情的狗。 心情糟透了，公文都看不下去，我决定让自己清静清静。 出了办公室，在外面留连了会，偶尔想到韩境连，就想问候他爸妈，可想想又觉得不好，于是改骂韩境连这个人。 走着走着突然想到，方才就这么跑出来，若是有人有公事要找我可怎么办？ 万一出来这段期间，别的公司找我商讨事情，万一因此断送了一份案子…… 我顿时慌了，阴郁也随之消散。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看责任感比任何事物都重的人。 ——最后还是回来了。 泄气地坐回办公椅上，我凉凉盯着出去时没收拾的照片。 忽地眼睛一亮，似是鬼迷心窍，伸手抓起一张照片。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头发是金黄色的，浅咖啡的眸子，白晰 的脸蛋上有两朵红扑扑的晕。 虽然还差的远，不过跟某个人的身影重叠了。 ……哪个人？哪个标准？ 我没想多，照片背后是他的资料，沉默一会，打了电话过去。 今天就是圣诞了。欢乐的气氛更甚以往几天，我今晚跟那男孩约在某家高级餐厅里吃饭。 那天像是中邪一样，没头没绪就打了电话，接起电话的是干净的男声，我自我介绍了后他似乎有些紧张，稍微聊了一 下就答应了我的邀约。 他叫做Adonis，多年的习惯让我多看几眼他的名字，涵义是漂亮，和 跟他本人挺合。是个外国人，不过倒是说了一口 流利的中文。 只比我矮了些，年纪是二十岁。 这样也叫做相亲吗？我无奈地笑。不过罢了，有个伴就好，至少看起来不会太可怜，而且毕竟是自己顺眼的。看看时 钟，已经六点多了，我套上大衣跟围巾，开车前往会合地。 到了预定的餐厅，发现他已经先一步到了。看起来他有些窘迫，在柔软的椅子里不断蹭着自己的身子。 我朝他微一笑，坐下。 他羞怯地抬头：「你好。」说完，脸上两团红晕更加明显。 用餐的过程还算愉快，他红着脸微笑的表情很是可爱，看来也是个体贴听话的孩子。即便没有多余的好感，但也没有 什么可挑剔的。 「Adonis？」忽然，有点吃惊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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