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有。”
李振睿异常清晰而干脆的回答终于断了我最后的念想。
我放弃追逐,停在门前。
李振睿说放就放,如斯洒脱。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场梦。
自始自终都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我倾情于对他的感情,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失去自我的人,如今是真的迷失了。
一次又一次突破自己的原则,一次又一次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结果还是得到这样的对待……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爱过我,真是何其讽刺。
思维逐渐飘散,想起了很多事,鼻尖的酸涩不堪忍受,我低下头依靠在冰冷的门框边无声地哭泣。
想起第一次在长生殿,我与他一帘之隔。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蓬门又迭户,今始为君开。”
长生殿中有一副我看不懂的画,如今竟然懂了。
那首题诗现在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竟不自觉地朗诵了出来,“芸署官闲不似官,咸希毕契传灯情。虚受吾君益免恩,邑中遗爱定无双。”
一首很普通的诗,却蕴含了多少情,挂在长生殿中日日思念。
芸希吾爱,吾爱芸希。
可笑我如今才真正知道。
我本想问他:夫君,当日在宫外,你亲口对我说,来日采菊东篱,是否真心?
还想问:夫君,新婚之夜,红烛垂泪,我们彼此约定执子之手,是否一同到老?
我想说:夫君,我要的并不多,你知道的。
然而,我终究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
当日缱绻深情,如今黄粱一梦。
以我性命作赌,换他棋逢对手。
“我输了。”我唇角扯出一丝笑容,艰难地对着李振睿的背影开口。
李振睿转过身,平静而淡漠地看着我,没有言语。
“对你的爱,我收回。”
“不能让你爱上,是我的失败,但我愿赌服输。”我继续微笑。
我已使尽一切手段,付出了身心,甚至愿为你受孕诞子,我所渴求的也无非是寻常的夫妻之爱。得不到便得不到,我谢凌熙不强求。
我不吵不闹,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梨花带雨,除了微笑没有丝毫其他的表情,这一刻开始,我与李振睿是真正地彻底地结束了。
言尽于此。
缘亦尽于此。
我抬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辰星,此星象正如此情此景,看来亦是冥冥中注定,逃脱不了。
收回视线,我再也不再看李振睿,慢慢地走回了房中,关好了门,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脑中回旋了数遍与李振睿从相识、相知、相恋到如今一刀两断的所有画面,然后再一一剖析,一一舍弃。
从此以后,我要将之埋葬。
谢凌熙,还是原来的谢凌熙。
☆、(七十二)
第二日清晨,穆彬一大早便来为我诊脉。
我早已起身洗漱穿戴妥当,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
穆彬看到我,亦没有发现半分不同,倒是我先开口,“穆哥哥今日为何来的这么早?”
知道我向来晚起,往常穆彬都会临近中午才来为我请脉。
穆彬对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携起我的手瞧了瞧,才道,“皇上一大早便命人通知我过来。”
他说完,便打开了药箱,仔细地替我手上的淤青擦药,然后包扎。
“小熙,痛吗?”他一边擦一边轻轻地在我手上吹气。
我笑着摇摇头。
他叹口气,有些絮絮道,“你也真是的,这般不小心,总是磕磕碰碰,你的手擅长十八般技艺,更是要好生保护才对。”
我微笑着看着他,连连点头,仿佛回到了过去。
待他为我把完脉,又是一番叮嘱之后,我方才认真地开口,“穆哥哥,我现在有事需要你帮忙。”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请求穆彬帮忙。
穆彬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立刻换了副郑重的神色,“什么事?”
我在他耳边言语一番。
他听完疑惑而担忧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深思熟虑。”
“好。”他一拍桌子,“只要是小熙要做的,我都义无反顾。”
“谢谢穆哥哥。”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他摇摇头,按住我的肩,“不需要。”
或许这才是自己人吧。
我与李振睿早已肌肤相亲,却远不及与穆彬的手足之情。
因为北辰君的离世,后宫中也笼罩着哀伤的气氛。
皇上因西陵阁之火龙颜大怒,惩罚了相关人等,甚至赐死了王贵妃,又严惩了西陵君,后宫一时人心惶惶。
我的身体自那夜之后很是不好,每日里穆彬为我把完脉之后都是心事重重,眼有倦意,却又不敢在我面前表露,故而装得若无其事。
而我也尽量每日作息规律,饮食得当,又时刻微笑,仿佛如寻常无异。
唯有蝶衣,至始至终都忧虑地看着我,每次想和我说什么,却始终犹豫着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妥吗?”
“君上……奴婢觉得你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仿佛换了一个人。”
“是么。”我微笑着回道,“其实我在封为贵君之前也都是这样,现在只是与以前一样罢了。”
“原……来是这样。”蝶衣松了一口气,又犹豫道,“君上您就算不爱皇上了也千万要善待自己,您还有小皇子呢。”
我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每日翻阅所有关于生产的医书,不知疲倦?”蝶衣终于问出了盘旋许久的问题。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即将临盆,多知道些不好吗?”
“这些有穆太医和太医院的其他太医研究便可,何必君上您劳心劳力。”蝶衣依然不解。
我站起身,在蝶衣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与她说道,“《易经》包罗万象,从星相卜卦、奇门遁甲再到岐黄之术,莫不异曲同工,一脉同源,我研究这些只是兴趣所在,懂吗?”
蝶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然,我研究岐黄之道还有另一个原因,你以后便会知道了。”我淡淡地笑了笑,在蝶衣的好奇中结束了话题。
随着临产日子逐渐到来,我每日也严阵以待,做着各种生产前的准备。
而那之后,我确实再未与李振睿见过面。
这次与上次知道红苏汤之后不同,这次是真的失去了一切交集。
我不再关心李振睿在做什么,宠幸了谁。
他亦不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
如今的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夏日的天,只有到了夜晚才变得舒适宜人,我坐在院中,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不自觉又抬起了头,将目光放到了满天的繁星中。
蝶衣为我换了盏茶,也坐在一边陪我看着星星。
“君上,这天上的星星有什么不同吗?”蝶衣托着腮问道。
“有啊!”我点点头,“你若细细看去,这每日的星辰都会有些变化,这变化便是时间。”
蝶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君上,那我可以在天上看到我的星星吗?”
“可以。”我为她指出了属于她的那颗星。
“你看,你的命星熠熠生辉,日后定是大福之命。”
蝶衣欣喜地眨眨眼,又问了许多问题,从姻缘到寿命,事无巨细。
我笑着为她一一解答。
“君上,那你呢?你的命星如何?”蝶衣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道。
我暗自苦笑,却也没有半分介怀,只平淡地陈述道,“我的命星不及你。”
“怎么说?”蝶衣更是好奇,凑过脸认真地听着我说。
“这段日子夜观星象,今日我又卜了一卦,皆指我不日将遭遇生死大劫。”
此劫凶多吉少,九死一生,我怕是过不去了。
“什么?!怎么可能……”蝶衣猛地站起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对我摆摆手,“君上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
我对她只是笑笑,又拍了拍蝶衣的肩膀,劝慰了她几句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由有些后悔,早知不应与她说这些,竟把她吓成这样。
我初时观星亦不敢相信,可多番求证之后才不得不信。
只可惜我占星时日尚短,不及乾坤阁推算准确,未来会发生何事,我无法知道,只能将这份忧患埋到心底。
待所有人入睡之后,我尚在院中一个人负手而立。
身后是我身边仅剩的一个影卫。
“公子有何吩咐?”
我将一封亲笔信函交到他的手中,“告诉无欢,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
“是。”
黑影接下信函之后,我又将乾坤石放到他手中,并附在他耳边言语一番。
黑影依言行事,片刻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重新坐回石凳,感觉到一丝凉意沁入身体。
明明是夏日,夜深了还是会冷。
或许这便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吧。
☆、(七十三)
入宫后的第五年小暑,我收到家中急件,母亲病危,望我速去探望,尚能在床前侍奉几日。
听到这一个消息,手中的茶盏不自觉掉到了地上,烫伤了我的手而不自知。
我曾为母亲卜过一卦,卦象中显示母亲寿命将近,我胆战心惊,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虽有了心理准备,却依然前所未有的慌乱,穿衣的手几乎都在颤抖。最后还是在蝶衣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然后立刻向甘露殿而去。
但到那里时正逢李振睿与大臣在商议国事,我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
最后几个元老重臣离开,我又命人去向李振睿通传,但没想到他并不愿意见我。
如此一直等到他用过午膳,我还是见不到他,最后被万公公劝退回了南山阁。
这是第一次,我如此迫切地渴望见到李振睿,却难如登天。
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愿见我。
难道在你的心中,当真如此讨厌我吗?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出宫,无论用任何方式,任何代价。
得知李振睿下午出了甘露殿,在梨园小憩,我便又连忙赶向了梨园。
我调整了自己急躁的心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才能在李振睿面前不落下风。
梨园向来是夏日里消暑的好去处,或许是因为李振睿在这儿,今日的梨园更是热闹,还添了许多我没见过的新面孔。
李振睿被众星拱月,好不欢乐。
而我的出现,令这欢乐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了。
李振睿正与一个男妃说着话,眼神落到我身上,面上的笑容便收住了。
我心下苦笑,没想到如今他已经这般厌烦我了。
但面上依然平静,缓缓地走到李振睿面前,向他郑重地行了男妃礼。
“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我的来意道出。
“朕不许。”回答我的是李振睿淡漠而平静的声音。
我实在感到奇怪,不禁问道,“微臣还未说,皇上就拒绝了?”
李振睿站起身直视着我,“朕知道你所谓何事,所以朕不许。”
原来他知道……他既然知道,便应该明白我因何事而心焦,那么为何不愿意成全我?
心中闪过万千种情绪,我的胸口也有些微的起伏,最后却还是化成了一丝无奈。
我看着李振睿,认真道,“皇上,微臣命不久矣。”
李振睿沉默,但面容却并没有太多惊讶。
是了,有钦天监在,或许他早知道了。
他早知道这些,却依然这样对我,想到此处,明明已经死了的心,还是被揪得生疼。
“或许对皇上来说微臣性命无关轻重,只请皇上成全微臣孝道,可否?”
我已经不再苛求他对我有几分情意,只期望他看在往日恩爱一场的份上不要再为难我。
“皇上,微臣从未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求你,也是今生最后一次。”我说的无比艰难,这样恳求的语气,堵上了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朕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朕不答应。”李振睿依然是淡漠的口吻,再次拒绝道,“你不必再多说,还是在南山阁好好养胎吧。”
“皇上当真这般绝情?”我上前一步,眼睛有些模糊。
李振睿终于放缓了语气,“朕这是为你好。你现在的身体是否适合奔波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由在心中冷笑,李振睿这么说,仿佛真的很关心我,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想我若是死了,他也不会为我掉一滴泪,更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他最多只会因为我的冒犯而生气罢了。
我不愿再退让,也失去了耐心,“如果微臣非要不可呢?”
李振睿平静地吐出了四个字,“你出不去。”
我亦平静地回敬,“如果我想,你拦不住。”
气氛蓦然转僵。
在李振睿身边的几个少年纷纷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好像在说:这个男妃好生无礼,竟然这么对皇上说话。
我们两人对视良久,但却谁也不肯让步。
我叹口气,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上前几步对李振睿道,“好久没与皇上对弈了,如果我赢了,皇上便让我出宫,如何?”
李振睿凝视着我,“你从未赢过朕。”
我微微笑了笑,“皇上是否太自信了?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我与李振睿对弈虽从未占得便宜,但是时间长了自然也摸清了他的脾气。
他的棋局向来辉煌宏大,布局精密。从一开始便逼人入绝境,然后便慢慢折磨对手直至对方精力耗竭,挣扎求生无望后认输。
今日我破釜沉舟,定要破他的局。
“好,便如你所愿。”李振睿终于同意了我的提议。
侍者很快撤了石桌上的果盆,换上了一副冷暖玉棋子。
我伸出手,“皇上请。”
李振睿落座,他的身后站着一众男妃,而我孤身一人,只有蝶衣在身侧。
我并不为眼前的阵仗而担心,对一个弈者来说,内心平和才是制胜关键。
“你先吧。”他平静无波地看了我一眼。
“好。”我也不再客气,快速落下一子。
这盘棋从下午一直下到夜幕,原本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到最后几乎出动了整个后宫,所有人都跑来这里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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