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伺候朕,巴巴地受气! 走啊走,却越走越奇怪,刘彻疑惑地勒住马,环视四周:这里四处屋舍低矮,怎么也不像有官宦人家居住。示意随从 去询问,路边一小童回答:“是有家姓卫的,却没有什么卫府。”并随手指了。 刘彻走近几步张望,越发疑惑了:堂堂的建章监,就住这地儿?自己明明记得建章监的俸禄有千石,怎么也不应该太 寒酸;难道说有人在中饱私囊,没有依数发放俸禄? 打马在门前停下,刘彻下了地,把缰绳交给随从,见门开着,就迳自进去。婴孩在呀呀地吵闹,女人在啪嗒啪嗒地揉 面。 刘彻咳嗽一声,唤道:“卫青大人是住这儿吗?” 卫少儿听见是陌生人声,没好气地答道:“他不在!罢职充军去了!” 用力把面团摔的啪啪响。 刘彻一愣,卫青今天午前还好好的,什么时候被罢职充军,自己怎么不知道?便道:“但不知卫青犯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还能什么事。”卫少儿哼了声,回过身来在围裙上擦擦手,“穷事!也该着他天生奴才命,天生就是伺候 人的,来个人就得服侍,个个都是大爷都是天王老子!这个开口要借十两,那个开口要借一百两,拿走的时候信誓旦 旦,到头来还不是白送?丢到水里还听个响呢!外人听着两千石的俸禄风光,可就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照 这样搞下去,终有一日连饭也吃不上,还不得去偷去抢?还不得罢职充军去?” 她朝着刘彻走过来,边走边说边上下打量他,道:“这位公子好手好脚好打扮,总不会也是偶然落难来投奔想要我家 阿青救助的吧?” 她的眼光在刘彻身上扫来扫去,刘彻暗自皱眉:真是无礼!这女子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简直是个泼妇!和卫青卫子 夫真不像是一家人。现在又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回答:“误会,我是卫青的朋友,顺道过来拜望一下。”心下想着 :这女子比卫青大许多,有二十五六年纪,但断不会是亲娘,也没听说卫青有妻室,看模样轮廓,应当是姐姨之类吧 …… 对了,以前见过一次的,是卫子夫和卫青的姐姐,生了私生子留在家里的那一个。呵呵,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自己取 的呢。 “哦,朋友?”卫少儿继续扫,这人怎么看着有那么点眼熟?不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似乎是以前见过的。这样的话, 或许真是阿青的朋友呢。便道:“来者是客,丑话却要说在前头,要坐有茶,要钱没有。” 堂堂天子,居然被人误认为是来讨钱的,简直岂有此理!刘彻再次努力把怒火压下,勉强假笑道:“不要钱也不要坐 ,只是有要事公务与卫大人相商。” 卫少儿依旧狐疑不已,刘彻明白,估计以前来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吧。 刘彻懒得再说什么,迳自在屋子里看上去最干净的地方坐下,卫少儿也不好赶他,便奉了茶,然后继续去忙活。一边 做一边不断说话:“公子既是阿青的朋友,就该好好劝劝他才是。我知道他好心,东家老娘生病要管,西家生孩子要 管,可也别见着阿猫去病的就乱心软,别人凄惨,我们自个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孤儿寡母住这么个破房子不打紧 ,他一个堂堂两千石的大官可不像话,总不能一辈子住军舍,再说了,也得有些积蓄以后才好娶媳妇……” 刘彻一边听一边附和,这点他倒很是赞同。原本以为会见到高宅大院、奴婢成百,没想到事实却是这副样子,真是让 人目瞪口呆,外加血气上冲!太丢脸了!撇开姐姐是他刘彻的女人不说,自身是堂堂建章监,千石的俸禄,深受皇恩 ,过的却是这种穷日子!不但丢了他的脸,简直把朝廷的脸都丢光了。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有脚步声传来,卫青一手牵着去病,一手端着木盆回来了,盆里洗干净的尿布拧成一把一把的。 等在门口的随从们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到就是卫青本人,瞧着他的打扮,吃惊地几乎忘记行礼。他们正要报告刘彻就 在里面,去病却已经拉着卫青进了屋子,一边哼哼一边用力拖。 卫青在门口看见随从们便略略有些预感,进来果然见到刘彻,但还是吃惊不小,刚要叫出来,就见刘彻站起飞快地抢 到卫青跟前低声道:“胆敢泄露者,斩。” 刚要冲出口的话立即咽了回去,正要行礼的动作也停止了,卫青在原地惶恐地看刘彻抓住自己的肩膀。去病抬头,不 解地望着两人,忽然拍拍刘彻的肚子,大声叫他:“喂!” 刘彻低头看见他瞪着眼睛,咧着牙齿,道:“斩什么斩!我们家已经没有鸡了!也没有银子了,你马上滚吧!” 卫青吓坏了,赶紧把他扯到身后。刘彻却笑了,好个骄横的小孩子。这孩子依稀有五分卫青当年的影子,不过性格却 是天渊之别,那个泼妇虽然让人讨厌,这个孩子的骄横却可爱的很。再看卫青,虽然穿的是粗布鄙装,却丝毫不显得 土俗,反而清新可人。一下子,刘彻的气就消了大半。 卫少儿头也没回,道:“这位公子等了你好久,说是有公务要商量。” “没错,公务。”刘彻微笑着,接过木盆随手往地上一丢,扯了他就走。到得门外,刘彻飞身上马,把卫青拦腰抱上 去,打马就走。卫少儿发现不对追出来,他们已经走远了。 被丢在地上,卫青顾不得疼痛,立即调整姿势跪伏在地。刘彻蹲在他面前,扬扬那幅残袖,道:“为了保住朕的美梦 ,爱卿居然宁愿削断袖子。朕今日才知晓,原来爱卿对朕关爱至此。” 知道他使得是金蝉脱壳,却偏偏要如此调侃,乐得看他脸色发白,于是更加恶劣地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正色道:“给 朕记好了,朕让你来你就得来,朕没让你走你不许走,朕没起床,你也不许起!” 卫青吓得不轻,不禁瑟缩了一下。皱眉,却还是答道:“……遵旨。” 除了遵旨,难道还能有别的回答不成? 刘彻又扬起了残袖,紧迫道:“还有,如果再来这招金蝉脱壳,朕以后就先叫人来搜你的身!刀啊剑的,都先暂时缴 了,免得麻烦。” 卫青垂下头,答道:“是……”在这一刻,他有点后悔让刘彻恢复到本来模样了。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一只狼狈的 流浪狗,而是已经吃饱喝足、洗刷干净,重新开始耀武扬威的狼狗。 刘彻这才心满意足,笑道:“光说可不成,朕要看你的行动。”拉了他走,到床边,就去解他的粗布外衣。 刘彻除了他的外衣,往他只剩中衣的身上乱摸,从头摸到脚、从脚摸到头。卫青更是惊恐,却不敢动。刘彻摸了一气 ,停手满意地点头,道:“不错,看来你现在身上没带任何兵刃呢。” 卫青暗叫一声好险,幸好回家换了衣裳,随身带的东西也都收了起来,不然那东西要是让刘彻瞧见了,就别再想要得 回来。 刘彻扯了他往床沿上一按,让他坐下,然后喝令他爬上去。卫青乖乖照做,往角落里缩,刘彻扯过被子跟过去就往他 身上盖,在他下巴下掖了个严实,然后退开,满意地笑。卫青睁着眼睛看他,不明所以。 刘彻拍拍手,道:“就这样,你呆着不许动。等朕回来,你乖乖的,朕就信了你。”说罢大笑着出殿去。 宫人进来,往来收拾准备,免不得就瞧见了床上的卫青。虽然他们立即把眼光移开,面无表情,就当没瞧见一般,却 依旧让卫青如坐针毡。 等啊等,更鼓响了一次又一次,老不见刘彻回来,卫青眼皮开始打架。 困的很,这几日实在是没能得空好好睡……只是忽地猛惊醒,离闭眼之时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四周还没人。卫青略略 安了心,重又睡去。 忽然腿上刺骨冰凉,刺的卫青一激灵,清醒过来。睁眼就见除了外衣的刘彻爬进被子里。秋深寒气重,又夜深了,刘 彻浑身冰凉,钻到被子里,就抱住了卫青。搂的死紧,蹭啊蹭的,似乎恨不得把每一点暖意都给榨了去。 冰凉的手伸进去摸到卫青肚子,卫青浑身僵硬,却听刘彻道:“你是不是饿了?” 卫青道:“臣不饿。”很奇怪刘彻怎么突然提这个? “瞎说,有句话说‘肚子饿扁了’,你肚子都扁得凹下去了,怎么不是饿了?” 刘彻立即唤人,要他们端消夜点心过来。卫青笑道:“臣躺平了,肚子自然就凹下去。就是皇上躺平了,肚子也是凹 的。只有发福的胖子,才会躺平了还挺着个大肚子。” 刘彻躺平了,摸摸自己肚子,果然也是略略下凹的,却依旧固执道:“是凹的没错,可忙了这大半夜,朕也确实饿了 。”坐起来道:“朕就不信你不饿,除非你趁朕不在,偷嘴吃了,该罚。” 卫青道:“臣不敢。”刚说完,肚子里就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卫青脸色立即白了,刘彻哈哈大笑。 消夜点心送来,刘彻将一个糕饼塞给他,道:“吃!朕罚你,吃不下也得吃。” 卫青只有接了,不敢吃,却又不得不吃,只好放进嘴里,低着头,尴尬地咀嚼。刘彻看了直发笑,又递给他一碗粟羹 ,逼他喝下去。不知为何,看着窘困万分的卫青,他就觉得心里愉悦的紧。 消夜吃完了,刘彻搂着他重又躺下。一夜安睡,直到天明。 刘彻起身更衣,卫青却还睡得熟。刘彻看的好笑,晚上知道他紧张,便故意越发搂的紧,有意无意地乱动,结果搞得 他到了接近天明才实在挨抗不过的睡去。不过真是温暖,比暖炉什么的抱起来舒服多了。 刘彻唤贴身内侍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出殿乘舆。 日上三竿,卫青猛地睁眼坐起,左右环视,见刘彻早不在了,连忙跳起来,找自己的衣服。一叠崭新袍服被端来,放 在他面前。 内侍道:“大人原本的袍子破了,这是皇上赏赐的全套新官服。” 侍从们过来为他更衣,一个一个诡异的眼神,有如鬼魅般流逝。卫青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皱眉,却又舒展,双手奉冠 ,缓慢而郑重地戴上,系好冠带。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辩也无用。清者正清,浊者已浊,辩更无用。 卫青唯一欣慰的是,至少刘彻并没真的做出宫人们所以为的事。他也真的不愿意相信,韩嫣尸骨未寒,刘彻便能如此 迅速遗忘一切。 到得午后,刘彻回殿,用过午膳,便命人准备车马,同时传卫青过来。卫青扶他上了车,乘马跟随车马出行,却并没 被告知要去哪里,只有跟着走。 出了宫城,车马走了一阵,周围渐渐出现豪宅高墙,卫青认得这是高官望族的聚居地,心想原来刘彻如此重视,身体 刚一恢复开始重理朝政,便来拜望。车马走啊走,终于在一座大宅豪门前停下。卫青心下奇怪,这座宅子是前阵子被 罢职抄家的魏府,里面早空无一人,此时大门怎么是敞开的?还有,刘彻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在卫青疑惑的时候,一个小孩从门里跑出来,看见卫青,叫道:“舅舅!”正是去病。他跑过来,抱住卫青的腿。 刘彻下车,卫青也下了马,去病抢道:“今天早上来了好多人,带我和娘和弟弟到这里,说这里是皇上赏赐给舅舅的 宅子,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屋子还有好多好多好漂亮的东西!他们说都是皇上赏赐的。” 卫青听了,惊讶地望向刘彻,刘彻笑而不语,迳自往宅子里走,招手要卫青跟着走。卫青牵了去病,跟着进去。 男女奴婢们夹道分立在两旁,跪伏而迎。刘彻走着,往他们一指,道:“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家奴,任你差遣。” 卫青脸都白了,这么多人,那月钱得多少才够……要遣散吧,可这是皇上赏赐的,遣散不得,又不能亏待。 刘彻从眼角看见,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呵呵暗笑。停下脚步,唤道:“如玉。”一名妙龄女子应声出列,低头行礼。 刘彻道:“你能写会算,以后就为卫大人打理家计。”女子又应了。刘彻转头叫卫青:“来,认一认,她叫郑如玉, 以后她就是你的管家,帮你理家。如果她做的不好,你就来告诉朕。” 两人见过礼,如玉退回奴婢伫列中,刘彻带了卫青继续走。到了厅堂,卫少儿看见刘彻,急忙跪下,纵使她再愚笨, 此时也认出了刘彻。真是,以前虽然在进宫看望卫子夫的时候见过一面,但毕竟只是匆匆,而且紧张惶恐的头都不敢 抬,并没有看个仔细。那天刘彻又换穿了普通衣服,她实在是完全没有把两人联系起来呀…… 卫青在边上立了,刘彻往正座上一坐,笑道:“姐姐好一张利嘴。”羞的卫少儿脸色通红。能派人来封赏,刘彻自然 也把一切弄了个大致清楚,以前记得或不记得的,现在也都知晓了。 刘彻继续道:“以后就请姐姐继续对卫青严加管教。朕授姐姐皇命,以后凡是上门来求助的,请姐姐法眼好好通查; 如果是骗子,不论是谁,请姐姐尽管打了出去;如果确是有难处的人,也要尽量奉劝卫青量力而行。帐房这部分的用 度也请姐姐监管,卫青能不能改了那毛病,就全仰仗姐姐了。” 卫少儿应了。刘彻点点头,站起来,对卫青道:“卫青,你一定在奇怪朕为什么突然赏赐给你宅子和家奴。” 卫青应道:“请皇上明示。” 刘彻道:“昨天朕到你家里,朕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因为朕没想到,竟然会有俸禄千石的朝廷重臣如此寒酸!朕没 想到,竟然会有人为了成就自己仗义疏财的善名,就如此不顾朝廷的体面!” 卫青急忙跪下:“臣惶恐!” 刘彻继续道:“朕现在郑重地重申你的身份,你不是只需要唯唯诺诺的奴才,而是皇帝重用的大臣。你不是家奴,而 是朝廷的支柱,你的职责是保卫朕的安全,除了朕之外,你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仰起头。你喜欢助人,朕不反对,可 朕希望你时刻都能牢记:你的面子等于朕的面子,你失了自己的体面,便等于是失了朕的体面,等于是失了整个朝廷 整个皇家的体面。” “微臣谨记。”卫青应着。上位者想的果然不同,他原先倒真的没想到这些,原来要安身立命并不是自己谨言慎行就 足够的,要学习的东西还多的很呢。 几天后,傍晚时分内侍来到卫青面前,道:“卫大人,皇上宣大人觐见。” 公孙敖皱眉,韩嫣死后,宫中针对卫青的流言四起,他自然也不会无所耳闻,下意识就按剑站直了挡在卫青身前。袖 子却被扯住了,回头看见卫青微笑着。卫青将他扯到一边,笑道:“敖大哥多虑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弯腰从小腿处解下了一把短剑,将之交到公孙敖手中,道:“这个请敖大哥暂为保管。”然后就跟着内侍去了。公 孙敖手拿短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担心不已。 到了殿中,卫青依礼见驾,刘彻丢下奏折,道:“剑。” 卫青把配剑解下交给边上的侍从,刘彻却不满意,道:“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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