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乐没有说话，却由鼻间钻出一声心酸的笑；他心底对诚何止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也无法脱口，他不能也不愿再让自 己成为诚的束缚，仅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挥手道别。 有时，爱一个人的方式是要将他永远从自己身边放逐，他这样深信。 街头，由电器行所陈设的新款电视机传来声响。 「新闻焦点，知名软体代理厂商Will Soft日前和美国最大软体生产厂商MIC签约，未来如要购买该公司产品，一律必须向 Will Soft洽询。 此外，该公司负责人John Will被八卦杂志爆出同性恋性向，但John Will本人并无采取法律行动，并且承认自己同性恋的 身份。 后天他将会出席与MIC的签约酒会，到时John Will身边的『女伴』究竟会是谁，许多疯狂迷上John Will的女性朋友们必 定拭目以待。」 嘈杂的声响令人不悦，但他无法阻止——就连自己座车中，广播也正说着同样的内容——因为这是事实，他并不想欲盖弥 彰、加以隐瞒。 或许他该庆幸吧？幸运之神的确眷顾他。他从来不想高调，但谁知仅由友人和他二人单独开设的小型软体代理公司，营业 额不受控制的节节攀升，不只招惹来了许多羡妒以及热情的目光，而他竟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登上了某畅销正攵商杂志 还有八卦周刊。 即使八卦周刊上刊载着他是个同性恋的消息，以崇拜视线注目着他的人却愈来愈多，许多女孩子更将他视为偶像般崇拜。 正如新闻中所报导的那样，眼看着签约酒会就要举行——西方人的酒会在规矩和礼仪上说来，必须携带女伴同行——但在 这种情况下，他的伴要真是个女性，那不就太可笑？ 于是，在自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之前，他想好好来看那个「唯一」一眼。 他心中的所爱。 早上他也曾去偷看过，不过还没能看个满足就摇摇晃晃撞上了别人，左手小指还受了奇怪的伤，好似被绳索牢牢绑死，痛 得他心慌；现在，他也躲在车里看着那个方向，狠狠将那人的身影烙印于眼底。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他以眼神向那方人儿忏悔。 「我说威尔，请问你是看够了没啊？」眼一翻，坐在车前驾驶座上的人不耐烦的问：「既然这么喜欢他，你干脆去跟他说 个清楚，不管要死要活都来个干净！」 努努嘴，那人大叹一口气。 「竟堂，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威尔回答道。 「我不是你员工的时候就是你的朋友，你这样我看了能不担心吗？」陈竟堂担忧的骂了句，又问：「呐！你确定要用这种 方法找「女伴」吗？」 威尔闻言呵呵轻笑。 「没错，如果这样还能让我找到适合人选，那就表示上天真的愿意给我机会好好在人生路上走下去。」 「真是不明白你这人的心思……」陈竟堂看了看他，又是白眼一翻，但他的脸上却有着拿好友莫可奈何及认同的笑意蔓延 。 「呵呵，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好了，我们到前面去吧！」 威尔依依不舍的往那个方向又望了一次，直到那身影慢慢从眼前消逝。 遥对着，威尔默默的给予祝福，这是他的自私，却也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车子缓缓向前，开到了一个广场前面便停了下来；人来人往之中，威尔的眼睛不随其左右，只任意找定了一点就盯着不放 。 他就这样看着那儿，周遭喧闹在他的知感中皆转化为宁静。 「唉……」叹了口气，诚陷进了慌张的情境中忐忑不定。 严格的说，他从今以后便要开始「从良」，然而他真的能够找回失去已久的感觉吗？——那失去已久的「平常感」。 自从成为男妓以后，诚在日复一日的交易中，他总得提醒自己要坚强；他看透了那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掌控 他人的人的嘴脸…… 诚知道自己的心正逐渐封闭，有许多时候就连对自己相依为命的灵、还有与他同为男妓的伙伴们，他都会忍不住冷漠起来 ，这样的自己要如何再踏进平常人的生活中，又该如何走下去？一想到这些，诚便忍不住感到迷惘，连心跳都跟着打起极 不稳定的节拍。 不过他没有资格懦弱，他已为了一己之私而结束了生意，他必须为了男孩们好好找份工作，那些钱将成为帮助他们走入新 生活的资本。 抬头一望，诚略感轻松地吐息，只要通过这个广场、钻入小巷，就可以回家好好睡大头觉，一切烦恼等待明日再想。 叭叭！ 冷风打在脸颊上有种沁寒的凉意，诚不禁抓紧领口瑟缩了一下；正想离去，忽然有辆黑色轿车对他按了两声喇叭。心想那 车辆可能是要经过，所以诚脚步一退回到了人行道上。 但是那辆车并未呼啸而过，反而是在诚面前停了下来。 诚疑惑的将眉头一皱，看着那辆车前后两个车窗都降了下来。车里坐着两个男人，前面那个长得粗犷豪迈、外国人五官， 后面那个斯斯文文、气质高贵出众。 脸孔……似曾相识。 诚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坐在前面那个男人便朝他开口：「你好，我叫陈竟堂，这是我的名片。」 满腹疑惑的眨眨眼睛，诚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何用意。但那男人看上去似乎并无恶意，还以恳切中带有期 盼的眼神向自己凝望，看得他不忍拒绝、接下了他的名片。 「Will Soft？」 盯著名片看了约莫三十秒，诚突然转头瞪着远处那家电器行。 他的小窝破烂节俭、没有电视，一向都是在那间电器行前面看看新闻而已；然而这名片上写的公司名称，不就是刚才在新 闻里出现的那个？ 诚讶异地张开了嘴，惊觉坐在后头的人便是近来红得发紫的风云人物——John Will。他随即再回头看着后座的男子，发 现他正对自己笑得极为轻柔好看。 那两人像是等着他发问，诚亦克制不住好奇，如他们所愿问了句：「什么事？」 陈竟堂笑出一口白牙，说得毫不掩饰。 「是这样的，敝公司负责人，也就是后面这位帅哥，再过几天必须出席一场重要的签约酒会，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同 行，所以，我们想请你担任咱们负责人的女……不，男伴。」 陈竟堂话音方落，威尔便对诚投以温柔的笑颜，谦逊有礼的向他点头。 方才在他寂静无声的专注视线中，诚卓然的身影突然出现，看得威尔目不转睛。当下，他仿佛看见了打开某种契机的钥匙 ，疯魔似的开口要求陈竟堂赶紧拦下那绝艳人儿，一颗心前所未有的震荡起来。 在人儿面前，威尔细细端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从视觉上受到此人吸引。 「嗯？」诚眉一挑，慢了三拍才想起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内容，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听他这么回答，威尔十分窘迫的忙道：「不如上车慢慢说，我们不会强迫你。」他努力的展开笑容，只想挽留眼前男孩驻 足多一会儿时间。 为威尔那笑颜有些微愕，诚踌躇了一阵子后点点头，心想反正自己已经走了一天路，继续站在原地只怕脚软，便钻进了威 尔打开的车门里。 「还没自我介绍，我就是Will Soft的负责人John Will，你可以叫我威尔。」 诚才坐定，威尔又是一抹温和礼貌极好看的笑容，对诚伸出了友谊之手。 回以一笑，诚轻轻握住了那修长好看的手指。 「欸欸欸！要培养感情你也等人家答应了好吗？手脚也太快了吧？」陈竟堂在前座孤单的抱怨。 「竟堂！」威尔的脸咻的涨红，瞪了陈竟堂一眼。 看着他们两人吵架，诚忍俊不住，咯咯发笑，直到发觉他们俩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被看得有些害羞，诚咽咽口水转移话题。「怎么会找上我？」 没想到，威尔却相当夸张的浑身一震。 「呃！这个嘛……我……」他好似很难以启齿的搔搔头。 「是这样的。」陈竟堂在一旁帮腔。「威尔认为与其雇用男伴，不如在路上找个看对眼的人物交朋友实际。毕竟人与人之 间若有缘分，又能建立默契的话，怎么说都要比雇用来演戏的人要有真实感。」 「不过是一场酒会，需要做得这么逼真吗？」 「不，不只是酒会。」威尔看来比方才更加羞涩的回答诚的疑问：「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我认为必须推一个假男 友出来当烟幕弹。」 「啊？」诚皱着眉头。「你也可以否认他们报导的消息不是吗？」 「喔，这么说来你也知道威尔被周刊爆料是同性恋？」陈竟堂笑的玩味。「这可困难，因为威尔不是被栽赃，而是货真价 实的gay。」 捏着下巴的诚将头一歪，仔细的顺着威尔的逻辑去思考以后，总算有些理解的点点头，说：「只可惜你们找我的时机不对 ，要早一天我或许就会答应。」 「怎么说？」 眼中充满了对诚浓浓的好奇，陈竟堂索性转身一手搭上椅背；他心想这个男孩在被陌生人包围的状况下，不但没有半点惧 色，还能如此流利的应对，不知该说是粗线条或是处变不惊。 唇线一勾，诚暗道自己和他俩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于是耸了耸肩实话实说：「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刚才还是一个男妓 ，而且我还是首领；不过我已经决定从良，把和我一起做买卖的团体解散，所以我没有时间帮忙你们，我必须好好找份工 作、存点积蓄，我要帮忙那些因为我而失去工作的伙伴们。」 威尔和陈竟堂无不瞪大了双眼，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那样单纯自然，想不到竟从事特种行业。 「做这一行是为了生活吧？」威尔能理解上天的不公平，让许多人没能选择对自己最好的路，心中对诚有些同情。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有谁会想让人轻贱？呵呵。」诚笑得洒脱。 然而陈竟堂却落井下石的取笑。「唉，威尔，我看你是出师不利，一找就找了个想从良的弟弟，哈哈哈！」 「还笑？我都快急死了！」 生气的踢了前座椅子一脚，威尔看着诚，突然觉得他那双眼睛透明澄澈带着哀愁，迷人不已。他将手伸了出去，情不自禁 的揉了揉诚的头顶。「会遇见你也是有缘，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 「帮忙？」没料到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诚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不过，仍然摇了摇头。「我不能随便接 受你的帮忙，抱歉。」 车内顿时沉默了起来，威尔过了一会儿才理解般的一笑，再次揉了揉诚的发。 但陈竟堂还没放弃，他对诚的好奇已经高涨到极点。 「弟弟，你的伙伴们失去工作，难道他们没有辨法靠自己寻找新出路吗？」 「就算有，一时之间也很困难，毕竟我们和社会已经脱节。」诚面露忧郁。「我的老板虽然有为大家准备安家费，即使如 此，光凭那些钱也没有办法让大家的生活回归常轨，我得确认大家都能好好过活才行。」 「你一个人行吗？」 陈竟堂有点不敢相信。从这话听来，这个自称「前男妓」的孩子虽然拚了命想做好一切，却隐藏不住迷惘，空有颗急切的 心。 诚被他一句话问得愣了，事实上他还没有时间想得更深入，就连自己该从何起步也没有方向；他笑得无奈，叹了口气。 「说的也是，单凭我……似乎不行。」 威尔看出他脸上的伤心，胸口竟被那个表情狠狠揪了一下；他突然好想问问这个男孩更多更深的往事，也许他和自己一样 ，都是伤心人。 「欸！我说弟弟，我看你就答应吧！你有几个伙伴？名字给我，我保证介绍正当工作给他们，而且还附赠职前训练，如何 ？」 看到威尔视线一直盯着诚不放，陈竟堂不免心想，好友是否已经被这个男孩吸引；如果这男孩能让威尔走出那段悲伤过往 ，而男孩的朋友也获得帮助，岂不是一举两得？ 于是，为了令眼前的男孩能取信自己，陈竟堂又再度开口：「如果你觉得和我们维持契约式的关系比较有保障的话，我也 有所准备。」 说完，他拿出一张只列了几行小字的「契约」递给了诚。 诚瞪大双眼，愣愣的接下那张薄纸，脑子里轰隆隆的一瞬间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对于前途茫茫的自己和男孩伙伴们，这 或许是个大好机会，手上那纸契约不知是不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令人想要不顾一切的去相信，此外，他竟一点也不担心会 遭受欺骗…… 「喂！弟弟，你就当做善事吧？这家伙真的很需要一个能配合的男伴啊！那个新闻闹得这么大，我只好找一个能二十四小 时陪伴他，又能演出亲热镜头的人来掩人耳目；今天没想到这么幸运能碰到像你这样有经验的，你叫我再找一个给他…… 我头大啊！」 陈竟堂眼看诚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就又夸张的演了起来，边说还边抱住脑袋喊痛，不管威尔用如何尖锐的眼神瞪着自己。 这样的条件实在是求之不得，诚过于惊讶又兴奋、伸手捂住了阖不上的唇瓣。 「我、我们那边一共八个人……不会太麻烦吗？」他将头垂得低低的问。 陈竟堂一看诚有意答应，笑的合不拢嘴。「八个人算什么？八十个都可以！」 闻言，诚抬起头、喜出望外，那笑颜看得陈竟堂和威尔都呆住了。 「这、那……」诚在自己口袋掏啊掏，拿出一本小册子，把里面其中一页撕了下来交给陈竟堂。「这是他们八个人的电话 ，我希望可以快点看到他们步上正途。」 「一定会的！我保证好好帮忙他们，那么弟弟，你想要签这份合约吗？」 陈竟堂又递给诚一枝笔；诚点点头，没有将纸上内容细看便接过那笔、签下名字。他没有什么好怕的，他没有东西能让人 骗，没有东西能失去。 不知道诚心底抱持着这样哀伤的想法，威尔略略惊讶的望向诚，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爽快的答应。 他暗忖，这男孩是真心想让朋友们过好生活，这种令人感动的善良化为温暖，涌上他的心头，威尔接过诚签好的契约看了 一眼，说：「那就要请你多指教了，雷诚。」 第二章 某处，有人正推开一扇契机的门。 「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依照合约的规定——虽然诚还没能好好把那张纸上的文字看完，但根据陈竟堂的说法，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在威尔身边， 以防止任何意外状况，诚不疑有他、理所当然的跟着威尔回家。 两人站在门口，诚被笑容忽然显得僵硬的威尔以邀请姿势请进家门，进门后看见的是和诚想像中相当不同的、没有一点奢 华的空间。 于是，诚回头看了看好像不太自在的威尔，扯开笑容问了一句。 「什么事？只要我能回答的我都告诉你。」威尔吞吞口水答道。 「我只是在想，你这样条件好的人，应该也有情人的吧？干嘛要找我来掩人耳目呢？难道你不怕你的真命天子生气？」 「这是因为我爱的人他不可能接受我给的爱。」闻言一阵怃然，威尔的眼神突然染上悲色。 「以前，为了忘记自己有多么爱他，我曾经试着和其他人交往，但我愈压抑就愈明白自己爱的有多深，老是让真正在我身 边的人伤心；所以我再也不和任何人交往，哪里还有什么真命天子？」 「抱歉，我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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