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注写着『此为家族聚会，请穿着轻便休闲的服装出席』。 我想起五百木董事长在电话中向另一端下着指示的事。他说要写上穿着休闲服装，而自己这边则会穿着正式服装迎接， 让对方抬不起头来。原来是指这件事。 我拿起写字桌上的笔，尽量轻声地在便条纸上迅速写下几句话。 『我找到住的地方了。要向你说再见很难，所以我只能默默离开。希望你能拥有幸福快乐的婚姻生活。 另外，请穿着正式服装出席这张邀请函的宴会，相信我。』 或许这样会引起他的怀疑……但我实在无法再透露太多。 我突然察觉到男爵似乎翻了个身，吓得完全不敢动。 过了几秒钟……他的呼吸声还是很有规律。 我悄悄走近床边看着男爵的睡脸。 静静起伏的胸膛，还有即使闭上眼睛却依旧完美、轮廓深刻的男性化五官。 我……在心底深处涌上的狂热冲动的驱使下——将自己的唇轻轻吻上了男爵紧抿的唇瓣。 从他唇上传来了确确实实的温热。 退开脸，随即发现男爵抿起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 心好痛。 我迅速离开床边，将脱下来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一捡起，尽可能无声地穿回身上。 我打开门，转头看向房内。 “……再见了。” 口中低喃着道别的话语……然后关上了房门。 回自己房间拿了打包好的行李之后，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在弥漫着一片静谧的宅邸中，调低亮度的照明洒落了点点 的微弱光线。 本打算从玄关离开，却突然心念一转，改而从大厅前往露台。 这座庭院已经完全没有初见时的萧索样貌，树篱与草坪以喷水池为中心向外绵延，将这里变成了一座美丽的庭院。 我曾经来过这座庭院……正因如此才会觉得似曾相识。会喜欢上这座宅邸也是，因为它是残存在我幼时回忆里的地方。 走至露台边时，即使是夜晚，也能看见箱庭般的空间里，所有的花坛也都已经被细心整理过，缤纷的花朵围绕在显眼的 白色秋千旁随风摇曳。 这里是我第一次见到男爵的地方。 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了男爵，还有他那惊讶又疑惑的脸。 就好像看见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吧？如果我对这座宅邸有印象是因为我曾经来过，那么那名少年会不会也是真实地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如果是这样，那时的我大概三、四岁，那少年则是十岁左右。推算起来与男爵的年纪相吻合。 然而，当麻家将外公视为仇敌，那么男爵有可能来参加敌人的生日宴会吗？ 可是……那双天青色的眼睛…… 我已经好几次将记忆里的少年与眼前的男爵重叠在一起。 正当我想也没想地转身打算跑回大厅时——有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是下条先生。 “终于想离开了吗？” 刻意压低却又充满尖刺的嗓音。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改变心意了，我可是会很头痛的。我送你出去吧。” 下条先生边说边将我逼回露台边。 “你最初是从后门进来的，那从那里离开似乎会比较适合。” 后门是……他指向庭院木门的方向。 我想告诉他我想回去问男爵一些事……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即使问出答案又有什么用？ 即使那个少年就是男爵，我依旧是男爵婚姻之路上的绊脚石……同时也是男爵所仇视的家族的人。 “我知道了。” 我重新拿好行李，离开庭院。 来到木门前时，下条先生递给我一张纸条，冷漠地说道。 “其他的大型行李都放在这个地方。” 虽然我没打算要回来拿剩下的行李，但下条先生竟连这个可能性都事先斩断。对这个人而言，我的存在真的如此碍眼吗 ？ 可是仔细想想，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男爵。 “抱歉给你造成了很多的麻烦……再见。” 我低下头走出木门。这一离开，就是永远地与这座宅邸和男爵分开了。 木门在我背后关上。正想着今晚要去哪里时……我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真沙也。” 这时，前方的暗处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让我吓了一跳。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而后座窗口露出来的那张脸是…… “五百木董事长……？” “别再用这么生疏的叫法了。你还没听你父亲说过吗？” 董事长笑着说。是啊，这个人是我的…… “舅舅……” “真高兴终于听到你这么叫我了。来，上车吧。” 他说着，车门也应声开启。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 “黑男爵的屋子里似乎还有个明白事理的人。对方很了解你留在这里对你自己并没有好处。” 我听了不禁一愣。 是下条先生。他让我从这扇木门出来……是因为他知道舅舅就在这里等我。 “你外公很想赶快见到你，要我来接你回去。” 舅舅温和地笑说。 可是……我还没决定好要怎么面对妈妈的娘家，因此很犹豫是不是应该就这样坐上舅舅的车。 “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舅舅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挣扎，露出一抹苦笑。 “从今天起，要参加你外公寿宴的亲戚会开始陆续住进本家的宅邸。做为其中一人， 直到你外公寿宴那天，你都可以安心地住下来。来，上车吧。” 我想，将后座车门敞开的舅舅说这些话，应该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了。” 我在心里做了决定，坐进了黑色的轿车。 第六章 从一早开始就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地忙碌着。 一盆盆被陆续搬进来的花盆，从厨房飘出来的香味。 宽广的大厅以白色与金色为主要基调。圆柱形的梁柱从做成黑白棋盘似的地板往上延伸，上方以弧形的曲线相互连结， 镜面天花板反射着枝状吊灯的光芒，将大厅的每个角落照得灯火通明。 简直有如国外的宫殿。 有如饭店侍应生般穿着燕尾服的男孩们搬运着盛装饮料的瓶子与餐具，在靛蓝色连身洋装外穿着及胸纯白围裙的女佣们 ，则是正将自助餐用的桌子铺上桌巾。 “将所有的花再检查一递。已开花的百合要记得将花粉清除干净，如果沾到客人的食物上就太失礼了。” 指挥全场的是一位有点年纪的女子。她对站在花篮边的男子吩咐完之后，转身面向我这里。 “请问这样可以吗，老爷？” “嗯。” 点头回应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也就是我的外公。 “墙边那张桌上的盘子不好看，先收下去，晚点再和料理一起拿出来。” 说完后，外公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我。 他是个即使双腿不便，背脊却依旧挺直的矍铄老人，有着满头白发与红润的脸色。 他的身材并不壮硕，而且又坐在轮椅上，却还是能给人强烈的存在感。 “真沙也，你觉得呢？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没有……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我只觉得看起来很豪华，配色也很漂亮。” 今天男爵会来这里。看向整个大厅，我脑袋里想的只有这件事。 如此宽广的地方，若涌进大量的人，似乎不难藏身在让男爵看不到的地方。 即使到了今天，我依旧在想着如何不让男爵知道我与这个家的关系。 “是吗？” 即使我的回答心不在焉，外公仍是微笑着点头。 “那么我再吹毛求疵也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既然整体的感觉不错就无妨。好了，推我回书房吧。” “是。” 我缓缓地推着轮椅离开大厅。 从几天前被舅舅载到这里，与外公见面之后，我就没离开过外公身边。 非常欣慰能见到长大的我站在他面前的外公，其实是个很慈祥和蔼的老先生，并非我想象中食古不化的顽固老人，这让 我感到有点意外。 不过，他过去似乎并非这样的人…… 这几天陆续认识的几个亲戚都说，自从认同了我爸妈的婚姻后，外公在对人处事的态度上已软化了许多。 位在白金的五百木家老宅里，有着西洋馆与日本馆，两者均拥有各自的庭院，比起男爵那座宅邸要来得占地广大。听说 那里是因为家族成员增加，空间渐渐变得拥挤与不便，因此在很喜欢那座宅邸的妈妈过世后没几年，就被卖掉了。 外公因为尊重父亲的意愿，并不曾对我的将来多加干涉，只告诉我若有他能力所及的事，不论何时都能告诉他。对妈妈 的娘家还有些莫名介意的我，听到这番话后，心情着实轻松不少。 因此，在他表示希望我能住下来直到宴会举行的那天时，我也没有多加推辞，于是就与其他亲戚一样，在宅邸里的其中 一问房间住了下来。 推着外公的轮椅来到可以上达二楼书房的电梯前时，刚好有位舅舅正等在那里。 “爸，有件事需要您来下指示。” “怎么回事，到了今天你还处理不了吗？” 外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 “您别生气……是之前那起攻击事件，事情有些棘手，我们不好决定。真沙也。” 舅舅转而对我笑着说。 “我来照顾你外公，你去日本馆的迎宾厅吧。你那些表兄弟姊妹都在那里。” “我知道了。” 我将轮椅后面的位置让给舅舅，从走廊往相连接的日本馆前进。 榻榻米地板上铺了一层地毯，上面放置了数张沙发的迎宾厅里，除了我的表兄弟姊妹们外，还有其他与他们同辈、但年 纪梢长的男男女女总共十几个人。这些人一见到我进来，随即大声招呼。 “真沙也，你终于来了。” “真是的，爷爷一天到晚都把你带在身边，害我们这些同辈的要跟你联络一下感情都没办法。” 我被让坐在三人座沙发的正中央，并被这些表兄弟姊妹们围了起来。 “你已经认得大部分的人了吧？” 坐在我对面、大约比我年长两三岁的男子边递给我一杯咖啡，边问道。 “不，还没……” “这是当然的吧，真沙也虽然是我们期待已久的『传说中的表弟』，但对他而言，他可是一下子就要记住几十个亲戚， 哪有办法这么快就全记起来嘛！” 为我解围的是坐在我旁边、长相艳丽的女子。 “可是以前真沙也来参加宴会的那一次，我们还有一起玩耶。” “怎么可能记得住啦，他那时不是还很小吗？” “以后像这样的聚会机会还很多，你很快就会记起来的。” 另外一个人这么说道。 “真沙也，你以后会继续留在井荻电子，待在良隆先生底下工作吗？” “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件事……” “咦，为什么？” 周遭响起一片惊呼声……不过，其实我并不希望以五百木家成员的身分在集团中得到待别待遇。 我想让武藏野游乐园变得更好，因此在有了想做的事之后，可以的话，我希望未来也能够继续下去。只是，如果我一开 始就是因为五百木家的关系才得以进入武藏野游乐园工作，那么我该以什么立场自处？ 外公提过在今天的宴会结束后，想和我好好聊聊今后的事，包括未来的规划……但基本上还是尊重我的意思。 “还是说，你不想待在任何人的底下做事？” 有个人语中带刺地说。 “这样的话，只要你向爷爷提一下，一、两间公司就能轻松到手了吧。毕竟爷爷超喜欢你的。” “说话别这么难听。” 另一个人轻斥道。 “爷爷会特别疼他是因为之前他都在外面。就像爷爷给我们的那些，未来真沙也也有权利获得相同的对待。” “对啊，像是出国留学或是创业基金之类的。” 我坐在这里，发觉自己与周遭的对话之间隔着一道高墙。 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些表兄弟姊妹们生长在优渥的环境里，普通人即使想求都求不到的东西，他们却很能理所当然地接受，很理所当然地 要求。 爸爸他……爸妈他们应该就是不希望我在这种观念中长大吧。 我不否认有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也不打算批评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表兄弟姊妹们，但是，我自己一点都不想以后也 活在与他们同样的世界里。 不过这些话也没办法在这里说出来，我只好敷衍地笑着点头。 “真沙也之后也会得到这些，不过……今天的宴会上，或许就会决定我们之中某个人的将来了吧？” 有个人换了话题。 “没错没错，不是说有个想娶五百木家的人的外国男爵也会出席吗？” 我愣了一下。 “听说那个外国男爵其实是日本人，静雄伯父还很生气地骂他是暴发户呢。” “不过这个暴发户这阵子似乎将五百木的生意搞得乌烟瘴气的。为了阻止他抢生意，雅彦伯父不得不狠下心花了一大笔 钱。” “我还听说从前五百木家就是这么对他家的，所以现在他要报复回来。” “可是连股价都被影响到了。” “什么？那不是等于影响到整个集团了吗？” “似乎还不至于如此。” 迎宾厅里开始骚动起来。 从他们的话里听来……似乎是从男爵父亲的那一代起，便开始拟定打垮五百木家族的详尽计划，然后由男爵逐步落实该 计划的细节。 那样子的一个人，对五百木家族的憎恨却那么深。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泛起阵阵刺痛。 “也就是说，这次的婚事其实是变相的牺牲吗？” “天哪……那他要娶的人是谁？没有人知道或听说过什么吗？” 我也想知道……从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后，我就一直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些受到良好教育、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们，全都拥有不输人的美丽外貌。 在这些人里面，有个让男爵一见钟情，打算既然要与五百木家联姻，不如就娶她的人……让男爵因此而不断寻找的人。 谁会是那名女子？ 我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两种想法在心中不断地拔河。 “似乎还不清楚他要娶的是谁。” “这是说，今天来的那个男人要从我们当中挑一个出来？又不是在买东西。” “反正应该是个无趣的男人吧！天啊，可千万不要是我！” “至少那个男人的长相还算不错了，而且还被叫做黑男爵。” “黑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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