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跟她说:‘呸,自己嫁不出去,别拿我当借口。就你那么点力气还不够把我搬上 马桶,怎么能照顾我?'......气她的话我从小到大不知道说了多少,她从来都不当一 回事的,结果那次不知道怎么她就真生气了,举着手想要打我,但是我浑身都是支架 ,哪儿也下不去手。她大概是气坏了,忽然间就开始大哭,我动也不能动,只能听着 。结果老妈碰巧也来了,她们两个一边一个拉着我的手哭得唏哩哗啦,弄得我也难受 得要命,连我同房的病人都以为我大概活不成了。" Viggo瞧着Orli说话时越来越亮的眼睛,在那里面慢慢攒起来的亮东西就要快掉出来的 时候,他转过头去,看看路标。 "Orli,"他说,"44号路走南边,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听见Orli轻轻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笑起来:"他妈的,Viggo,就你会招我。本来我 都快忘了。" 那天他们去了一个森林里的小湖,从外面看你绝对想不到在这么一小片林子里会藏着 这么一个象是被人施了魔法的小湖。 湖水是一种奇异的深绿色,看多了似乎可以把人吸进去。Viggo总觉得是所有那些树 木的根基深深地扎入水底,它们日渐浸出的灵性与精华才造就了这种水色。 湖边的树木叶子掉了大半,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枯叶。仿佛是被水洗掉了颜色,那些红 黄早已不再鲜艳,反倒有了一种陈旧古朴的气息,岑寂黯淡地点缀着水面。 周围没有一丝风,一切只是绝对的静。然后,枝头上一片仅存的叶子无风自落,象是 羽毛一般慢慢扶摇旋转,落在水面的时候抹出一圈水纹,温柔无声地弥漫开去。 所有的色彩都象一幅挂在暗中的油画。 开始时Orli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只是兴奋地笑着,张口结舌地说: Viggo,Viggo.......这儿真他妈棒透了。"然后这傻孩子就再也接不出下文。 后来他慢慢安静下来,开始望着湖面发呆。碧绿的水光照着他光洁的额头,让他的眉 毛和睫毛看起来黑得出奇。他微微张着嘴,看来就象是一个迷了路还走得挺累的孩子, 瞧见眼前美景就暂时忘了发愁。 "跟我说说老Harry吧。"Viggo在他背后说。 Orli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他:"怎么尽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跟我说说。"Viggo平静地说。 Orli想了想,把手伸进裤袋,掏出钱包来扔给他。"自己看吧,照片底下还有一张,老 Harry也在里面。" Viggo打开来,在大家都见过的Orli和他女友的照片下面发现了另一张老照片。 照片压了膜,所有人脸上的光线都显得很柔和。 那是一个四口之家。那个女人五官秀气,表情温柔,可以明显看出Orli从哪里遗传来 的漂亮眉眼。她怀里是个卷发大眼的小姑娘,非常可爱。那个男人脸孔瘦削,深邃有 神的眼睛,眉心微皱,似乎是一种习惯性的忧郁。膝盖上坐着一个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隐约就是Orli的模样,不过要胖得多。那孩子绷着小嘴,两眼灼灼地望着镜头,似 乎如果不是被父亲的手臂拦住就会哗地一声跳过来。 Viggo看得笑起来:"Orli,你好象不怎么喜欢他抱你。" "才不是,我小时候挺喜欢腻着老Harry的。拍照的时候,是他们拿了一个水果蛋糕在 镜头那儿逗我们,所以你看我和Samantha的眼睛都是直勾勾的。"Orli坐到他身边来, 兴致勃勃地指点,"Samantha老是拿这事笑话我,她说后来刚拍完照片,老Harry一个 没拉住,我就噌地冲过去抱住了那个拿蛋糕的助手的腿,死也不放。" Viggo放声大笑,"Oh,Orli!"他说。 "老Harry尴尬极了,你知道,他总是告诫我们在外面要有教养。结果他教出来的儿子 就象个小饿狼......后来他只好掏钱跟人家把那个蛋糕买下来,我才肯放手。回到家 他叹着气看我和Samantha吃,倒是一句都没说我们。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来叫我们起 床,我们一下子都起来了,谁也没赖床,原来那个老家伙又去买了一个水果蛋糕。" "他可真是个不错的爸爸。"Viggo说,"他是干什么的?" "我也说不上来,他那个人好象一直活在他的理想里。你知道,他是那种要帮这个世界 做点什么才能安心的家伙。他在南非和曼德拉一起干了很多年,那个时候自然是政府 的敌人。成天都要东躲西藏,还真的坐了好几年监狱。后来Samantha开始懂事了,我 妈也快要生我,他才说什么不能再让小孩子跟着受罪,和我妈逃回了英国。他写了好 几本书,还得过个什么奖。我妈把那几本书宝贝似地收着。小时候Samantha偷了来念 给我听,你知道,我那会儿还不认字,她也才上二年纪,谁都搞不懂老Harry写了点什 么,可是两个人都弄得眼泪汪汪的。后来大一点我也闹着要看,我妈却说:‘不, Orli,要等你再长大些。'我猜她就是怕我看不懂还乱评论,惹她生气。其实我哪儿敢 乱说,老Harry在我眼里挺了不起的,你知道,这世界其实上没有几个人能象他那样的 。他活得比谁都认真明白,他们怎么说来着,对,他是个真正的国王,在他自己的精 神世界里。" 他停了一下,忽然抬头看着Viggo:"Viggo,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那样的人。" Viggo猝不及防听见这个,愣了一下,想要说话,但是Orli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Bean跟我们说过,Viggo和我们不一样。Weliveformoments,buthelivesforlife.(注 释1)我觉得这话说得真他妈的对,对到我心眼里去。你们这些老家伙至少还有这么个 优点,总能随随便便说出这种话来。" Viggo忍不住笑起来:"Bean那个家伙最会瞎扯,说不定他自己都不明白他那些胡话, 你倒跟着来劲。" Orli有点生气地瞪着他:"我自己有眼睛,用不着别人告诉我。我只不过觉得他说得更 准确而已。" "我知道你这个人,你不光是什么都会,象画画啦,写诗啦,摄影什么的,不,我说的 不只是这些,关键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哪怕让你一个人待在个没人的荒岛上,你也 可以自得其乐,因为你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你这里很丰富,每样东西都很和 谐,运转得那么平稳。你很少有失常的时候,你不会大喊大叫,你不会被人气得发疯 ,你能把情绪控制得那么好,自己的困难都不动声色地解决,然后就站在那儿等着帮 别人。有时候我简直要怀疑我在你眼里简直就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傻孩子......" ""等等,Orli,等等,"Viggo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别忘了我比你多活了二十年 ,某种意义上你当然还是个孩子。不过,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样样都不行的傻孩子, 从来都没有。" 他每次这么认真说话的时候,神情里都有一种异样真诚的专注,灰蓝色的眼睛非常深 远,象风暴来临前的天空,很多层颜色重迭在一起,让人觉得看不到尽头。 "如果你想听我夸你的优点,我这会儿就可以一条一条说给你听,不过你要知道卖力地 当面夸一个人,有时候就跟当面骂人一样叫人难堪。就象你刚才对我干的一样。" 这样说的时候Viggo笑起来,他的笑容有一种不该属于他这样成熟男人的羞涩,反而因 此有了一种特别的魅力。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艺术是我热爱的东西,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我知道不少人看见 我的画都会建议我去上个美术学校什么的。我常常觉得挫折,情绪低落的时候也不少 ,只不过我本来就比较沉默,所以才没那么明显。没人听见的时候我也会大喊大叫, 没人看见的时候我也会气得发疯。我不象你说的那么有本事,不然我前妻不会跟我离 婚,我也不会混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二三流的演员。" 他伸出手制止Orli插话的企图,"我说这么多,只不过是要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 不用因为我比你老了二十年多少多见过些事,就觉得困扰。你有很多值得人欣赏的地 方,所以才会有很多人喜欢做你的朋友。这一点你永远用不着怀疑。" Orli抬头盯着他,嘟嘟囔囔地说:"得了吧,这就是你们这些老家伙最让人讨厌的地方 ,跟你们说什么你们都能滴水不漏地应付回来。" Viggo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所以只是笑,并不回嘴。 Orli被他笑得尴尬,忍不住又说:"别笑了Viggo,你这么笑就活象是三只老鼠里最狡 猾的那只老耗子,一副老谋深算的德性,看着可真叫人烦。" Viggo看着Orli象说精灵语一样字正腔圆地说着"狡猾的老耗子",好象是个愤怒的小猫 在把将那几个字又嚼又咬。忽然间他觉得滑稽已极,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Orli终於恼羞成怒,挥拳扑了上来。 Viggo敏捷地跳开:"嘿,精灵,今天你忘了带你的弓箭。" Orli从地上拣了两根树枝,玩了个很花巧的抡刀动作,傲慢地朝他抬起下巴:"来啊, 肮脏的人类,让你见识一下精灵的刀法。" Viggo也拾起一截树枝,很酷地在胸前一竖:"为了人类不可侮辱的荣誉和信念,"他很 庄严地走上一步,"精灵,属於你们的时代结束了。" 两个人大步前冲,迅速接近战在一处。乒乒乓乓一阵短兵相接后,Viggo绞飞了Orli手 里的一根树枝,与此同时,却被他另一跟树枝戳中左肩。他倒退了一步,脚下被树根 一绊,啊地一声摔倒在树叶堆里,半天不动。 Orli很小心地接近,抬脚踢一踢他,得意洋洋地说:"起来,肮脏的人类,装死是不光 彩的行为。" 但是Viggo依然一动不动。 Orli开始沉不住气了,他背上忽然起了一层小毛刺般的冷汗,让他觉得手脚直发软。 一下子忘了他的角色,他扔掉树枝,蹲下来,摇晃着Viggo:"起来,Viggo!起来!你 别吓我。" 下一秒一跟树枝架在他的脖子上,Viggo懒懒的声音说:"精灵,下一次要记得人类的 诡计。" Orli一把打开树枝,笑着给他一个老拳:"你这个混蛋!!" 他又甩了甩拳头,觉得软绵绵的,简直没什么力气,都是刚才吓的。有那么一会儿他 真的害怕Viggo是会被树丛里的石头撞坏了脑袋,就象自己从前一样。 他可真怕他受伤,比自己受伤还怕。 回去的路上,Orli告诉Viggo他的女友马上就要来了。 Viggo嘲弄地笑:"快要等不及了吧,小子。" "其实我也拿不准,"Orli犹豫了一下,有点发愁地说,"这几个月她都不怎么给我回信 。打电话也象是没话说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她这次来,就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了。 要是还不行,大概就真的完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 "你还爱她么?" "当然。从前我们在一块儿很快活,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儿。" "听着,那就抓紧这次机会。"Viggo很正经地说,"总不在一起,生活环境不同,感情 自然会淡。你得做点什么让她印象深刻。" "做什么?"Orli皱着眉问。 Viggo笑起来:"我可不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咨询员,你知道,我自己的婚姻都很失败。 十几年没追过女人了,当年会的也不过就是写两首情诗,早过时了。你最好还是去问 问那些Hobbits." "你可真是白活到这么老了。"Orli讽刺地说。 "现在知道了吧,老Viggo原来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老头子。" Orli送他一声口哨,让他闭嘴。 但是Viggo接着那声口哨吹下去,是一首Orli没听过的歌,旋律非常干净优美。 "这是什么?"Orli问。 "是我前妻的乐队最成功的一首单曲。",停了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我写的歌 词。" "是么?唱来听听。"Orli饶有兴趣地说。 Viggo摇摇头,说:"不,我不会唱歌。" Orli立刻想起那天拍Aragorn在篝火边哼着曲子思念Arwen的那一幕,Viggo那说起话来 很有磁性的声音唱起歌却真不怎么样,以至于Peter边听边笑,最后只好说以后再录, 要Viggo私底下好好练习。 "那就光念念歌词。"Orli不怀好意地鼓励他。 Viggo瞧他一眼,笑着说:"好吧,不给你个机会笑话我,你今天是不会甘心了。"他清 清嗓子,低声地念起来: 嘿,女郎,我曾经遇见过你, 在很久以前路过的一座站台。 那时你手里的姜花雾一般开放, 你可爱的鞋尖敲打着一小片青苔。 你从不知道我在看你啊,我陌生的女郎, 在反射着太阳的玻璃窗后那个傻瓜久久地发呆, 清晨五点,晨光多么透明, 红色绸裙飘拂在空旷的站台, 我看见一个人的神态可以象一瞬花开。 如果你曾经知道,如果你曾经知道, 那个时候我感到过的悲哀。 啊,我亲爱的女郎, 我想过为你下车,为你留下来, 但是我听见汽笛, 然后我再一次离开。 我看见车窗外的原野, 野地里的姜花开得多么自在, 抽掉口袋里最后一根香烟, 我知道一切再无法更改。 嘿,女郎,我曾经遇见过你, 在那个无名的小站, 红砖的站台, 你鞋子上沾着的青苔, 你不知是为了谁的等待。 那些灰色远山,叶子上的露水, 明媚的阳光自天际飞来。 我曾经想过为你下车,为你留下来, 跟你说你手里的姜花多么可爱, 但是我从那里离开, 从那里离开, 然后那错过的一切再也无法回来。 啊,我爱过的女郎, 很多年前一个人的站台, 清晨五点的时候, 你裙摆的色彩, 你那些个神态, 你从不曾知道, 某一扇车窗后一个人的灵魂被你轻轻更改。 "我说Orli,",Viggo念完后说,"你想笑就笑吧,别这么一副脸上抽筋的怪样。" Orli于是放声大笑,笑得那么厉害,都快握不住方向盘了。车子在路上扭了两下,有 人对他们狠狠鸣笛。 Orli探出头去大笑着骂了一句,才喘着气说: "Viggo,本来挺不错的,只不过那个‘我'也太婆婆妈妈。喜欢那姑娘就是跳车也得下 去,事后喋喋不休地后悔又有什么用。" "可不是人人都象你那么勇敢,"Viggo笑着说,"我从来就是个躲在自己脑袋里做梦的 人,我敢打赌我喜欢过的姑娘里知道我恶劣企图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可怜的Viggo",Orli腾出手来揪揪他的头发,"不过也就是你这种人才能当个诗人。" 他又歪头想了想,忽然坏笑起来:"Viggo,说真的,最近有没有看上谁?要不要我替你 去跟人家说?" "去你妈的。" Viggo把他的手拨开,痛快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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