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去试试。"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广告里的漂亮女人正在展现她线条优美的身躯,身上的比基尼泳装准是个最能节省布科的家伙设计的。肖玉伸出一个巴掌挡在我眼前。 "你干嘛?"我笑了。 肖玉半开玩笑,又多少有点儿认真地说:"你不知道这是腐蚀青少年?" "我都十七了。"这人真叫我哭笑不得。 "那不结了!你没看见电影台播的那些片子,都注明了十八岁以上才可以看?" 我知道说不过他。别看肖玉一天到晚漫不经心的,有些事情他非常细致。我住进来的头一天?就看见他从电视柜里捡出一些录相带,从书架上挑出一些书和杂志,一起装进包里拿走,还特地说明那些东西不适合我这个年龄的孩子看。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否则他会大吃一惊的。我太象个好孩子了,这算不算是欺骗他?有时候我会想到这个问题,心里总是觉得不自在。 "说真的,怎么没见你同学、朋友什么的来玩啊?没关系,让他们来吧,只要我没在画画,闹翻天也行。" 闷了一下,我说:"我没朋友。" "没有?怎么可能?那去医院看你。戴眼镜的那个呢?" "他......"我忽然觉得有口气堵着上不来,"他死了。" "什,什么?"肖玉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交通意外?" "自杀。"我说得很小声,但我想他还是听见了。 "不可能,你开玩笑!"未染小坛神qq秘棋搬 但是我的表情告诉他这决不是开玩笑。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站起来,跑回自己屋里。 我还是哭不出来,胸口闷得发疼,让我只想拿把刀子破开它。这么久了,我一直都不让自己去想郑立明,只当他还活着,不过是象他说的那样,毕业了,我们就不再见面了。 肖玉跟进来,在我对面坐下。也许他和我一样不会安慰别人,他看上去想要说什么,可是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只把手里的啤酒递给我,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脑勺,然后走了出去。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郑立明,他死后这是我第一次梦见他。我梦见他站在高高的楼顶上,表情十分安祥、平静,他的眉目那么清晰,就好象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他对我叹了口气,然后向前轻轻一跃。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就象洛加尼斯的高台跳水那样,优美地落下来...... 我明白,他是真的死了。 (2) "去啊,上去吧!"肖玉一个劲儿推我。 我头一次进歌厅。肖玉抓丁似的把我从家里拉出来,根本没告诉我到哪儿去,更没告诉我他替我点了歌。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堆积情感》?我站在台上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于是几乎糊里糊涂地唱完了第一段,后来才渐渐进入状况。我唱歌的时候一般都不管是谁在听、有没有人听,只管唱我的。足球队里的伙伴们有时候会起哄,有时候叫倒好,也有时候真的喝采,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唱得怎么样,也不在乎,反正是玩。当着这么多人唱歌,这还是头一次。 居然有掌声,好象还蛮热烈的。我有点儿不敢相信,仔细看看,真的有不少人在鼓掌。跟肖玉一起来的那般朋友自然也在其中。 下了台我还有点儿晕头转向。 "怎么样?我说了他唱得不错吧?"肖玉正在向别人得意地大笑。 我悄悄问他:"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唱歌?" 肖玉一本正经:"你那个同学说你应该唱歌的,准不会错。" 又是郑立明!他到底跟别人说了我多少? 肖玉的这班朋友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有一个皮肤黑黑的,他们叫他"黑子",看得出很受大家敬重。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冷淡,虽然他挺客气。跟我很随便的那个是老四,我知道有个老二,正在广东当兵,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排的行。 老四一边往外拉我一边向肖玉求援:"再来一个,肖玉,帮他点,快点儿!" 肖玉把点歌单推到我面前:"聪明点儿,自己来!" 我一时也想不出唱什么,正好台上的驻唱歌手在唱《春水流》。 "那我也唱这个吧。"我往台上指了指。 "换一个吧。"黑子开了口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你把他比下去了,人家会觉得没面子。" 这我没想到。不过更没想到的是,黑子认为我能把那个歌手比下去。 "这个你会不会?"肖玉指的是目录上的《对你的爱越深就越来越心痛》。 我会,而且很喜欢。 回家的时候,在电梯里肖玉对我说:"那小孩儿真不简单。" "谁?"没头没脑的,我哪儿听得懂? "你那个同学。他不是说你能感动别人吗?" 郑立明是不是留了份备忘录给肖玉?还是他们办了移交?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床的时候肖玉屋里还没动静。我下楼去街上买了早点。 上电梯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追上来。她按的是十四层,我忽然想也许她是来找肖玉的。但这女孩儿顶多二十一、二岁,而且怎么看也不可能是那位有夫之妇。 说不定......我偷偷笑起来--是哪个"债主"吧? 果然,出了电梯女孩儿就直奔肖玉的家门。敲了几下没人应,她发起急来,又用力砸,还抬脚要踹。 我赶紧说:"哎,你不用砸了,我来开吧,我有钥匙。" 她回过头来盯着我,那目光,那神气,好象我是个贼。 "你有钥匙?你怎么会有钥匙?" "我住在这儿。"看来又得跟她理论一番,不过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问到我。 "你住在这儿?!"她叫起来。 我吓了一跳。这有什么大不了,值得她这么大惊小怪的? 门开了,肖玉连眼睛都没睁:"没带钥匙?"等他睁开眼也呆了,"珠珠?" 原来她就是珠珠。昨天在歌厅里老四一个劲儿拿肖玉开心,因为这班人听了肖玉的主意,故意没叫上珠珠一起去。珠珠是肖玉的青梅竹马。不用问,一定是哪个嘴快的通风报信了,珠珠来找他算帐,没错。 珠珠一把推开肖玉,大步跨进门里,回手把门一摔。我刚好撞脚要跟进去,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手里的油条和盛满豆浆的小锅一下子扣到了地上。 肖玉再次把门拉开,看我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哈哈大笑起来。我可笑不出来,裤子上、鞋上全是豆浆。幸好一路上豆浆已经凉了不少,不然还不知道会是几度烫伤呢。 珠珠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小嘴噘得老高。我回屋里去关上门换衣服,只听见肖玉不厌其烦地在解释为什么会有个外人住在这儿,我偷着乐。 "你能把房子租给他,为什么当初不肯租给我?" 还用问?肖玉是不想占她的便宜,而珠珠当然肯定是喜欢肖玉的,巴不得肖玉来占她的便宜。算上她,光我知道的,肖玉已经有过三个女朋友了。他还有多少个? "租给你,黑子那脸还不得成了炭色儿?我们可是哥们儿。"闹了半天这里还有黑子的事儿。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干嘛那么怕他?你们一个个都那么怕他,他是什么?不就是评上个什么‘十大杰出青年',有什么了不起的?冰块儿似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我就不待见他。" "你少说他坏话。"肖玉有点儿不高兴了,"他一直都喜欢你。" "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他。" 好半天肖玉都没说话。我忽然觉得这样听别人吵架好象不太像话,可是我怎么出去呢? "好了,别闹了。黑子不是说今天去樱桃沟吗?你跑这儿来干嘛?" "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什么事?" 我能想象珠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别闹了,快回去吧,我要出去办事儿了。" "办事儿?"珠珠的声音尖酸起来,"去跟那个有夫之妇约会吧?" 肖玉顿时冷淡下来:"对,你快走吧。" "你等着,我哪天高兴了,就打个电话给她那‘大款'先生,揭你们的锅。" "那可真要谢谢你了。" 门又是砰地一响,警报解除。我可以出去了。 肖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你几点走?"我看了看钟,"要不要我再去买点儿吃的?" "上哪儿?"肖玉一脸的不明白。 "你不是要去......办事儿吗?"我差点儿说去约会。 "你以为是真的?够实诚的你。"肖玉打量了我一阵,"跟我进来。" 我走进肖玉的房间。以前我没进来过,这儿简直就象有人扔了颗炸弹。 肖玉看我直眉瞪眼的样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单身汉,不都象你。"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特殊,我喜欢整洁,那是父亲打出来的,如此而己。何况,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能不注意一点儿吧。 他走到衣柜前面,一边回头打量我,一边从柜里往外拿衣服。拿一件往我怀里扔一件,我一件件接在手里,不知他要干什么。 "发什么楞啊?都试试" "试它干嘛?"我没动。 "打扮打扮卖了你!快点儿!" 我抱着衣服往外走。就听他在我身后叫:"嘿! 上哪儿?"他大眼圆睁地瞪着我,然后乐了,"怕我看你换衣服?你真的女扮男装?" 看他那付诡谲的笑容,我好象没别的选择。 "这套。"虽然都大了点儿,很普通的T恤、牛仔裤,可是另有一样风格。肖玉眼力还真不错。 "行了,走吧。" 我没问去哪儿,反正问也问不出来,这已经成了习惯。 二十分钟以后,我们来到了昨天晚上唱歌的那间歌厅。这里白天不营业,肖玉若是来找熟人,干嘛带我? 肖玉果然是来找熟人,他跟昨天我见过的领班小声嘀咕了几句,那人带我们找了张台子,离舞台很近,然后自己走到后面去了。 "一会儿,这儿的经理要来听听你唱歌,他点头的话,你就可以在这儿驻唱。" 我一下觉得冷汗直冒,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大概他知道,早告诉我的话,我根本不会来这儿。可是我有考试恐惧症,这他肯定不知道。 肖玉攥了一下我的手,笑起来:"吓成这样?" "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考试。"我把手往裤子上蹭蹭。 "谁说这是考试?"肖玉还在开玩笑,"他们要是看不上你,那是他们的损失。" 也对,这也不计分,也没有谁拿着棍子在后边盯着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人家不要我,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没注意台底下的人,就当他们都是透明的。第一首歌就是《春水流》,想起昨晚上黑子说我能把那个驻唱歌手比下去,我有了点儿信心。不过唱了以后自己并没什么感觉。 那个经理点了一首歌。 《花祭》?我的心一下收紧了。 "......你是不是不显意留下来陪我,是不是春天一过你就要走?花开的时候,你却要随候鸟飞走,离开我,离开我......" 最后一次看见郑立明的时候,他说想听我唱歌,想听齐秦的《花祭》。我唱了,唱过以后他很久很久都没作声。他是不是希望我他生命最后的时刻挽留他?如果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会说人生很美,即使有那么多不如意,人生也还是那么值得留恋。可是我象个三岁的孩子一样,傻乎乎地对他笑,说:"我唱得怎么样,能当歌星吗?" 那天郑立明对我笑了。他很少笑,那个年龄的孩子都会经常笑的,即使是我。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笑,我忽然发现郑立明笑的时候很好看,我还想艾兰要是能看见这笑容的话,一定会喜欢他的。 《花祭》,那是郑立明对这个世界最后望的一眼。我一直知道他很消沉。但是在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一定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牵挂。他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他又是怎么下的这样的决心?我真的很想能够问一问他。 "......太多太多的话,我还没有说;太多太多理由,值得你留下......" 郑立明说走就走了,一个字,一句话也没给我留。他一定是对我太失望了。 回到座位上,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跟谁学的唱歌?" 经理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戴着一只大戒指。 "他没学过。"肖玉替我回答。 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在背后写了几个字,递给我:"去找这个人,他手下调教出不少人才。" 我接过来,可连看也没看一眼。 "一星期两次,晚上。没问题吧。" 又是肖玉替我答应:"没问题。" 经理于是干脆转向他,两个人在谈报酬。我还以为自己没戏呢。 出了门,肖玉使出吃奶的劲儿搂了我一下:"怎么样?我说你没问题吧!"他那高兴的劲头就好象是中了一百万大奖。 "你怎么了,不高兴?" 我还留在郑立明那儿,留在《花祭》那儿。我对他说了,说完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大街上,泪流满面。 肖玉默默地站在我面前,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搂住我说:"走吧,回家。" 那天晚上肖玉没有出门。我的情绪一直不好,他并没试图安慰我,但是有他在我的确觉得好过了很多。 在歌厅驻唱将近两个月了。经理介绍的那个声乐老师让我获益匪浅,我开始知道什么是唱歌:什么是闹着玩儿。我开始习惯自己的声音,习惯麦克风,习惯歌厅里的气氛。 跟肖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各有各的生活,但是在这儿的感觉要比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得多。没人干涉我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再也不需要怀着十分矛盾的心情等待父亲回家,然后又盼着他快走。 肖玉大体上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但是有时候他也会用看大人的眼光来看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十七岁的体育老师,当时我觉得他好大好大,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可是现在我也十七岁了,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他当年那么大,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肖玉二十三岁,在我眼里他也是好大好大,而我,又是当年那种感觉。 我从没想过走进肖玉的生活,它对我来说多少有点儿神秘。这种神秘感也许正是使我崇拜他的原因之一。对我来说,肖玉差不多是恩人。但是内心里,我渴望的是和他做朋友。我想成为关心他,也被他关心的人,象他的那些"发小儿"一样。我见过他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只因为老四来不及去赴朋友的约会,或者是黑子要赶去什么地方找些资料。也见过他晚上很晚不睡,搅尽脑汁在给去当兵的哥们儿写信。真希望能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他整天奔忙的一部分内容。可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 开始有落叶的时候,我和肖玉成了朋友。 (3) 不知不觉我已经十七岁了。早上起床以后,我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发了半天呆,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可以算长大成人了。从小到大,我常常一个人就这么发呆,那种感觉实在很不好,心里总是有些惶惑不安,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世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无所依靠。 那天我从歌厅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家里没人。我正想去冲个澡,忽然发现茶几上有张纸条: --到天台来。 我上了天台。 晚风已经带了些凉意,星光满天。这么好的地方,我以前怎么一直没发现? 肖玉靠在围墙边上坐着,身边有几只啤酒罐。他抽着烟,脸上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落寞神情。这不是我认识的肖玉,他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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