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几分钟吧。"也有可能是几小时,但如果我这样说的话,看七海那神经兮兮的样子难保不会当场晕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害怕电梯害怕成这个样子,七海的身体和神经同时变得僵硬,好像下一秒不幸就会隆重降临。我试图安抚地说: "这种事很普通而已,以前超人也试过被困在电梯里,那次他可惨多了。" 七海不语。 我又说:"你瞧,电梯的灯还亮着,就证明它没有大碍,小问题。" 像是回应我的话一样,电梯里唯一照明的灯嘶嘶两声,灭掉了。 言多必失,我充分了解这个词的意思的同时听到身旁传来"咚"的一声,我紧张起来,立即大声叫道:"七海!七海!你没事吧?" 七海没有回应,我一度以为七海晕倒了。在我的眼睛完全适应黑暗之后,我才看见,他只是坐在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里。 "七海。"我试着叫他。 他不回答。 "七海?"我又叫了一声。 他还是不答。 我摸了摸头,这家伙也太胆小了吧。我还记得上次超人被困,他在里面破口大骂,一直持续到救援来到为止,他的口水没有干掉真是一个奇迹。 我走近七海,在他旁边坐下。他动也没动。 "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苦笑:"我本以为你的密室恐惧症已经治好了。" 七海顿了顿,才说:"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我不语。我知道他恨我。一直都是。 那个夜晚,风吹得特别响,树枝都摇摆起来。我跑在漆黑的空地上,远远地就听到了仓库铁门从里面被敲打的微弱声音。我很努力地跑,声音慢慢消失的时候我莫名恐慌,跑到仓库前面我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丢掉了一只。 有一瞬间我不敢把铁门打开,我怕一打开就发现七海已经死在里面。 而事实上门开了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死掉了。 那时的七海,就像现在这样一动也不动,抱着膝盖坐在离门边最近的角落里。 黑暗中浮起一种仓库特有的奇怪味道,我慢慢走近,蹲下身体并试着碰了碰他。 七海七海,我叫他的名字。 他埋着脸还是一动不动。 我伸手拍拍他的头,七海的身体像铁一样硬,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角落里拉出来,七海红肿的双手握得紧紧的,牙齿咬得紧紧的,眼睛闭得紧紧的。 对不起,七海。我很想对他说。但是道歉不能解决一切,即使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除了这三个字,我脑子里再也榨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语来。可是在我听到七海终于忍不住呜咽的声音时,我连这最后的三个字也吞回肚子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七海一直在哭,我傻傻地坐在旁边,却不知道怎么阻止他的眼泪。 那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是伸出双手把他紧紧地抱住。 就像现在,在这个细小而漆黑的空间里,把他紧紧抱住一样。 七海对我说,傅东文,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要是你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无尽的呼叫得不到回应,拼命敲打也无法冲破障碍,在完全封闭的空间里体味绝对的孤独,所有的憎恨和愤怒都化为恐惧,唯一可怕的,是被人遗忘了的自己。 如果你忘记了我,再也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七海悲伤地问。 我没有说话。只能紧紧地把他抱住,七海并没有把我推开。许多年前的那个仓库里,七海也没有把我推开。我终于知道他的心情,那是一条无止尽的线,缠绕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即使被欺压,即使被践踏,即使被利用,即使他是那么那么的憎恨和讨厌我,在那个脆弱而无助的时刻,他还是妥协地依靠了我。 我是那个努力破坏之后,又徒然地小心修补的人。七海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他说: "傅东文,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我说。 七海凄惨地笑了笑,他说:"不,我知道你讨厌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讨厌我。"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无论我如何讨好你,你都不领情。我知道自己比较笨,完全不懂得该如何做,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得到你的认同,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你总令我感到挫败。" "有时我很羡慕,看着你和超人关系那么好,我也很想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每次我跟在你后面,看着你和不同的人交往,我都很渴望,有一天能像他们一样可以平常地和你说话。" "直到那一天......"七海停了一停。 我知道。那一天的事情彻底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以七海特别过敏的神经,他对那天的事一定记得无比清晰,事实证明如是。 "那一天你对我说,七海我们来说点什么吧。我真的很高兴。我从未试过如此努力地尝试和你沟通,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话题,我怕一开口又让你不高兴,但是我不开口你还是不高兴,其实我紧张得很。" "七海......我真的不知道......" "傅东文,那时我在想,这个世上怎么有你这种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烂。你明明不是真心的,却又那样戏弄我,我就真的那么让你看不顺眼吗?你就非得这样捉弄我才高兴吗?我还以为你起码有一点点接受我了,没想到最后我仍然只是你愚弄的对象而已。" "不是这样的,"我急忙解释:"七海,你听我说......" "傅东文,有时我真是恨透你了。"七海说:"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我自问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为什么?" "七海,我说过,我没有讨厌你。"我无力地说。 他穿过黑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说:"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那样对我?" 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懦弱,因为懦弱,令我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我在不停地重复错误一而再地伤害着别人,今天就算得不到谅解也是咎由自取。 "对不起,七海。"我认真地看着他。这个迟来了许多年的道歉直到如今我才能坦诚地对他说,或许他不理解,或许他会觉得荒谬,但这却是我唯一能恳求他的话:"请你原谅我。" 那是一个有点难以接受的理由,我知道那听起来必定令人感觉古怪。我说:"七海,我会这样对你,我想,其实,可能,恐怕,大概,是我......喜欢上你了......" 七海依然定定地看着我,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十分艰难地在这超级恐怖的气氛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能是我一不小心......就那个......" "喜欢上我?"七海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那是什么意思?" 我叹一口气。七海过分认真的性格令我不得不怀疑这次是不是轮到他在捉弄我了。 "喜欢就是喜欢的意思。"我对他说,七海还是不肯看我。以前他不明白我为何欺负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摆出一脸委屈和无知的表情。 我低头吻在他的眼睛上面,"这样你明白了吗?" 七海毫无动静。 "那这样呢?"我把他拉得更近,吻在他的唇上。 七海明白了。 因为他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七海,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无人的空间中等待了。"我说。 从今之后,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三年后某次同学会前夕。 超人电邮七海:东文先生目前下落不明,该人特征见色忘友,见利忘义,无异性亦无人性,据知情者报,其多次目击东文先生神秘前往阁下家中拜访,有入无出,行踪离奇,路线飘忽。阁下如拾获疑犯请务必于本月二十号押解此人一同前往名都星河阁,参加半年一度之伟大盛事,迟到者罪该万死,不到者株连九族,收不到此邮件请回复。我会再发一次。 其时我正窝居七海家中,七海把邮件指给我看,于是我亲自代回:鉴于本机系统先进,技术前卫,但凡有歪曲东文先生形象之言论或用语的邮件将被视作垃圾,直接删除。作者请自行拟定文笔流畅、思想进步之邀请函重新投递。格式自定,体裁不限,赞美之言不少于十句,不合要求的信件本系统自动退回。如有不明请回复,我会再教你一次。 七海感叹:"你们感情还是一如以往那么好。" 我说:"如果你家隔壁住着这么个超人,自然就不得不好。" 七海说:"我也住过你家隔壁呀。你怎么不对我好点?" 我说:"我们现在感情不是很好吗?" 七海说:"这不是一回事吧?" 我说:"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七海懒得跟我辩论,我伸手从后面抱着他,说:"亲爱的七海同学,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向你表示过,我喜欢你啊。" "你骗谁呀。"七海说:"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过?" 我笑。 那个无人的仓库里,他曾哭得那么专心,我紧紧地抱着他,从未试过如此接近地聆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那是一个奇妙的体会,毫无阻隔,无比亲密,七海触手可及。 我相信就是那一刻吧,突然爱上拥抱的感觉,渴望保持这奇妙的依恋。我在心里对他说,七海,其实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我希望你能靠向我近一点,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就像那个夜里,毫无阻隔,无比亲密的距离一样。 就像,现在,我和你相拥的距离一样。 --完-- 人偶师 第 1 章 我有一个主人,我的主人喜欢收集人偶。 如果你够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我的身份。 其实一个人类,和一个人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你可能会不同意我的说法,但事实上,即使我混在人群之中,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 我的主人很有钱,他拥有世袭的财富,广阔的领地,他豪华的府邸在这个城镇上占据着可耻的面积。 这样宠大的家宅要维持和打理起来都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旁人定必以为我们拥有无法计算的佣工可供差遣,事实不然,这里的所有仆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这个家族对于成员的挑选十分严苛,即使侍从,也不例外。 虽然人手不足,但我们从来不曾怠慢过任何一位客人。 这个男人从早上坐到中午,不停地看时间,他烦燥地喝掉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有谁可以告诉我玛格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皱着眉头一再询问。 佣人侍立一旁,没有人敢贸然前去招惹这个心情恶劣的贵宾。 "你是在说我家主人吗?"我微笑地恭敬上前,替他换走面前空空的茶杯:"沙西先生你不知道?我们主人每周有四天都会驻留在人偶拍卖会上,他最迷的就是那个了。" 他等得满肚子的气,但手持公函显然事务在身,他又不能决然离去,只好把怒气迁到别人身上,他瞪我一眼: "你是谁?" "我是更,这里的管家。"我把手按在胸上向他行了一个礼:"很高兴认识你,沙西先生。" "管家?"沙西充满怀疑:"你是新来的?" "我为玛格烈少爷服务超过十七年。"我说。 "这不可能。"他轻哼一声。"我常来这里,怎么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像你这么年轻的管家?" "事实如此。"我说:"不过我们讨论这种问题也实在没有意义。沙西先生你是否要再来一杯蜜糖红茶?" "我的肚子都喝得快撑破了,难道你们这里没有人可以为我去找一下你们家的主人吗?"他不悦地质问。 "先生你知道,玛格烈少爷去的都是贵族们管制的地方,即使身为家仆,我们也没有资格进入那样高级的场所。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若是等得无聊,何不到外院去散个心?" 他听我这样说,明显得不到落实,显得更加烦燥了。 "我家主人前些天在领地的训马场精心挑选了几匹好马,"我说:"沙西先生既然是玛格烈少爷的朋友,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让良驹陪伴客人度过美好的下午。" "骑马?"沙西微微一愕,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对我的提议并非全无兴趣。 "玛格烈少爷的马场离这里很近,你一定会喜欢那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说。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马上传唤下人送来崭新的骑师配备,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被打发到离这里一里以外的马场去享受恼人的阳光。 他走了的一分钟后,主人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 "欢迎你回来,玛格烈少爷。"我说。 "更,真是可惜,我今天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说。 "但少爷,我们家的人偶已经够多了,你多少得考虑一下她们的心情。" "人偶也会妒忌吗?"他揶揄地问。 "人偶跟人类是一样的。"我说。 "你这样认为?"他转过身来,我为他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侍从,他微笑地看着我说:"可惜不是每个人偶都似你这般特别。" "少爷是否对我不满?"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那样说。"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伸手习惯性地为我抚平领子:"对了,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有,政署大厅的沙西先生为你送来一份公函。"我把文件交到他手上。 "他人呢?"玛格烈问。 "大概等得不耐烦,他在你回来之前已经走了。"我说。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我的主人皱起眉头,一边走到书房关起大门,我想他要开始研究手上的工作了。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去烦他。 我吩咐佣人今晚要把晚饭直接送到书房的外间里,并且禁止所有人打扰少爷的工作。 太阳慢慢偏斜,当沙西先生满头大汗地步进大厅的时候,也抑止不住满脸的容光焕发,他似乎玩得很愉快。 "你们家主人回来了没有?"他问我。 "实在抱歉,沙西先生。"我一脸歉意:"主人刚刚派人送来一封短信,他似乎受到了某个朋友的邀请到邻近的别墅去了,大概明天早上才可以赶回来,他说今天会有一个政署来的大人,请我们务必把这位贵客留一晚。" 沙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不过以他在官职上低于我家主人的形势下,他也无法违抗上级留下的口喻。 他只好被逼再度留在这里度过一夜。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早晨,餐桌上准备了丰富的早餐。 玛格烈少爷坐在首席的地方,却没有急于开动。 他很有耐性地在等待,直到我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你今天特别慢,昨天睡得不好吗?"他问。 "对下起,玛格烈少爷,我下次会注意起床的时间。"我并不真心地道歉着,反正他以前也没有介意过这些琐碎的事情。 管家与主人同坐一桌是极不合礼仪的做法,不过在玛格烈的家里,这些无用的礼仪已经被日常的习惯所替代。 我是一个人偶,不过我可以摄取少量的食物,虽然我并不需要营养。 "今天有最新鲜的麦芽小糖糕,还有刚做好的蔬菜汁,更,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了,特意叫人准备的。"玛格烈愉快地告诉我。 这是一位多么体贴的主人呢,"我很高兴,玛格烈少爷。"我说:"没想到从早餐开始就得到特别的照顾,我想今天一整天都必定是个美好的日子。" "更,你的感谢词下次可不可以换一下?"他歪起一边眉毛:"虽然很高兴听你这样说,但每日都一样我实在已经听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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