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然后呢?" "他也喜欢我。" 我呆了一呆,情况有点意外,那个吉斯除了是个贪小便宜的混混之外,竟还是个骗子。 "塔薇小姐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想我或许会嫁给他。" "你说什么?"我跳了起来。 她愕然地看着我,问:"更,你怎么了?" "塔薇!那家伙在骗你,他怎么可能愿意和你结婚!"我叫道。 "那家伙?你知道他是谁?"她问。 "吉斯。"我肯定。 "对,是吉斯。"她皱紧了眉头:"你一直知道?" "塔薇,你听我说,他不是好人。" "更,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这样说太不公平了。" "他不会和你结婚的!绝对不会!"我说。 她被我的声音吓着了,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她失望地说: "我还以为,你和哥哥是不同的,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要反对,不许我上街,不许我交朋友,不许我见陌生人,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我受够了!" "塔薇......" "我一直以为你会帮我,"她的眼睛美丽而哀怨:"我以为起码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不是你想的那样,塔薇......"我急于安抚她,但她却激动地把我推开。 "我不要再听你们的话了!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不容得我有一丝意见,我讨厌你们自以为是的脸孔,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一点也不!" "塔薇!"我伸出手去,却抓不住她,她越过我跑了出去,一屋子的佣人也拦不住这个平日在这家里娇惯了的小姐,我从房间的窗子外看到她一直跑到后院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她冷静的时间,我自己也十分混乱。 结婚,她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还是吉斯给了她错误的暗示?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一个人偶而已啊! 直到午饭开始的时候,塔薇也没有出现。 我想她或许还在跟我闹脾气,直到佣人们找遍了整间屋子,都不见她的踪影,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她逃出去了。 生平第一次,她那么坚决地鼓起了勇气,逃出这个屋子。 她可以到哪里去?傻子也想得出来,我生气地吩咐玛格烈家的马车到裁缝店去把小姐接回来。 然后佣人去后回报:"小姐并没有到裁缝店去。" 我吓了一跳:"那么裁缝店那个叫吉斯的小子呢?" "他也没在店里。"他们说。 完了。我想。这真是本世纪最大奇闻。一个人类会和人偶私奔么? 如果说出来,一定被人当作是个没有营养的笑话。 我着急地问:"玛格烈少爷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在人偶拍卖会吧。他们也不确定。 自己家中的人偶都跑了,还有心情去人偶拍卖会! 我立即派人送出短讯,急召他回来。 大概是看到我的笔迹,玛格烈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悲惨地站在大厅中间等他的我,连忙赶过来问: "发生什么事?" "塔薇不见了。"我说。 "不见了?" "她今天跟我说她要跟吉斯那小子结婚!"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玛格烈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你这么激动怎么说得清楚。"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他说:"别紧张,我想她只是和吉斯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塔薇这辈子也没有出过这屋子!"我说。 "那现在不是出了么。"他说。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除了等那小子良心发现把她送回来,我们可以怎么办?"他说。 "但你是玛格烈!要找一个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为什么你这样无动于衷?" 他什么也不回答,只那样看进我的眼睛。 我突然明白:"你是不是希望她这一辈子最好也别再回来?" 他淡淡地答道:"我不想骗你,更,我的确是那样想的。" "她是你渡生的人偶!玛格烈!"我无法置信地对他大叫。 "我说过她不是!"他也很生气。 他从来都看不起她。 创造她形体的人是我,给予了她生命的却是玛格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没承认过她的存在。 为什么那么讨厌她?在他否定她身份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否定我。 他根本看不起人偶。 "我懂了。"我甩开他的手,向大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一手把我扯回去。 "你不去找她,我自己去!"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凶狠又扭曲:"你的意思是说连你也要逃离这间屋子吗?" "放开我!"我大叫。 "不许去!"他也对我大叫。 "玛格烈!"我狠狠地瞪着他。 以前一向对我温柔纵容的人一反常态地变得冷漠又凌厉,他对我说: "你应该称我为玛格烈少爷!更,或许你根本已经忘记了这里谁是主人,才会这样无法无天!现在我来告诉你,没有我的命令,你休想踏出这里一步!"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已经被他粗暴地扔到最近的书房里,大门在我面前合上,发出巨响,我被震得呆了好一会儿。 这里没有窗子,想逃也逃不了。 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我郁闷地想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玛格烈已经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 还有塔薇,他怎么可以对一个自己亲手渡生的人偶如此漠视? 我真是不明白。以前明明都好好的,塔薇创生的那个夜里,他跟我一样开心,这不再是一个普通人偶,我对他说,我希望她有一个名分。 玛格烈也很乐意把她当作妹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今天的他已经丧失了那时的体贴和温柔? 我在书房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别说出去,我就连玛格烈的人影也看不到。 然后,第四天,塔薇回来了。 直到我终于可以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窗子前面,呆呆地出神。 "塔薇!"我又惊又喜,忘记所有的不快,只要她回来,仿佛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她没有听到我叫她,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她看得那么认真,上面有淡淡的一圈印痕,以前我曾告诉她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烫伤了的疤,她一直信以为真。 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何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关节处,都有这样均匀的"疤"。 或许今天她终于察觉到了。 察觉到自己的"与别不同"。 她的手微微地颤抖,或许她也开始怀疑: 为何自己的手永远不能高举过头顶三寸,为何总是软弱无力,不能搬动超过自己体重三分一的物件,为何常年累月,都是那一副不受风雪洗礼的脸孔,变也变不了。 她的手最后捂住了自己的脸孔。 "塔薇。"我生怕触动她,只好在她身边轻轻地叫唤。 她抬起头来,她也不会流泪,无论她有多么悲伤,她问: "更,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她,不忍回答。 但她已经在我的眼里知道了一切。事情总会过去的,即使是多么坏的天气,终有一天会放晴。 塔薇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人偶的事实。她很平静。 平静得令人有点担心。 回到家里之后,她也没有再提起过吉斯,那个她一心向往,心生爱慕的男孩子,她像突然忘掉了似的,更多的时间,她花在沉思里。有时坐在窗前,想着想着,就是一天。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它是那么的公平,无私,我相信塔薇一定可以重新振作起来,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吧,我想,只要渡过这个最艰难的时期就好了。 但我一次一次地猜错,那个下午,我走进大厅,却看到塔薇平日一直坐着的位置空荡荡,窗纱在轻轻地吹拂着,我心里蓦地一紧,反身追到她二楼的房间里,但是一切都已无法挽救。 地上铺满了人偶的残骸,东一片西一块,完整的,零散的,洒落各处。 塔薇逐一逐一地,把自己拆掉了。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做着这样可怕的事?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失去光泽的零件。 没有了本体的材质,看起来也不过是堆无用的废料而已。 我试过把她重装,可是都不成功,或许那是因为她不愿意。 她遗留着那么强烈的意念阻止一切,她痛恨再做一个人偶。 我坐在她的床边,心深抽痛。 她在这个家里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本来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把塔薇的碎片一一捡拾,收起。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她,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人形师。 我知道那个人必定不愿意。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无比厌恶,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去试试。 玛格烈的偏厅里还亮着灯,我鼓起勇气敲响他的门。 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愕。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以为这段冷战期会持续更久。 "有什么事?"他冷峻的脸映在灯下,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我觉得有点委屈,上前打开盒子,我希望里面的碎片可以勾起他当日一点点的情谊,但他一看到里面的东西,马上就皱起了眉头。 "你拿这些来是什么意思?"他生气地问:"你造了一个奇怪的人偶出来,又让她上演了一出离奇的风化案,现在还想要我为这件可耻的事担待吗?" "但是她并没有错。"我艰难地说。 "是,错的是我。"他冷笑:"我根本不应该一时心软为她创生,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也就罢了,偏偏她又不守本分,对谁都眉来眼去,今天得到报应都是她自取其辱。"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对她如此刻薄的评价,我近乎绝望地问:"她在你眼中就这样不堪吗?" 他站了起来,走向我。他问:"更,你做了那么多的人偶,为何只对塔薇执着?" "因为......" 因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对于自己亲手造就的,无论是一张书笺,或是一把梳子,也有感情吧,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偶。 "那么你又为什么对我执着?"我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执着?"他眯了眯眼睛,半带嘲讽地问。 "如果不是,你也不会这样恨她。"我迎上他的视线:"你无法忍受她的存在,只是因为你妒忌。" 他抿起嘴,笑了一笑:"是么?你也知道我妒忌?我以为你会视而不见,一直装傻装下去。" "塔薇是无辜的。"我说。 "但我讨厌她。"他恨恨地说:"我只是没料到她对你的影响有那么大,如果不是看在你份上,轮不到她自己动手,我就先把她废了。" "救救塔薇吧。"我央求:"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话。" 他觉得好笑:"这并不可以当作交换的条件,更,我是你的主人,就算我不救塔薇,你还是得听我的话。" "救救她,"我无力地说:"我答应以后不再做其它人偶。" "我不反对你做其它人偶,"他说:"除了塔薇。" "即使我再做其它人偶,你也不会再为它们创生了是不是?" "这个当然。" 我难过地低下头,玛格烈把我拉过去抱在怀里,就像当初他对我的那样一般亲昵:"你会很快就忘掉她,别担心。" "我不会忘记。"我说。 "是吗?"他笑。 我的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声音闷闷地:"你真的不会救她了吗?" 他有好一阵子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犹豫,但最后他说: "更,你永远死了这条心吧。" 我身体本来已不明显的温度一路下降,但他没有发觉。 相反地,我的眼内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恨意。 第 3 章 那一晚开始,我常做梦。 一个人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梦呢?我很疑惑。 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窗纱上的时候,我还紧闭着眼睛,沉跌在昨晚的梦魇中。 我的床边站满了人。 或许正确来说,是站满了人偶。 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工作,端上梳洗的工具,收拾衣物,还有,为我的皮肤打磨光泽。 我手腕上的伤痕,那个像手镯一样均匀细致的伤痕,和塔薇一样,在我的每一个关节处,都有相同模样的印记。 我泰然地接受着其它人偶的侍奉,就和塔薇以前硎艿拇鲆话恪?font color='#EEFAEE'>的59c33016884a62 早餐桌上的食物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没有动过。 我的主人在等我。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美好早晨,像许多年前一度维持的那些情景......那时塔薇还不存在。 我们对坐在宽大的桌子两旁,在沉默的用餐时间里,偶尔凝视对方。 时光倒流了,停在那里,并不前进,也不退后。 自昨晚之后,那莫名其妙的冷战仍然继续。 玛格烈一点也不在乎,这才是他所希望的详和。不过有些事情不同了,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日子平稳无波,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我坐到了塔薇以前坐过的位置,难免回忆着过去。 那天的傍晚,家里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是德克街八号店主的儿子,吉斯。 他手里拿着月前的单据,前来兑换尾款。 在跟女佣走进前厅的时候,他刚好看见我无聊地躺在沙发里。 我也在那个意外的时间看见了他,于是便盯着他看,目不转睛地。 他被我看得有点不自然,又不晓得我是谁,不知好不好过来打招呼。 我由下而上地把他看完之后,便站起身来,盈笑地向他走过去。 "你好,吉斯。"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招呼这位难能可贵的宾客:"这一季的衣服都做得不错,你们很用心呢。" 他疑问地看着我:"你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更,这里的管家。"我说。 "管家?"他显得更疑惑了:"我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你呢。" 实在叫他难以认同,他也不禁暗暗地从上而下地打量着我。 或许在他认为,与年轻管家的身份比较起来,他更愿意相信我是玛格烈藏匿家中的懒散情人。 "那真是不凑巧呢。"我冷冷地笑着,目光掠过他身体,又重新回到他的眼睛,"不过我可是对你了解得很清楚。玛格烈少爷最喜欢贵店做的衣服了。" "是吗?"他听到这里,不禁飘然起来,"我们还得谢谢玛格烈大人这个大顾客呢。" "你来了这么多次,我们却都没有好好招呼过你,"我抱歉地看着他:"我不在的时候,下面的人是什么都不懂得的。" "呃,其实也不是......"他有点客套地说着。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女佣恭敬地上前听差。 我说:"给我泡最好的玫瑰红茶,我要招呼重要的客人。" 吉斯有点受宠若惊,没有人可以抗拒被玛格烈家当上宾一般招待的荣耀,他自觉身份瞬间提升了好几倍。 我请他坐到豪华的客厅里。 吉斯不停地在搓着冰冷的手,我问:"你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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