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陡然睁开眼睛,两团鬼火映照。佘青随手一杯冷茶泼了过去,鬼火熄,那人竟盈盈一笑,向着佘青躬身。“善财童子见过主人。” 佘青缓缓收劲,呼吸略为紊乱,似乎耗去了十分浓重的精神一般,靠在榻上,胸口起伏。 佘雪晴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如何了?” “双目呆滞,灵气未够,还要继续努力。”佘青弹指射出一丝虚无暗光,“善财童子”如水银化去,归为五小鬼,隐没在佘青掌中。 “你动用真气之后,仍旧是一个月内不能运功?” “是啊。”佘青闭目养神,“若非如此,又何需这么多时日,都完不成区区具神之术?——怎么,你想要为我分忧么?”他从发丝间隙瞄了佘雪晴一眼,媚气逼人。 “这是人欲大法才有的异术,我可敬谢不敏。”佘雪晴被他瞄得心中一荡,抓住佘青便在他唇上啃了下去,痴缠了片刻才放手。“早些回去吧,这几日得要看着点仕林,他十分古怪,似有什么心事。” “呵。”佘青伸手抚慰佘雪晴被一个吻挑动的情欲,“我累得很,在想要不要干脆不回去了,去宿在苏姑娘那里。” 佘雪晴狠狠捏住他手腕。“你欠收拾是不是?不如我现在就满足了你——” “哦,你真要满足我在苏姑娘身上才能满足的,那种情欲?” 佘雪晴低哼一声,“回去再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别总在外流连,多陪陪仕林才是正道。” “仕林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佘青温柔帮佘雪晴整束好衣衫。“走吧。——我当真累得很,莫要不许我靠在你肩上啊。” 第八章:男色·女色(2) 口中称着要多陪伴仕林的佘雪晴与佘青,回到书院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入了房中。 不多时,佘青忽然批衣惊起。 “何事?” “韩娘传信。” 燃亮灯捻,一精巧小鬼从烛火中跃出。 “许仕林自称留宿书院,主人问,人是否确在?” 佘青转头看佘雪晴。 佘雪晴一震。“应该没有啊。” 不必出门探查。 书院中当值小鬼轮转一圈,入来回报。 许仕林是午间归家,之后并未回过书院。 小子逃夜,却并非与碧莲一起? 奇怪。 “找。” 佘雪晴顾不得多想,即刻起身去院间驱使手下妖鬼尽皆出去帮忙。 佘青在房中半披长长麻衫,凝眉看住那烛火。 瑟楼。 盛宴初散。 众位贵客已被送至瑟楼。一盏一盏金色橘灯在雅间门前挂起。 鸨父在观鱼阁中向老板回话。“几个花魁都跟了人回去,没借咱们的地儿。三十个小倌都有客,基本都是相熟可靠的客人。生客只有两拨,一个是知州大人的表弟荐来的一名小客,年岁很轻,看着像闹着玩的。没点人,为给太守面子,派了最知进退的春香去伺候。还有一名老客,先前只露了一面,就早早订好雅间等着了。那客人是柳家介绍的,应该也没太大事儿,派了最会撒娇的春圆去伺候。” 善财看似假寐间忽然睁开眼。“哪个柳家?” “就是开珍珠铺子的柳家啊……城南城西都有店头的。” “带我去。” 鸨父一愣。 “去那老客房中。” “老板,这客人……有不妥?” “无。我想见识见识而已。”善财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开珍珠铺子的柳家。 柳毅之后。 世代与龙族通婚的柳家,何来什么好男风的老客? 从花港行至于瑟楼,鸨父领着善财绕过楼后幽暗小径。 微微的呼噜声从角落响起。 “这么晚了,茅房怎会有人?”善财挑眉,“小倌们不是都在房内解手的么?” 鸨父一愣。“许是大解,怕冲撞了客人?” 提灯,茅房边,有一醉了的孩子,靠在茅房门前,呼呼大睡。 “春香?”鸨父看清醉者面貌,脱口而出。 善财嘴角上扬。“看来,两单子生客,就是两单子麻烦。” 鸨父面色涨红,不知如何应答。 “你先去看看那位小客,安抚下贵宾,不行的话,换个孩子伺候。我得去老客那边,好歹瞅上一眼,究竟是什么人物。” 善财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板。 和柳家有关的老客,自然是大麻烦。 而没有小倌伺候的小贵客,不过是小麻烦。 大麻烦老板顶上,小麻烦由手下凡人解决。 ——若是看到了小麻烦房中情状,不知善财会不会后悔当下决定? 橘灯盈盈。 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小少年,华衣锦绣,面如满月,好奇而兴奋地坐在那里,一派手足无措之态。 比他还年少的白衣小童,低眉给他斟酒。 “先前他们说,你叫春香?” 小童抬头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不对。”少年嫖客撑在桌上,看那小童的脸蛋看得目不转睛。“你不是席上那个春香。” “春香不舒服,我来替他。”小童欠身一礼,姿仪温柔。 “那你叫什么?” “我?……我叫春林。” “这名儿好,比春香好多了。同一个春字,配上林字,就一派勃勃生机,葱葱郁郁之感。配上香啊,圆啊,腻啊什么的,又俗又媚,毫无风骨。” 春林噗哧一笑。“公子见笑了。” “哎,别叫我公子啥的。我叫……嗯,我姓赵,叫赵简。你叫我简哥哥好不好?” 春林垂眸一扫,“市欢沽乐,贱业微人,奴婢何敢与少爷兄弟相称?” 赵简嘟嘴。“你先前明明以‘我’自称,怎么忽然换了奴婢啊?”他伸手去拉春林的袖子。“宴上我看他们都坐在客的怀里,独你这么疏离。可是不喜欢我?” 春林又是一笑,赵简看得呆了。 春林走到赵简身前,转身坐了下去。他纤瘦骨弱,赵简只觉怀中如一片轻云飞入,不知为何,忽然面红。 “公子很好,我很喜欢。” “叫……简哥哥。叫句简哥哥来听。”赵简逗弄他,却只敢摸摸脸蛋小手,并无胆量探衫而入。 “简哥哥。”春林柔顺地叫。 赵简忽然欢笑。“难怪三哥同我说,男风最是有趣。果然跟那些庸俗脂粉有天壤之别——好春林,再叫声来听。” “简哥哥。”春林忽然抬眸,看住赵简鼻尖。 心跳声清晰可闻。 春林俯唇,贴了过去。 善财停在三楼某间雅室门前。 室内翻涌气劲,暗示身在其中之人,心意难平。 他微叹一声,轻轻推门。 “小侄见过敖伯父。” 房内威严老人端坐床间。小倌春圆衣衫齐整,软作一滩泥状,委顿在窗下,失去知觉。 “很好,你终于来了。” 敖广缓缓起身。 额上发丝劲飞,两枚龙角慢慢浮现。 “伯父,”善财急叫,“何必动怒?” 瞬间窗棂震动。 一个狰狞黑影贴在灯影之上。 善财重重一震。 虎头,鱼身,蛇尾。 似兽非仙—— “——虎蛟?” 鸨父悄悄向内张望。 小贵客已经与人热吻得难分难解,但卖主分明不是瑟楼中的春字辈小哥中的任何一人。不禁犹疑不定间,正想伸手去敲门,却唰地一声,寒芒顿起。 鸨父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 “做什么!”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客,将长剑架在鸨父脖子上,沉声喝道。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鸨父抖如筛糠。“壮士要钱要人,奴家双手奉上……” “呸。”壮士收剑。“少主在内,不得打扰,滚。” “……少,少主?” 黑衣壮士冷哼一声。“我是赵公子的护卫。通知你们楼里的人,谁也不许打搅公子雅兴,否则刀剑无眼,莫要自怨。” “不会打搅,一定不会打搅,怎么会来打搅呢?”鸨父挤出难看笑容。“……这位护卫公子贵姓?可要找个小哥儿……陪公子喝一杯?” “我姓诸葛。”黑衣护卫浓眉大眼,看起来一派英气勃勃。“最后再跟你说一个字,你听清楚——” 他低头,锐利的眼神似要刺破鸨父的苦胆。 轻轻一个字。 “滚。” 鸨父即刻连滚带爬离开。 第一反应是上楼去禀单老板。 爬到楼梯口,却惊咦了一声。 怎么爬不上去?明明楼梯在那里,可无论如何迈步,都还在原地。 这实在已经超过了凡人的理解范围,鸨父听着周围传来隐约的娇喘香吟,回头看看那少年贵客房外似乎空无一人的走廊,再抬头,依稀见到一大片浓雾云气遮住视线—— 好诡异的男风之夜! 这是他从业二十年来唯一的结论。 鸨父悻悻然,想了想,回头去观鱼阁等待。 第八章:男色·女色(3) 虎蛟,上古神兽。 祷过山,上多金玉,下多犀象,泿水出焉,南注于海。中有虎蛟,鱼身蛇尾。 上古十神兽,今行于世,已经很少人能识得。 青蛇偏偏识得。 现在看来,善财眼力也不差。 虎蛟与烛龙一样,是上古女娲族的血脉。 状若虫蛇,亦似龙身。 烛龙化为钱王,安于东海之内;虎蛟则据下粤江畔的零丁洋,附于南海之滨。 东南水域之间,相互制肘也好,暗自监视也罢,三界之内,颇少人会招惹到这两位远古苗裔。若说钱浙还有个狂暴惹事的性子,那虎蛟便连丝缕是非都亘古难闻。 善财后退半步,不动声色间已经布下封锁,不令凡人得入。 “虎蛟是我请来。” 龙王舒展广袖,怒风振作。 善财一拜。“伯父有命,小侄无不奉行,何必惊动上古仙人?” “他兄长神思癫狂,惟他能够安抚而已。”敖广叹气。“东海招惹不起紫竹林,但亦不愿攀亲带故。善财童子是不空绢索菩萨身边上仙,小龙何德何能,受称这一句伯父?” 话中怨怒,令得善财频频皱眉。 “伯父,若为临安师姊一事,此间许有误会。” “我就是来问你一句——究竟有何误会?我女儿就算龙身尽毁,她神魂却在何处?” 龙王咄咄逼人,善财一时之间却只得沉默。 敖临安之事偷天换命,龙王身为至亲,但为龙女修行之事早有龌龊,如今是说,还是不说? 正犹疑间,却听晴天霹雳。 “我先前已经下过地府——地府声称祭女是她。” 敖广甩手将一个女子身形从背后榻上扔了下来。 善财一惊。 他为房内敖广与窗外虎蛟所震,竟未注意到榻上有人——女人,善财认识的女人! 琴楼以弹唱当红的苏代儿。 她亦失去知觉,然体征大开,魂气羸弱,显然已被龙王强行探查过。 “临安神魂入祭女之体,当日钱王亲眼所见——此人体内,可有一丝龙魂?” 善财只得苦笑。 龙王再逼进一步。“地府人称,当日核对祭女身份之时,接洽人就是你善财童子!如何,上仙可否给个说法?” “说法就是……”善财长叹一声。“小侄未曾与伯父先通声气,是小侄的疏忽。但如今……” “如今什么?” 善财苦笑。“如今小侄只能实言以告——临安师姊之魂魄,当日已经飞散无踪。” 龙王怒吼一声,伸爪抓向善财面门。 善财吸气回身,堪堪避过,心中唯有一个“蠢”字,想要赠予眼前的慈父。 “春林弟弟……”赵简的衣裳被春林解开,被嫖的人神情清秀端庄,丝毫不乱;嫖人的人倒面色羞红,局促不安。 春林伸手,点在赵简要害之处,赵简浑身一颤。 人之本能欲火,男童十一二岁自起。 赵简忽然起身,用力将春林扑倒在身后锦绣榻上。 “好弟弟……你……你真比天下绝色都要迷人……” 春林低眸浅笑,“简哥哥见过天下绝色?” “不唬你,我还真见过……林弟,林儿,我的小林儿。”赵简情动之下,乱喊一气,笨手笨脚,终于亦脱掉了春林的衣裤。 淡然自若的春林却忽然身体一紧。 未能发育成熟的少年躯体,莹白如玉,肤色慑人。青葱秀美,伶仃纤柔,实如一件珍奇玩物,叫人爱不释手。 赵简也并不太谙熟此中之道,只是搓揉捏抚,又蹭又撞,并不得其中诀窍法门。 春林只是紧紧闭目,抓住了榻上枕席,一层薄薄细汗,笼住锁骨。 龙王全力攻向善财。 他原本就对龙女离家而投奔紫竹林之事,暗怀了千年怨恨。 如今善财分明的谎言,更令他认定,爱女之下场,与紫竹林脱不了关系。 但善财却心知肚明,幽冥殿并非都是白痴,龙王如此一闹,竟不来对质,显见已经看透有人在其中运作手段。说不准干脆是早已经对挟紫竹林之势特立独行的善财立案怀疑。现在,幽冥耳目顾及早已经环伺在侧,就等善财童子亲口说出龙女生魂下落,好人赃俱获,上奏天庭。 善财使命在身,倒是不惧天庭约束。 但龙女之魂却绝不能入了他人之手。 若龙王悄然联络,善财定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把鲤鱼交出,顺便拜托龙王将鲤鱼带去禹门,跃升成龙;但令善财措手不及的是,为何龙王竟先贸然向地府要人,将事情张扬若此? ——他自然想不到,龙王最先联络的,倒非地府。 而是青蛇。 和龙王对了数招,善财决定离开。 莫说瑟楼中百十号凡人,经不起仙气冲撞;就是窗外鱼池,也要离开战圈越远越好。 他从窗中穿出—— 虎蛟镇守在此,就等这一刻到来。 一声虎吼。 吓得小楼中多少恩客妓人从春梦中醒来,几乎阳痿。 一片细碎血雨从空中散落。 善财无视虎蛟攻击,径直远扬。 血雨落于地下土中,瞬间化为细细竹叶,铺了一地。 善财向着冲天庙方向而去。 龙王与虎蛟一前一后,紧缀不放。 同一时间,观鱼阁中,鸨父未等到老板回转,却见白衣翩翩公子杀气腾腾地冲入。 “许仕林在哪里?” 鸨父一脸茫然,“什么……什么林?” 来人不耐烦又问,“单思才呢?” “老板……在……呃,也不在……这位壮士您贵姓?要不要找个孩子陪您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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