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先生",当山村在桌前整理今天拿到的订单时,坪井出声说道。回过头,对方正以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是关于仁志田的事......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说老家的店新装开业很忙,从昨天开始回去帮忙了。" 昨天和今天,仁志田在工作日请了连续两天的假。 "那家伙的老家在哪里?" "在福岛吧。工作名单里不是有吗。" "就是因为名单里没有才问的啊。山村先生,你和他那么要好,都不知道吗?" 山村渐渐被这质问似的语气激怒了。 "我怎么会连他老家都知道。要是有急事,打他的手机不就行了!" 山村生气地说完,坪井慌忙道歉说,"啊,还是不用了。对不起",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自己的办公桌。山村的工作做完了,但坪井还没有。他今天应该没有拿到订单才对,到底在做什么?山村好奇,从背后偷看坪井的手边,可他什么都没做。电脑显示屏黑着,手边也没有文件。什么都没干,只是用两肘支在桌子上,一副苦苦思考的表情盯着某一个点......感觉不对劲。 "你不回家吗?" 应该是听到了,可坪井没有回答。会十分在意那苦苦思考的表情,我也真是个好人啊......出了事务所,山村一边想着,一边给仁志田发了封邮件写道:"坪井好像有事找你,有时间联系他一下吧。" 走出车站,山村直奔诊所。落合没有发邮件叫他接宏国,不过偶尔落合会忘了发邮件,或是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果然,拉开位于诊所后面的住处的拉门,宏国的鞋正放在玄关。 "大叔,好歹发个邮件嘛。" 走过吱呀作响的走廊,山村探头看向起居室。庸医正蹲在榻榻米上。刚开始还以为他这时候了还醉醺醺的,可是有哪里不对劲。要说是睡觉,姿势不对;要说是喝醉了,却没有酒味。 "唔......唔......" 听到低声呻吟,山村这才明白情况不寻常。 "喂!大叔!你怎么了?" 山村慌忙跑过去,落合脸色铁青,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振作一点!你没事吧?" 对他说话,也只是发出呻吟。山村用打颤的手拿出手机。头脑混乱了,连叫救护车的电话是110还是119都分不清。打了110发现是报警,这才慌忙改拨119。 害怕。真的好害怕。要是在救护车来之前大叔就死了的话......山村背上发凉。绝对不要。 "振作一点!" 怒吼过后,落合终于睁开了眼睛。 "......硝酸甘油......拿来......" "硝酸甘油?" "去......诊......所......硝酸......甘油。阿......宏......不......知......" 落合还没说完,诊所那边就传来咕咚一声。脚下打着颤,山村踉踉跄跄地跑过走廊冲进诊所。诊室里像遭了小偷似的一片狼藉,中间宏国正一脸愤怒地把柜子的抽屉倒个底朝天。发现了山村,宏国说着"骡 药",用求救的眼光盯着山村。 工作需要,山村也常常和上了年纪的人打交道。过了六十岁,谁身上有两三种病都很正常。"胸口发紧的时候,我就吃硝酸甘油",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个老太太曾经这么说过。落合也有心脏病吗。这么一来就性命攸关了。想着必须早点找到药,山村愈发焦躁。 山村再次查看宏国翻倒的药柜,小药瓶上都写着药名,但都不是硝酸甘油。双手手心都在出汗。可是......可是落合说的是硝酸甘油。 难道......想到这里,山村放弃药柜,拉开看诊用的桌子抽屉......找到了。写着落合名字的药包,印着就在附近的综合医院的名字。山村抓起药包回到落合那里,在庸医脸侧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落合自己吞下其中的一粒。 "......谢谢......你......山村。" 吃了药,落合看起来仍然很痛苦,山村急得想哭。宏国也在房间一角盯着他们。好不容易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山村对宏国说"你先回家",和落合一起上了救护车。然后给宏国感冒时最先去的综合医院打了电话,联系到了姓落合的内科医生。落合被送到他儿子工作的综合医院。他的儿子还在医院,来到急诊入口迎接。 把医生交给他的儿子,山村放下心来。站在走廊目送着庸医被送进医院里,山村随后坐电车回了家。绷得紧紧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山村瘫坐在电车座椅上。这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得简直像狂风暴雨一样。 叫宏国先回去,可家门还锁着,山村开始担心起来。回到落合家一看,正房的灯还亮着。玄关处有宏国的鞋。看看起居室,他正孤零零地弓着背坐在榻榻米上。看着那望向自己的实在是靠不住的表情,山村下意识地说"落合没事了"。 "那个大叔没事了......回去吧。" 山村伸出手,宏国慢慢地站了起来。确认完窗户都锁上了,山村关上了房间里的灯。知道钥匙平时一直放在起居室的电视旁边,便用它锁上了大门,把钥匙放进邮箱。 山村又给落合的儿子工作的医院打了一次电话。他似乎很忙,只托人转告他大门钥匙放在邮箱里。 在回公寓的路上,宏国不说话,山村也沉默。只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但宏国没有回答。 回到屋里,宏国在窗边抱住膝盖坐着发呆。山村从背后走过去,抱住了宏国,像对待小孩一样摇晃着他。一开始,宏国显得很不情愿,不久也把背靠在山村身上。 "落合没事了。再怎么说他也是医生,而且还有个聪明的儿子。" 山村被自己的话安抚了。那个男人虽然邋遢又爱喝酒,可到底是医生,化成灰也是医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 发觉窗外很亮,山村抬起头,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 "神 不 看。" 宏国喃喃自语。 "神 抛弃 自己。坏 出去 不行。" 不太清楚宏国想说什么。只是从那悲伤的语气得知,肯定不是好事。说不定,他是想做那诡异的驱魔仪式......就像以前感冒的时候做过的那样,给人徒增困扰的行为,但人的病痛并不是靠驱魔能够治好的。山村抱紧那正难过不已的身体,说着"下次去落合那里探病吧",抚摸那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垂下的头。 落合病倒之后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晚上九点多,玄关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山村纳闷,这时间对于推销报纸之类的来说太晚了点,究竟会是谁,打开门一看,是隔壁的大妈。 最近大妈总是不在家,好久没和她见面了。在和宏国做爱的时候,如果做得太激烈就会被她听见,于是在隔壁似乎有人的时候,山村会多少小心一些。但这三个礼拜以来大妈似乎夜里都不在家。 "有东西要给你。" 递过来的是一个纸袋,里面装着西式点心、笔记还有一封信。 "是个叫落合的人给的。大概三十多吧,是个举止很得体的人呢。他想和你见面,不过好像有急事。" 听到是落合的一瞬间,还以为是庸医恢复了健康,三十多岁的话应该是儿子才对。 "有劳您了。" "没什么啦。对了,你买体温计了吗?" 大妈毫无逻辑地问。 "还没有。" 随即大妈很是苦恼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男人就是这样。有了那种教训还是学不会。这个给你吧。反正是旧的,不用客气啦。" 大妈从兜里拿出的,是山村曾经借过一次的电子体温计。 "啊,可是......"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要和我女儿一起住。" "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啊。"大妈耸耸肩。 "因为要回去上班,她就算计好了,叫我在白天她工作的时候给她看孩子。那孩子真是打算榨干我这把老骨头啊。" 说着,大妈却一脸的喜形于色。 "我明天白天走,所以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你不能只吃便利店的便当哦。要买就买石坂商店的现成菜吧,那个味精少,盐分也不重。唉,比起光吃现成的东西,还是早点娶个老婆给你做饭吧。你也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嘛。" 大妈笑了,甩着松松垮垮的脸颊,嘴里的银牙闪着光。 "也告诉那孩子吧,叫他找个可爱的女朋友。啊,上次那苹果糖是你买的吧?谢谢,我很喜欢。" "好好照顾自己哦。"说着,大妈回了屋。想再次道谢,可是在嘴唇无法正常动作,磨磨蹭蹭的时候,隔壁的房门关上了。那声音听起来分外寂寥,山村咬紧了牙关。 回到屋里,宏国正盯着山村,似乎很想知道山村和大妈说了些什么。 "隔壁大妈好像明天就要搬家了。" "搬家?" "说要和女儿一起住。" 宏国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问道:"远?" "不知道......可能会远吧。" 山村把收下的体温计放在桌子上,从纸袋中把信拿出来。把西式点心递给宏国叫他吃了,他便立刻拆开了包装。 信是落合的儿子写的,对山村在落合病倒后照顾他并叫救护车表示了感谢。落合从他儿子所在的医院转到了更大的医院,做了紧急手术,虽然手术成功了,但出于无法预测病情发展,需要长期住院。手术前,落合说无论如何都要把笔记给山村,请山村收下,信就在这里结束了。 笔记有两本。落合把从宏国那里问到的生活习惯以及部落习惯等等记了下来,笔记上详细记述了宏国所住的部落的风貌和风俗。 落合说过,"我做了阿宏笔记'哦",但山村对宏国在那边的生活没有什么兴趣,从来没提过想看。 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刻,落合会把笔记交给自己呢?是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才给的吗?可是信上写手术成功了。 想也想不明白。想要问病情如何,可自己和落合非亲非故,没法深入到那个程度。就算每天都吃他的饭,和他一起喝啤酒,自己和落合终究不是一家人。要是落合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通知自己。 山村强迫自己中止了这正朝黑暗的方向发展的思考。手术做过了,就会好起来。落合肯定会好起来。等他康复了,就和他一起去亚马孙或者其他任何地方,把宏国也带上,大白天的就把啤酒喝个够。 "宏。" 把落合的儿子送来的高级点心塞了满嘴,宏国回过头来。像小孩一样吃得满嘴都是,舔着自己脏了的手指。 "落合暂时不会回来了哦。" "骡 死?" 对这直截了当的问题,山村的心脏都像要冻结了。 "白痴,别咒人死。肯定会好起来的!" 山村硬是从背后抱住了宏国。 "暂时去不了诊所,你很寂寞吧。隔壁大妈也不在了,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煮菜了。" 宏国打开一只独立包装的高级点心,塞到身后的山村嘴边。虽然没有食欲,还是张开嘴吃下宏国的心意。 这天晚上,山村把宏国抱在胸前睡觉,并不打算做爱。只要那份温暖在怀里,就够了。 两天休假结束,仁志田仍然没有回公司上班。课长什么都没说,看来是老家出了什么事。山村忍不住发了两次邮件,但都没有回复。手机也打不通。忙到连邮件都没空回了吗?山村歪着头想。 从早上开始就状态不佳,山村连一份订单都没拿到,晚上八点多回了公司。坐电梯时碰上了坪井。坪井低着头,并不看山村。要是就这么任他无视下去,彼此的关系肯定会继续僵持。都是同事,不想这么下去,山村便主动开口说道。 "仁志田给你打电话了吗?" "怎么可能。"坪井抬起头瞪了山村一眼。看到这气势汹汹的反应,山村也开始不爽。 "你怎么这么说话。" "山村先生,实际上你和仁志田是一伙的吧。" "什么叫一伙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坪井咬紧牙关。 "他......逃走了。" "......逃走?" 胸口突然骚动起来......有不祥的预感。 "跟别人提出要创业,拿着预备资金就逃走了!" 电梯到了,发出叮的一声。 "猛吹一通你很能干,要不要一起创业什么的。不光是我,还有秋津和佐藤先生都是受害者。" 走出电梯,山村腋下渗出了汗水。坪井靠在走廊墙壁上,满脸愤慨地抱起胳膊。 "要是被课长听说为了创业而辞职的话就会被狠批,在准备好之前先不要说,也不要告诉别人--他还彻底封口!" 砰的一声,坪井用拳头砸向墙壁。 "我快结婚了。用出资来说服了老婆,拿出全部存款才凑齐。可是那个混蛋......要是我找到了,绝对要杀了他!" 坪井狂暴的声音变得遥远,仁志田的话在脑中无限放大。 "我看中的就是山村先生你的营销能力。" "我想和你一起工作。" 这些满足了自尊心的让人愉快的话语,全部都是谎言。结果,公司里被仁志田骗了的人有四个。骗走合计将近一千万,仁志田消失了。 山村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骗,完全信任仁志田带来的那个姓片冈的男人。坪井据说也和片冈见过面,在解释关于保险营销的工作内容时,因为坪井过去曾做过保险营销的工作,于是觉得很对口,而且坪井相信片冈那看起来很诚实的人品,便拿出了钱。随后仁志田就请假了,坪井才觉得可疑。 ......已经报案了。但没有合同,就没有支付过钱款的证据。钱没有拿回来的希望。 明明没有睡觉,却坐过了站。山村第一次发觉自己在走神。 走出车站,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诊所门前。总是来这里接宏国,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这里。诊所大门上贴着写有"医生急病,暂不看诊"的告示。走到主屋那边,那里也是房门紧锁。 回到公寓附近时,山村大老远就看到自己的房间亮着灯,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觉加快了脚步。 站在房门前,正从包里拿出钥匙的时候,隔壁传来了唰啦唰啦的声音。空空的房间的门把上挂着煤气公司的广告,被风吹得不停晃动。 打开门,房间里灯火通明。这在路上也看得到。可是宏国不在,玄关放着他的鞋,却不见人影。 "宏?" 正对的窗户大开着,窗帘被风吹得乱飘。山村失魂落魄地呆站在空无一人的明亮的房间里。宏国不在了......走了。但是鞋还在啊?可是宏国就算光着脚也会在外面走。为什么要出去?早上还很平常,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发生什么事了?觉得我哪里不好? 山村想起自己十七岁,母亲离开的那个时候。母亲没有留下纸条或者钱就消失了。毫不留恋。被她彻底抛弃。 "......开玩笑的吧。等一下......" 山村按住额头。一阵疾风呼地吹进来,屋里轻薄的东西都飞了起来。抛下自己的人大多就此一别,此后再也见不到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听到水声,山村回过头,扑向浴室的门把,打开浴帘。宏国回过头来。山村冲进热水冲刷下的浴缸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宏国。 "会湿。" 山村不管不顾,吻住那湿湿的脸,索求他的身体。仍然站着的宏国并不想做,但进入他的身体后便安静下来。 湿掉的西装脱在浴缸里,山村把宏国带到床上。一次又一次地贯穿他,一次又一次将爱液注入,但山村心中无法言喻的不安仍然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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