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冈眨了几下眼睛,微微一笑。 "是哦......我听他说了很多,然后我觉得你应该很合适。确切地说,比起空谈理想的人,我更想要能出成果的人,无关学历。极端地说,我想要的是毫不示弱,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人。" 片冈对选择自己的理由的解释很有说服力,也明白了他对自己有着一定期待。 通过骗人来赚钱。即使卖得好,只擅长骗人这点也会令自己觉得自卑,能够这样被人只凭所谓"营业"的业绩来评判,说实话很开心。 一开始对对方产生信赖,酒也自然而然地变香了。依他们敬的那样,山村喝着日本酒,醉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说到了那件事。 "对了,片冈先生的出资怎么样了?" 仁志田问片冈。应该和自己喝了差不多的量,可仁志田没有半点醉意。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仁志田呢?" "我跟父母借钱,差不多凑齐了。啊,对了,我还没跟山村先生说过这事呢。" 片冈十分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说你啊,那可是要紧事哦。" "啊,好好,现在就说。那个......山村先生,这次即将成立公司之际,首先需要一定的资金。" "资金?" "开了公司也必须要租场地。需要设备,还有各种各样的手续。这些由公司成立者共同出资,依据片冈先生的计算,大约需要一千万吧。" "一千万!" 山村惊讶得叫了出来,仁志田一脸镇定地说,"这算少的了呢"。 "其中的六成,即六百万,约定由先提出来的片冈出资。那么,剩下的四百万......就由我和山村先生承担怎么样。" 酒一下子醒了。两个人承担四百万,简单地分成两份就是各自二百万。以这还背着债务的身家......不,即使没有负债,也没法突然之间垫出二百万这么多。山村呆住了,嘴都合不拢。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不......我想,要是说了必须出资,没准会被你拒绝。知道你有债务。但我还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和山村先生一起工作。" "山村先生说的没错,你在想什么啊!" 在自己出口抱怨之前,对面的片冈先发火了。 "需要出资与否可是重要的事情。这种事不是应该提前说好,让对方了解吗。你做得这么半半拉拉的很麻烦。我们开公司并不是说来玩玩的。" "没有,我不是打算糊弄......" 饶是总能灵活地躲过麻烦事的任志田,也在片冈毫不留情的斥责之下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片冈重新转向山村,猛地低下头。 "山村先生,实在抱歉。要是不行,这件事你拒绝也没有关系。" "虽然二百万比较困难,但你说拒绝也没关系,我还是觉得可惜。" 山村说完,片冈加了一句: "虽然最初的出资比较多,但一年之内应该可以从各方面返还。预计--虽然不能算光明正大--把王西联合出租、Nitta Truck联合的保险换成我们公司的,以此作为基础。尽管这是走关系,有点不厚道吧......" 已经想到在成立公司的同时,还必须东奔西走以获得业务,可还是为他已经做好客户的储备而惊讶。"这家伙真行",山村赞叹道。任志田也许有点靠不住,但这个叫片冈的男人还是相当可以信任的。 "也不能说是勉强......今天谈过之后,我也认为能和山村先生一起创业再好不过。" ......第二天,山村联系了有泽。"现在在做事业,需要一些钱。我可以预支一部分自己分得的那份遗产吗?"商量过后,有泽稍稍考虑了一下,还是痛快地转了二百万到帐上。 这么说或许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快,但山村并不认为有泽会拒绝预支遗产。因为对有泽来说,自己是理想中的"宏国的保护者"。要是惹自己不高兴,抛弃了宏国,有泽就必须照顾他直到找到新的保护者为止。何况有泽还讨厌宏国。"反正总有一天要把钱给他,又不是自己的钱,加上不是用在坏处,就给他吧",如果是自己,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山村赶紧把预支到的钱给了仁志田,因为他说尽管公司在明年建立,但为了确保场地等等,需要用钱。 "抱歉后来才说要出资。因为我实在很想和山村先生一起工作。而且听说你分到遗产,心想说不定能行。" 仁志田说得若无其事。 "而且片冈先生也有份,绝对不会出问题。" 要是我没能预支出遗产,你打算怎么办?山村一边为这份乐天感到愕然,一边耸耸肩说,"好吧,那就请多关照了"。 "对了......"临走,仁志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说,"美洲豹好像死了哦。" "美洲豹?" "山村先生在照顾的那个人......叫宏国对吧,之前说过的吧,美洲豹会怎么怎么样。前不久我女朋友缠着我,又去了一次,笼子前面就有了张告示。没准那家伙真的可以和动物对话呢。" 在回公寓的路上,山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宏国,最终还是决定不说,心想既然知道不知道都一样,而且知道了会心情不好,那不说也没关系吧。 八月也到了最后一天,这天十分晴朗而又闷热。才迈出门去,强烈的日光便直射到皮肤上,额头冒汗。好不容易有了云彩,却已经是日薄西山......毫无意义。 这一天,山村从一个七十五岁的独居老太太那里拿到一份合约。老太太的独子似乎在市中心经营不动产,几乎不怎么回母亲的家,不过是听她絮叨儿媳妇、孙子之类,她就高兴得说"买一台"。通常七十五岁不再进行贷款,还是得到了信贩公司从五年缩短到三年的贷款。对老人独居、没有子女干涉的家庭这么乱来,也还算顺手。听说这件事之后,仁志田笑着说,"哇,还是那么狠啊"。 出了车站,一走进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周围的景色和平常不一样,有些躁动。路灯之间用小灯泡相连,吊着纸罩蜡灯,很是热闹。 商店的橱窗和门上贴着"夏日庙会"的海报。去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也瞥见了,虽然是由当地商业街主办,却很有一番盛况。小摊在沿河的人行道两侧依次排开,人们像蚂蚁似的在中间蠕动。小时候很喜欢这种庙会,可自己已经不是那种岁数了。 山村在石坂商店买了些现成菜。吃便利店的便当的几率渐渐变小。晚上肯定在落合家吃,隔壁大妈也会偶尔心血来潮硬送些煮菜过来。受其影响,山村也开始觉得,比起便当,还是这种亲手做的东西更好吃。 昨天和今天落合都不在家。诊所常常门可罗雀,大白天的落合就只是喝酒或是和宏国一起玩,昨天却也神气活现地出差去参加"研究会"。因此宏国应该在家里等山村买晚饭回去。 "哎呀,是你啊。" 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的绝妙瞬间,大妈从隔壁探出脑袋。今天她也穿着刺激视觉的破坏力满满的镶金线的豹纹T恤。可是连大妈这样的衣着也开始见怪不怪逆来顺受,人类的容忍范围还真是宽。 "你去了石坂商店吗?" 一瞬间还以为这人有超能力,秘密揭晓很简单--塑料袋上就印着店名......眼睛真尖。 "啊,对。谢谢您之前给的煮茄子,很好吃。" 大妈很是得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下次把盒子还给您。" "那个不过一百来块,什么时候还都行啦。" 庙会的乐鼓声从河的方向顺风传来。 "今天有庙会呢。" 大妈低声说道。 "好像是的。" "我很喜欢庙会呢。庙会本身虽然没什么,路边摊很好玩不是吗。特别是苹果糖让人转不开眼呐。" "您不去吗?" "真傻。一个人去不好玩吧。啊,对了,还剩了些麻婆豆腐,你拿去吧。" ......左手拿着麻婆豆腐和塑料袋,维持着身体平衡打开门,山村被站在面前的宏国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说话声,总之对心脏不好。 "啊,我只是和隔壁大妈聊了聊吃的而已。" 辩解完,宏国的表情并没有变,嗖的一下伸出右手。把石坂商店的塑料袋递给他,他便飞快地回到房间里。似乎对大妈的恋情已经平息,眼下只是肚子饿了而已。 把塑料盘子放在桌上吃饭。宏国开始用叉子吃饭,虽然比用手抓的时候吃得慢了些,仍然很快。加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口气吃完,山村不提醒他的话,常常还没来得及动筷子菜就没了。无奈之下,山村只好吃饭时事先把菜拨到自己的盘子里。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在屋里也听得到庙会的乐鼓声。那声音时大时小,宏国随之望向窗边。 "对那边传来的笛子呜呜声感兴趣了么。今天河边正在举行庙会。" 心想说了庙会他也不明白是什么吧,山村打开由落合制作的笔记--落合费尽心力的作品、宏国用语的辞典。说是辞典,笔记是A5大小,不过五六页,而且还没有按音序排列,正反映了庸医的性格。山村因为不好查而烦躁,似乎见过前面"庙会"的字样,翻了翻便找到了。"庙会"是"雷阿霍 "。 "是雷阿霍啦,雷阿霍。" 宏国双眼大大睁开,随后把叉子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玄关开始穿鞋。 "等一下!你要去哪儿?" "看 雷阿霍。" 宏国的眼睛格外闪闪发亮。总觉得是......小孩子的眼睛。山村挠了挠头。 "我带你去,所以等我吃完嘛。没带钱就去逛庙会只会很无趣哦。" 打消了宏国立刻出发的念头,他站在玄关处不动。在那股视线的压力下,山村急忙把剩下的菜刨进肚子里。 一出门,外面又暗了些。空气里带着水气,感觉就快下雨了。带着伞比较好,但因为嫌麻烦就没拿。宏国一反常态地走得很快。山村匆忙之中填满的肚子有些发涨,感觉不舒服。一走到沿河的大路上,人就一下子多了起来。可以零零星星地看到穿着浴衣的大人和小孩。大概是觉得希奇,每当有身穿和服的人擦肩而过,宏国的眼神都会跟着走。 走到河岸的步行道上,就开始像煮饺子一样拥挤。无论是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是人、人、人。天气的闷热加上人的热度过于厉害,光是走路就会出汗。 不知是没有了来时的那股劲头,还是对挤成一锅粥的人群有所畏惧,宏国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山村握住这个男人的手,困难地往人群中间挤。到了河边空地上的广场,就看到了身穿浴衣的人群随着扬声器中传出的笛子和太鼓的声音跳着舞。宏国拽了拽山村的手。 "雷阿霍 女人 跳舞。" 宏国表情慌张地这样说道。 "啊,庙会上女人也会跳舞。怎么了?" 宏国像要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视线转回跳成一圈的人们。曲调一变,舞蹈的形式也变成动作剧烈的类型。一开始山村还觉得很怀念,一直看着也就厌烦了这种单调的舞蹈。但宏国一直看得很专注,山村就没有开口催他回家,而是稍微走开一些,坐在空的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在闹哄哄的空气中晾干身体。这样的气氛有多少年没体会过了啊......山村事不关己地想。 宏国不停地东张西望,身体摇晃得有些不自然。 "宏,这边。" 出声叫他,他便径直向山村跑来。 "那波利 在 哪里?" 宏国开始讲些奇怪的话。 "那波利 ?猫吗?"【gira注:原文为ニャポリ(nyapori),和日文中猫的叫声"nya"有类似之处,所以山村会这么问。】 "雷阿霍 没有 那波利。" 在宏国所知的庙会上,似乎有叫作"那波利"的什么东西。 "在日本的庙会......雷阿霍上没有那波利哦。不过有地摊,随便跳跳集体舞也没问题。" 宏国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表情。 "春 看 神?" "......那波利之后神仙又来了啊。" "春 村 看 神。" "就算有神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因为神很脱俗嘛。" 宏国沉默了,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跳舞的人们。这时四周开始响起轰隆隆的不安定的声音。也有人停下舞步看着天空。来的时候可以从云的缝隙间看到的月亮,也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雨。" 宏国抬头看天,可是雨还没下。 "好像快下了呢。早点回去吧。" "淋湿 好。" "怎么会淋湿了就好了。" "衣服 淋湿 干。" 确实,衣服湿了还会再干。说到晾干,要是快点不用淋湿就办得到了......山村没有逻辑地想,可是宏国完全不动窝,回不去。 在集体舞跳完两首曲子的时候,音乐停下了。似乎是休息。身穿浴衣跳舞的人们也四下分散开去。这时宏国终于说出"回去"。 等得不耐烦,再加上无聊,山村猛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我说你啊,想吃点什么吗?" "没有 想 吃。" "真是无趣的家伙。什么都能给你买哦。" 道路两旁的地摊仍然十分拥挤,但宏国似乎走习惯了,开始有余力张望四周,视线左右来回打转。 "什么?" 宏国所指的,是成排摆放着面具的小摊。 "那个是小孩的玩具。" 说了是玩具,他的视线却没有从那摆在一起的面具上移开。拉拉他的手,他也不动弹。 "想要吗?" 宏国立刻回答说"想要"。 "......要哪个?" 宏国用手指的是假面超人的红色面具。买了递给他,他便很开心地嘻嘻一笑。孩子似的天真无邪的表情十分可爱。 宏国要把面具戴上,山村慌忙把面具转到他的背后。宏国不解地歪着头,山村说着"这才是正确的戴法,知道吗",强迫他接受了。戴着面具的孩子中,也有不少人把面具戴在头顶上或是背后,宏国便听从了山村说的话。幸亏如此,山村才从和完全是大人却戴着面具的人一起走的羞耻中解脱。 大概是被玩具面具挑起了兴致,宏国指着一个又一个东西问"什么"、"什么"。他总是被会动、会发出声音这类的玩具吸引,一有感兴趣的东西就站在那里盯着看,眼神透着想要的欲望。山村想看那嘻嘻一笑的脸,不知不觉中荷包瘪了下去。 宏国手里拿着山村买给他的面具、气球还有风车,心情大好。山村在每个小摊都光看不买,只买了一支苹果糖。 在河岸的步行道上,小摊也渐渐稀疏的地方,有个孤零零的卖蟋蟀之类虫子的小摊。主要卖的是天牛、独角仙,也有萤火虫。塑料袋里放着木屑,装了三只在里面。宏国蹲了下来,盯着萤火虫不放。年过六十、头发斑白的男人咧开一口黄牙开始推销。 "客人您看,最近萤火虫可不怎么常见了。别有风情哦。" 宏国用指尖逗弄停在小树枝上的萤火虫。五百圆的价钱比起其它昆虫已经算便宜了,加上宏国似乎也很喜欢,山村便买了一袋。 穿过小摊间的道路,到了昏暗的地方,萤火虫便开始发出青白的光。宏国用手指着袋子里的萤火虫,低喃了一句"小"。 "自己 村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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