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了一声,用悲天悯人的口气道:「皇上,前尘往事,奴才已经忘记了,至于那人是谁,唉,佛家说,有因方有果,或许这是宿命,奴才也不想去追究了。奴才更不希望给皇上增加困扰,您看这饭菜都有些凉了,皇上还是赶紧用膳,让自己的身体健健康康的,那便是我们龙图皇朝所有百姓的福气了。」 「小方,你太伟大了。」江烈用衣袖擦擦眼角:「一笑泯恩仇,这话说起来容易,但有谁能够真正做到。你如此善良,又这样为朕着想,小方,你真是太好了。」江烈猛然一伸手,搂住小方纤细的腰肢,然后叹口气道:「你看看你多瘦啊,肯定是平时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才饿成这样子的。」 他夹起一块烤羊肉,递到小方的嘴边;「来,把这块羊肉吃下去,羊肉是很滋补的东西,平时多吃点对你有好处,放心吧,既然做了朕的贴身内监,朕会把你养的胖胖的,这样下一次见到你的家人,他们就会放心了,也不会再心里抱怨朕宫中的伙食不好,饿瘦了他们的儿子。」 小方这一回是真的怔住了,一双眼睛只能惊诧的圆睁着,忽听旁边的弱柳笑道:「小方,这是皇上赐的饭菜,你还不赶紧吃下去,难道想抗旨吗?」她就完,其他的太监宫女都低声笑起来,不过笑声中却听不出什么恶意或者讽刺,小方窘的俊脸通红,只好将那块烤羊肉吃进嘴里。 羊肉的滋味自然好得很,毕竟是出自御膳房的东西,还是给皇帝陛下吃的。小方细细嚼着,只觉得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美昧。他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江烈,只见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闪闪发出光芒,正期待的看着自己,溢于言表的关怀之情,让你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帝王能够表现出来的表情,但面前之人的确是江烈,是站在龙图皇朝权势最巅峰的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份赤子之心就更显可贵,帝王只能让人联想到残忍,政治,杀戮,还能保持赤子之心的人,不等登上帝位就会被数不清的仇家给消灭了。小方不知道江烈究竟是如何能保有这份关怀赤诚的,假装似乎也装不出来,而且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更用不着他装出关怀的嘴脸笼络吧。 「好吃吗?」江烈呵呵笑着,其实答案很明显,只由这小太监的满脸感动就可以知道了,不过他就是想问问,不知为什么,这个小太监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虽然说不上来,但这份特别吸引了他。 「嗯。」小方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垂了下去,这一刻他有些不敢面对江烈,一想到自己是来杀他的,他的心底深处就发出阵阵抵抗的哀嚎,他害怕自己会下不去手,因此更加坚定了今晚就刺杀江烈的决心。 「觉得好吃啊,来,那把这几块都吃掉。」江烈索性用筷子夹起羊肉,一块接一块的送进小方嘴里,一边笑呵呵的道:「咦?你喜欢吃羊肉啊,那这盘烤羊肉就赐给你好了……来,再吃一块,哇,不用吧小方,只是几块羊肉而已,你用不着感动的流泪了。」 流泪?小方茫然的看着江烈,然后伸手擦擦脸,才发现的确已经有了一道湿印,他连忙低下头,口齿不清地道:「没有,奴才没有流泪,就是觉得……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揉了几下而已。」 有多久不曾流泪了,似乎从被师傅收留,进入复国教开始,就没有再流过,复国教里只有弱肉强食,只有适者生存,眼泪这种东西在那种地方,是根本无法生存的,他能登上如今七大杀手的地位,过程中只有鲜血,只有被杀人的眼泪,却从来没有自己的泪水,悲戚的,恐惧的,无奈的,从来都没有过。 「皇上,兵部尚书夏大人在御书房外候旨,说是有紧急的军情回禀。」一个恭敬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负责往来传讯的内侍。 江烈脸上的嬉笑神色蓦然一敛,腾身站起道:「传旨,摆驾御书房,召夏爱卿即刻觐见。」 他话音刚落,刚刚那些还在嬉笑议论的太监宫女们就都立刻行动起来,纷纷替他拿来龙袍冠带以及扇翣,伺候着他穿上衣服,打上扇翣,簇拥着江烈浩浩荡荡向御书房而来。 小方心里已经将江烈定位为荒诞不经的皇帝了,只不过由他种种举动中,却又感觉到他是个好人,因此心里的决定就不由得裂开了一角,正在那里艰难的捡拾着所余无几的杀手的冷漠,准备劝说自己重新竖立刺杀江烈的信心,他甚至已经决定,一旦建立信心,今晚就要立刻动手,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和江烈相处日久后还能下得去手,毕竟对方虽然不是好皇帝,但却是一个好人,不管是真诚的关心也好,还是他善于伪装也好,他的确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啊。 谁知还没等这信心拾起,江烈整个人就变了模样。小方呆呆的跟在銮驾后面,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那修长挺拔的背影,那沉稳的步态,还有刚才沉着的语气,以及现在流露出来的雄霸天下的九五之尊气质,哪里还有一点点荒诞的味道,不但是他,就连他身旁的人,此时也都变了模样,如同最忠心最正派的一群侍卫般,那刚才还在翻白眼小声笑话皇帝的两个侍女,脸上更是一派端庄之色,便是连后宫最严谨的太后娘娘们,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第二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些人有这种改变。小方整个人都懵了,跟着队伍来到御书房,只见江烈来到龙案后坐下,不到片刻工夫,门外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英俊中年人,行完大礼后,江烈吩咐人给他上茶,一边沉声道:「爱卿说有紧急军情,到底是什么?」 身旁的丫鬟捅了小方一下,他这才如梦初醒,自己现在是江烈的贴身内侍了,上茶这种事自然就是他做的,那茶已经是预备好了的,就在龙案上,于是小江从里面倒出一杯,来到夏尚书的面前,却因为心情还没从这种变化中脱离出来,以至于精神溜号,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衣摆,打了一个趔趄,那茶杯里的茶水也眼看就要泼洒到夏尚书身上。 小方下意识的就要去接住杯子,以他的武功,这自然是小菜一碟,然而他却在将要伸出手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因为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小小的太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功夫,不是明摆着惹人怀疑吗? 茶水洒到尚书身上,大不了挨顿板子,若是被察觉到自己身怀绝技,那小命可就要不保了,而任务最终也完不成,那个叫小方的太监也要无辜枉死。他心念电转,那茶水早就洒到了夏尚书的衣服上。 小方连忙跪下,还没等说点什么「奴才罪该万死」的场面话,就听那夏尚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而江烈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道:「起来吧,下次小心些,走路也能绊倒自己,看不出你竟然还是个小笨蛋,夏爱卿,如果没有烫到,你就继续说吧。」 如果是一般的大臣,皇上不责罚小太监,就是对大臣的轻侮,自然是不满的,但满朝文武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家皇上的为人,因此一点也不以为忤,他还在听到江烈的话后扶起了小江,然后才整了整衣衫道:「回皇上的话,丰江八百里急报,最近瓦剌军士时常对我丰江雁北机求等诸城有劫掠行为,而且在瓦剌国的探子也带回消息,说瓦剌国主正在悄悄调动训练军队,因此丰江守将惟恐瓦剌突袭边疆,特派八百里急报上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他说完想了想又道:「陛下,我军在丰江雁北机求等地的军队虽然不弱,但瓦剌若举国来攻,却是抵挡不住的,臣想丰江守将也是这个意思,军情如火,丰江距此路途遥远,虽是八百里加急,也是十几天过去了,还望皇上早做决断。」 江烈的手掌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双目中煞气凛然,冷冷道:「图不求这厮找死,朕看在他那瓦剌不过是游牧民族,民风尚未开化的份儿上,才没有将这傲慢的混蛋灭国,甚至都没用他们称臣,他如今倒要来捋朕这老虎须了,既如此,必要给他个难忘的教训,让他有生之年,提起我龙图军队,就要躲在桌子底下发抖。」 他说完,弱柳早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卷地图,在江烈面前展开,江烈粗略看了看,面上渐渐浮出笑容,然后抬起头对身旁小太监道:「你去锦衣王府,宣沈爱卿即刻觐见,嘿嘿,这些日子他也闲的头都疼了,谁知道就出了这样一件大事,那家伙还不高兴的跳起来呢。」 这时候的江烈,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荒诞不经的样子,但小方才刚刚见识到他变脸的功夫,如何还肯将他当作那种玩乐皇帝。他在一旁冷眼瞧着,不一会儿,便见书房又进来一个人,这人可比夏尚书年轻多了,看年纪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生的更是俊逸无比,江烈已经算是难得的出色男人,这人比起他来却一点都不逊色。 而且他比夏尚书还放得开,一进来漫不经心行了个礼后,就直起身神采飞扬道:「皇上可是为了瓦剌之事召臣前来,我也想了,瓦剌国主向来贪婪,不过一直慑于我国国威,忍了这许多年,如今蠢蠢欲动也是意料之中,臣愿挂帅前往边疆,此次誓将瓦剌的精锐军队消灭殆尽,我要让那瓦剌国主从此后一听到龙图军队的大名,就躲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旁边众人又都嘻嘻笑起来,小方也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难怪这人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王爷,敢情是对皇上的脾性,两人连说出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是他们串通好了呢。 接下来就是研讨军情了,除了秀秀和弱柳,其他人都退出宫门外,小方坐在院中石凳上,努力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倒不是想要刺探军情,瓦剌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龙图皇朝才是他的家乡,没有帮着外人欺负故乡人的道理吧。他只是想通过江烈的言语来增加对这个人的判断,身为杀手的最关键一点,就是搜集资料,你搜集的资料越全面越正确,刺杀的把握就会更大一些。在这一点上,小方从来不敢马虎。 不过听了半天,无非都是在哪里屯兵,瓦剌如果来攻,可能采取的路线,又如何防守如何进攻之类。江烈在这时候的语气又是沉稳无比了,让小方不得不感叹: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呢?如果不是一路跟着江烈寸步不离,他真的要以为这宫中有两个皇帝了,一个负责荒唐玩乐,另一个负责英明的处理政事。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潇与夏尚书眉飞色舞的出来,两人一路谈论着渐渐去远,众人便都重新进去伺候,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宫里各处都掌起了灯。众人打着灯笼簇拥江烈回到寝殿,便有一个小太监举了一个盘子,请江烈点牌子。 江烈皱了皱眉头,眼睛只在那盘子里一扫,便淡淡道:「今日夏尚书和朕说了边疆的事,朕心甚忧,便宿在这乾坤殿了,你回去告诉娘娘们不必等朕,都早些歇了吧,让她们好好保重身体。」 他说完,那小太监便弓着身子退下,这里江烈又对其他人道:「你们也都去歇了,弱柳和秀秀去查一下宫中上夜的人,回来后也自去吧,我这里留小方伺候就行了。」 弱柳和秀秀皱了皱眉头,弱柳便道:「小方是新来的,许多东西都不知道地方呢,皇上不如再留个人伺候,怎么着也要让小方熟悉熟悉环境再来伺候啊。」 话音刚落,秀秀也连忙附和,不料江烈十分坚持,到底还是让其他太监宫女都回去歇息了。 弱柳无奈,只好将小方叫出来,对他悄悄道:「皇上这又是动了玩兴,欺负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要逗你呢,你凡事只是应着他顺着他就行,不用大惊小怪,他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丢开了,否则你若抱着什么攀高枝的念想,你就熬吧,他要玩上了瘾,才不会放你走呢,到时白天要你伺候,晚上也不让你歇着,不到几天你就知道厉害了。」 弱柳说完,秀秀就也道:「弱柳说的对,你实在受不了了,就小小的顶他几句,咱们皇上为人极好的,尤其是体恤咱们这些下人,你看别的皇宫里冤魂无数,自从皇上登基后,咱们宫里可没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你也用不着攀高枝,皇上很精明,你一个小小宦官再受宠,也不要指望着利用这份宠信收受贿赂呼风唤雨。反之,就算他不知道的太监宫女,一旦真有了难处,被他知道,只要能解决又不违情理法度的,皇上一般都能帮忙,我们这么说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小方心知弱柳和秀秀这是怕自己存了恃宠而骄的念头,刻意笼络皇上,倒也是一片好心,于是连忙答应了。忽听里面的江烈大声道:「还有完没完了,朕每每用个新人,你们就都叫出去嘱咐一番,通常嘱咐完了,也就和你们一样无趣了,真是的,还怕朕把他吃了吗?没完没了的,再这样,迟早朕都把你们调去守皇陵。」 弱柳和秀秀相视一笑,抿抿嘴道:「行了,你进去吧,记着咱们的话,我们这就去了。」说完袅袅离去。 这里小方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一回,方重新进到屋里,只见江烈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里衣,神清气爽的坐在案后,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沐浴过了。 小方一怔,不自觉的就脱口道:「咦?皇上已经沐浴过了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想弱柳和秀秀怎么嘱咐你的,转眼就给忘了,这下皇上可有得打趣了。 果然,江烈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站起身来到他面前站定,咳嗽一声道:「是啊,朕怕小方第一天伺候朕,会觉得害羞,所以就趁弱柳秀秀嘱咐你话的时候去冲了个凉,没想到朕都冲完了,那两个女人还没有啰嗦完,哼哼,朕看她们迟早会未老先衰,现在就有些症状了,年轻女子哪有这样唠唠叨叨的。」 小方被他抱怨的话逗的忍不住一笑,又连忙板住了,却听江烈话锋一转,嘿嘿坏笑道:「怎么?小方没有看见朕的龙体,觉得遗憾吗?要不然朕就大方一些,再洗一次,让你有替朕刷背的机会好不好?不过你确定你不会害羞吗?」 小方本来的确是不害羞的,他问那句「已经沐浴过了吗」也没有别的意思,可此时江烈这样暧昧的一问,一下子就让他联想到了某些不纯洁的方面,只羞窘的整张脸都红透了,呐呐不能成言。 忽听江烈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小江你真是太容易害羞了,哈哈哈……看你的脸,简直就和煮熟的虾子一样,嗯,你放心了,朕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宫里的漂亮小太监虽多,但没有一个娈童,哈哈哈哈……」 小方的脸更加涨红了,心想这该死的皇帝,没有就没有呗,你用得着笑得这么开心吗?还故意强调没有娈童,你……你要是敢对我起不良念头,我一剑就把你刺个血窟窿,洗啊洗啊,你就再去洗澡啊,正好方便我在旁边进行刺杀,你赶紧再去洗一次啊。 这些话他在心里叫嚣的挺欢,却一句也没敢说出来,江烈笑够了,才又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好了,不逗你了,还有好多的奏摺没有批阅呢,嗯,要先从哪一本开始呢?沈爱卿是左丞相,送来的奏摺当然重要,不过其他尚书的可也不能轻视啊,唔,真是为难啊,算了,抓阄好了,抓到谁的就是谁的。」 小方险些原地栽倒,暗道这家伙又恢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荒诞态度上去了。他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也不多话,默默来到桌边给江烈磨墨,一边将烛花剪了剪。 江烈坐到龙案后,闭着眼睛随手抓了一本奏摺,展开来看,渐渐的,那脸上的神色便郑重严肃起来了,完全迥异于之前的神态,幸亏小方已经见识过一次他变脸的功夫,还没有太过惊讶,否则的话,他肯定又怀疑这个江烈是假冒的了。 当下就默默侍立在一旁,反正弱柳和秀秀说过,江烈待这些宫里的奴才极好,那么自己即便正大光明的盯着他看,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吧。他尽力掩藏住视线中的锐利,就装出一副呆愣痴迷的样子看着那个坐在龙案前认真批阅奏摺的男人,寻找着他浑身上下的破绽,如果出剑刺杀,从哪里下手会最稳妥,最省力,能够一击毙命,以便让自己从容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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