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怜惜之情,放缓脚步来到小方身后,正要去那黛色青丝上摸一把,却听小方忽然开口道:「皇上,你为什么不杀掉那个刺客,为什么不把他交给刑部严刑拷打,他是来刺杀你的,对他,你似乎用不着抱着对宫里下人的这种悲天悯人之心吧?」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有些微的不稳。 江烈自然听出来了,不过他没有多想,反而转身坐到床沿上,和颜悦色道:「怎么?小方吃醋了?因为朕对一个杀手也这么好,显得朕对你的好都微不足道了吗?嘻嘻,你应该知道朕爱玩的个性嘛,这样有趣的人,朕怎么舍得杀掉或者严刑拷打呢?而且从此后有一个时时要刺杀朕的杀手在身边,朕也好提高警戒,不敢生懒惰怠慢之心啊。」 「真的只是这样吗?皇上就为了好玩?就为了提醒自己?那个杀手虽然好厉害的样子,可还不是一会儿功夫就被皇上给抓住了吗?」 小方没有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就会让让烈看见自己眼中的异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既然身为杀手,刺杀失败后不就应该任凭苦主处置吗?是玩弄也好杀害也罢,都应该有这层体认,那么他在意什么?胸口这种闷闷的感觉又是为了什么? 江烈终于收了笑容,凝目看了小方半晌,忽然微笑道:「小方真是个水晶玲珑心肝儿,朕的心思骗过了多少人,竟然骗不过你。没错,朕留下他,的确不单单是为了玩乐和警戒。」 他走上前,拉住小方的手,出了房门,和他一起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仰望着天上的群星道:「朕有一个朋友,他也是皇帝,他的父亲为了让他当好皇帝,从来没有让他玩乐过,甚至都没有抱过他一下,只是不停的让他学文习武,读治国之道,所以当我朋友的父亲死掉之后,我那个朋友就成了一个天底下最最混蛋的昏君,之前他父亲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变本加厉的玩着乐着,如果不是那个小小县令的出现,那家伙遗臭万年绝对是没有疑问的。」 小方静静的听着,他没有问江烈这个朋友是谁,他只是奇怪江烈为什么会说这种事情,这根本就是和自己的提问风马牛不相及啊。但是他知道江烈一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所以便选择继续静静的听下去。 「朕和他不一样,朕小时候,父皇知道我爱玩,就弄来了许多玩乐的东西,他领着我微服私访,让我看民间百姓疾苦,晚上带着我在宫里各处乱转,告诉我这宫中到处都是冤魂,他给我讲了许多故事,欢乐的,悲惨的,幸福的,辛酸的。 总之,朕虽然在皇宫里长大,但人间百态却早已听遍看遍,所以当朕的父亲仙去后,朕就努力弥补着他的遗憾,努力治理国家,宽待下人,朕想把父皇最遗憾最无奈的那些事情,都力争做到完美,这样他在天上,会因为朕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幸福。我那朋友报复他的父亲,是因为他的恨,我努力完成父亲的遗愿,是因为我对父亲的爱。」 他忽然转头看着小方,嘻嘻笑道:「小方是不是一头雾水了,想着朕为什么会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其实朕就是想告诉你,凡事有因才有果,咱们龙图皇朝的法制虽严,但若非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人,是极少动用严刑的,朕继位以来,从未动用过凌迟之刑。 这食人鱼组织虽然是杀手,但他们的风评向来不差,据说杀的都是些大奸大恶之人,和那复国教的七大杀手截然不同,所以朕网开一面,要留他在身边,朕有信心,如果他真的是血性汉子,迟早会被朕感化,等他彻底消了杀朕之心,朕再让他出去继续做杀手,杀尽天下那些丧尽天良却又逍遥法外的大坏蛋,你说朕的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好,很天才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正儿八经的皇帝立刻恢复了自恋本色。 但小方却已经没有心情进行反驳了,他脑袋里嗡嗡的,全是江烈那句「和那些复国教的七大杀手截然不同」,心里有一丝苦涩慢慢的蔓延,有一句话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其实……其实七大杀手也不全是不分是非的人吧,他们也不是铁石心肠啊。」 江烈点点头:「嗯,我倒是听说过七大杀手中有几个还是不错的,其中有一个叫做无限的吧,朕听了他的事情,就感觉到他根本不适合做杀手。不过也有两个着实可恨,甚至连朕的官员都敢刺杀,还不是贪官,而是深得民心的封疆大吏,这样的混蛋若被朕捉到,绝不会轻饶的。哼哼……」 无限这个名字让小方的心猛然就是一跳,他生恐再这样下去,会被江烈看出破绽,于是连忙强笑道:「很晚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么恐怖的事情了好不好?皇上去歇息吧,我伺候着你。」 朔风扑面,星月笼罩的原野上,一个人在猛烈的奔跑,龙袍破了,头发散了,原本如太阳般耀眼的容貌此时满是狼狈,在他的身后,一柄剑毒蛇般如影随形,始终不离心脏左右。草地上鲜血淋漓,仔细一看,全是从那人身上滴答下来的鲜血。 猛然间,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原野在这一刻被照的雪亮,那奔跑的人忽的转身,冲着自己嘶吼道:「小方,你真的要杀朕吗?你真的忍心下手吗?」 声音凄厉,如同鬼哭狼嚎,然而字字泣血锥心,让小方的心脏几乎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然而他握剑的手却是稳稳的,稳的如同江水中的磐石,小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就好像是在看别人演戏一样,为什么自己竟然能从半空看到自己刺杀江烈的一幕,难道这是魂魄吗?他不等想完,就见那柄剑被稳稳的手送进了江烈的胸口,不由得心胆俱裂,拼命挣扎着想要扑下去,一边大叫道:「不要……不要……」 「小方,醒醒,你醒醒,做什么噩梦了。」 耳畔响起熟悉的低沉声音,小方猛然睁眼,视线中是熟悉的景物,打开的窗子,院内花木葱茏,向旁边望去,江烈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关切道:「来,快喝口水吧,是不是被梦魇着了?没事儿没事儿,朕在这里呢,万事都有朕,朕会保护你的,好好保护你的,乖,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他轻轻拍着小方的背,一边柔声安慰着,那拍抚的节奏带着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小方凝视着他那温暖的眼,心脏再次被击中,他顾不得身为男子的尊严,纵身扑入江烈怀中,喃喃道:「皇上,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任何宵小都不可能伤害得了你,一定会这样的,老天爷一定是长着眼睛的。」 江烈呵呵笑道:「那是当然了,朕的武功这么高,谁能伤的了朕,而且朕还要保护小方呢,对不对?好了好了,噩梦嘛,做过去就完了,来,好好睡觉吧,已经四更天了,再有一个更次,想睡也睡不成了呢。」 他又拍拍小方的背,想要站起身,却在下一刻被他抓的更紧,害得他只能无奈坐下。凝视着那个不肯起来的小人儿,心中柔情乍现。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依恋自己的人。那些妃子们个个都是懂分寸识大体之人,她们可以在床上性感妖媚,但房事一过,便不肯赖着自己,惟恐得了个恃宠生骄,媚主乱国之名,下人们虽然也感激自己的恩德,但身边都是自强自立的人,平日里牙尖嘴利,逮着时机还会对自己反唇相讥几句,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动作。 轻轻拥着小方,他纤弱柔软的身体就那么依在自己怀中,温顺的如同一只大白兔。江烈终于知道为什么许多人都喜欢养宠物尤其是养大白兔了,这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美好啊,只是静静的坐在这里,整颗心都宁静柔软的似乎要将世界都包起来,尤其当鼻端里闻到属于怀中人儿那一丝丝发香时,他的心情就更恍惚了。 漏断人初静,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在这异样而静谧的气氛中心神摇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方才终于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呐呐道:「皇上,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一个宫奴,你却是皇上啊,我从来不知道,皇上也有这样好的,就算是普通的富家公子也要比你骄横冷漠啊,你……你甚至还给我倒水喝,让我……让我近你的身……」 他说到这里,脸便有些红了,头也垂得更低,最后一句话几乎和蚊子哼哼一样:「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好?」 「嗯,朕说过,朕是大大的好人嘛。」江烈笑着揉小方的发:「朕对所有下人都是这样的。」 他的话让小方心中莫名泛起了一丝失落,不过下一刻,这丝失落就无影无踪,因为江烈继续道:「不过像今晚这样对你,倒还是第一次,嗯,不是朕不想对他们这么好,是他们不给朕这个机会啊,那些家伙别看是下人,一个个都强的要命,让他们上战场大概都能统帅三军似的,所以朕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去呵护一个人,如今试过了,没想到滋味还真的是不错。」 小方的脸更红了,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想着:原来这是第一次,原来皇上第一次这样温柔的呵护人,对象就是我。他觉得又可笑又可气,不过就是说几句体贴的话,怎么自己就像着魔了一样呢? 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脸却越发的红了,心跳也像擂鼓一样,他害怕江烈发觉自己的异样,连忙躺在床上咕哝道:「那……继续睡吧。」 江烈答应了一声,眼看小方的眼睛闭上,在自己的温柔注视下,他先是紧张的装睡着,但慢慢的便熟睡过去了,他看了看天色,已经亮了,夏日里白天长,天亮的早,嘴角边咧出苦笑,回身穿好衣服,从腰带中抽出软剑,就在室内耍了几圈。 小方只睡了一会儿便醒过来,抬头一看,只见江烈的身影在室内辗转腾挪,倏忽来去,几乎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的影子如行云流水般潇洒的转换着身形,他再一次惊讶于江烈武功的高强,暗道幸亏教主所教的内功颇为特殊,可以收敛气息神华达到完全没有破绽的地步,否则我这样的武功,哪可能在江烈的身边而不被他发觉呢。 一想起自己留下的目的是为了要刺杀他,小方的心中登时苦涩无比,他后悔接了这个任务,他想抽身而退,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就算自己能退掉又有什么用,教主志在复国,是一定会要江烈的命的,就算自己退走了,还会有别人来继续执行这个任务,直到江烈断气的那一刻,这个任务才能结束。 心里闷的似乎喘不上气了,有那么一刻,小方想毫不犹豫的倒戈相向,从此后一心一意保护江烈,谁敢要江烈的命,他就要谁的命,但这可能吗? 江烈的温柔体贴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幸福美好感觉,但自己的命却是教主救回来的,他欠教主一条命,就只能用命来还,更何况还有一个无辜的小太监,那也是一条人命啊,人命是不分贵贱的,江烈的心里不也正是这样认为的吗?不然他怎么会对宫里的下人这么好? 小方的心被这矛盾的极端撕扯的鲜血淋漓,如今才是第一天相处,他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不敢想象十个月后,当自己把剑刺进江烈胸膛的时候,他会痛成什么样,是不是会活活的痛死。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模糊了,只是想象而已,他已经承受不住。 「怎么了?大清早就这么副雾气蒙蒙的模样,朕会受不了诱惑的。」 江烈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身形,来到小方身边戏谑的道,虽然只是一句戏言,但他发觉自己心中却并没有排斥的感觉,他一向是不喜欢男色的,但是小方不同,他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可爱,胆子很小,也容易害羞,被惹恼了的时候,也会像小猫一样探出爪子尖,不过很快就会收回去,他是真心的对自己好,昨天夜里醒来所说的那些话,决不是为了讨好自己的虚情假意。 江烈回想着和小方相处这一天一夜的情景,意外的发现短短时间内,自己竟对这个小太监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自己想要将这个小人儿放在怀里保护他,温柔的对待他,前朝也不是没有纳男妃的例子,大不了他把小方也纳做男妃好了。 江烈是个顺其自然的人,从来不会为什么教条立法来为难自己,他发觉自己对小方有好感,便开始为未来做打算,当然,现在自己对小方的感情,应该还没有达到这个地步,何况也要给小方准备的时间嘛。 小方听了他的话,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好歹也是复国教的七大杀手啊,竟这么容易害羞,传出去不但自己的脸没地方搁,教主的人也会被丢光的。 摇摇头,他驱散脑海中教主的样子,咳了一声道:「皇上练剑怎么不到院子里?这室内的地方太窄小了,还有很多摆设,不方便呢。」 「还不是怕你再做噩梦。」江烈呵呵笑着,自己拿起一块白绢擦着头上的汗水,小方连忙倒了一杯茶,试试水温,还是热的,却不烫,他递到江烈嘴边,对方接过来一口气喝了,才又接着道:「我答应过小方会保护你,就不能食言啊,所以就在屋里练剑,一旦你做了噩梦,我就可以第一时间赶过来保护你了。」 小方别过头,不敢看江烈的目光,一句话在喉咙里憋着,到最后却还是憋不住冲了出来:「皇上你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也会让我受诱惑的。」 他说完,就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求爱一样,自己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这么无耻了。 江烈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小方会这么说,他的反应让小方的脸更加红的如血一般,心里轻笑两声:果然是个害羞的小家伙呢。 嘴上却「嗯」了一声道:「这样啊,那好吧,朕换个理由,因为昨晚刺客来的时候,朕和他对战而打碎了不少摆设,这让朕对自己的功夫十分不满,所以朕决定以后加强在室内的练习,务求下次再遭遇刺客时,少打碎几样古董。」 小方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忽听外面有人高声道:「皇上,快五更了,众大臣们这时候都在朝房里呢。」 话音落,江烈就向小方吐吐舌头,悄声笑道:「冯华的意思是说,朕也该准备上朝了,来,你去端盆水,咱们赶紧把脸洗了,衣服换了,耽误了早朝,这些家伙就该念你了。」 小方急忙按照他的吩咐忙活起来,不一会儿两人收拾停当,弱柳和秀秀率领其他的太监宫女也很快到位了,一行人簇拥着江烈向大殿而去。 今日早朝无非是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战事,让大家都说说意见议论议论。 江烈在龙椅上坐着,听得兴致勃勃,眼看沈潇在朝堂下一副志在必得的大将军模样,不由得忽发奇想,待众人议论完了散朝后,他便把沈潇给留了下来,名为赐宴,实则是为了拉拢他替自己实现刚才的奇想出力。 奇想很简单,每天闷在京城皇宫里都快淡出鸟来的江烈想出去透透气,而这个透气的机会嘛,呵呵,自然就是御驾亲征。他已经预料到群臣必然反对,但没关系,只要沈潇同意,再加上自己的势力,足以让那些大臣们闭嘴了。 沈潇就知道江烈留自己下来准没好事儿,果然这家伙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他知道拒绝也没用,到最后总会答应的,因此一开始也不废话了,更不给江烈磨嘴皮子的机会,埋头一通狠吃,反正结果不可能改变,倒不如多吃点儿,虽然对于富可敌国的沈潇来说,这点粮食简直比沧海一粟还小,不过总是在精神上能获得点儿满足。 于是御驾亲征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群臣自然反对,不过就如同江烈所料想的一样,沈潇一站出来支持,反对就基本没有用了。 大家一个个只能用:「皇帝出了闪失,就剥你的皮」的眼神恶狠狠瞪着沈潇。不过沈潇倒也不担心,他最清楚江烈的功夫,这世上想赢过他和江烈两人的高手应该还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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