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洪冰困窘地低头。她非常不安: “对不起老板,我把上下属关系和朋友关系混淆了。” 我叹气,温和地望着她: “我们是朋友。” 但是任何朋友,都没有将我身上血淋淋伤口揭开,一探究竟的权利。 我摸摸洪冰低垂的头: “吃饱了吗?明日还有事情,还是早点休息吧。” 于是招手结帐。 在电梯里,洪冰一直低头。我知道自己的反应伤了一个想关心我的女孩的心,刚刚的说话或者真的很难让她平静。 沐浴了爱情的女人,是否都会想将自己感受到的爱与他人分享? 不过一个普通的关怀,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算深入的窥探,为什么我会如此失态? 我把洪冰送到她的房门前,对洪冰说: “洪冰,我为我的言词道歉,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应该道歉才对。” 洪冰幽幽吐了几个字,低头一会,很快又抬起头来对我灿烂而笑: “真是的,算什么大事?这般你道歉我道歉,明日的合约才是最重要的。我还要整理材料呢。老板晚安,明早见吧。” 对我潇洒地摆手,进了房间。 确实没有大事,哪里这么多的心伤内疚。 洪冰的样子,才是现代都市人的风格。 唉,我是异类。 我讪讪一笑,摸摸鼻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个热水澡,将房中暖气开到最大,舒舒服服地穿着睡袍出来。翻翻报纸,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报道,我视线一转,看见沙发上放着的音乐盒。 反正无事,闲着走过去,将音乐盒打开,放在软绵绵大床的正中央。 《三只小猪》的音乐,轻轻飘扬在空中,确实是一首让人心情好转的歌。 洪冰说: “伤心难过的时候打开,可以让你心情好转。” 她又说: “老板,你总是不快乐。” 难道我的面上,真的赤裸裸写着不快乐三个字? 批阅公文发展黄氏,我费尽心血,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达到目标―――我到底还是不快乐,对么? 其实对洪冰很是佩服,她充满现代人的特质,能够适应社会无情的变化,不为爱恨烦恼,敢于争取敢于遗忘。 象今晚的事情,我就不能象她一样头一甩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难道现在的人都那么坚强? 那我岂非变了《红楼梦》中林妹妹那般的人物?好没有意思的比喻。 反反覆覆听了几遍《三只小猪》,我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将音乐盒关上,翻身睡觉。 人陷在软绵绵的床垫里,睡意很快浮现上来。 眼前仿佛有许多云朵在飘荡,煞是好看。我如同躺在摇晃的秋千中,不断改变身处所在。 “生生…..” 耳边依稀听见熟悉的男声。低沉华丽,若撒旦的诱惑般叫人无从抵挡,只想浑浑噩噩向他靠近过去。 迷糊间,以前与将深夜坐在床边的感觉不期而至。依然甜蜜温馨,让人连心都醉了。唇上耳后,忽然热乎乎的,似乎有人在耐心地吮舔不休。 我在梦境和现实中纠缠不清,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么真实的感触,怎么会是梦境? 难道有人………. 我猛然一震,拼命将自己从梦中扯醒,咬着牙好不容易睁大眼睛,好一会五官的功能才逐渐恢复。 眼前空无一人,只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弥漫着令我害怕的气息。 轻轻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寂静的夜里,尤其才做了方才那样可怕的梦,我心里一惊,拽着被子沉声喊: “谁?” 房外的人似乎有点犹豫,敲门声停下,几秒钟后,才有人答道: “是我。” 我松了一口气,下床。门一打开,洪冰低头站在面前。 “不会是又过来道歉?洪冰,我们这样互相道歉不会持续到明年吧?” 故意提起旧事当笑话一样说出来。我不想洪冰以后心里有什么疙瘩。 “老板….” 洪冰抬头,怯生生地开口。 我很惊讶的发现,她两只大眼睛居然红肿非常。 “怎么了?” 问了这一句,如为洪水开了个堤口般,洪冰仿佛再也忍受不住,猛然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时值深夜,酒店这一层的服务员立即跑了过来查探情况。 我尴尬地道歉,将洪冰拖进房间,安置在沙发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洪冰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止住,啜泣道: “我和他分手了。” 那个他,当然就是洪冰的新郎。 我感叹,没想到她坚强的拼搏精神背后,也有伤心不能自禁之事。 何苦,强装出幸福的模样回来面对世人,又在深夜终于挺不下去,哭成这等模样。 “为什么?他对你不好?还是做了什么坏事?” 世事难料,不久前还想着她必定幸福美满,充满干劲,无事可挡。 洪冰幽幽低头,咬着牙。我从未想过,洪冰身上也会出现这般小女子的忧愁模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哭道: “我什么都说不出,就是心里一直苦,一直苦。” 原本是迫于无奈当小女孩的安抚者,可听了洪冰的话,我蓦然震动,心也跟着抽搐似的痛起来。 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心里一直苦………. 原来天下受这样噬心之苦的,非我一人也。 当即同病相怜起来,对洪冰百般安慰。我天生口才还算可以,但说了无数安慰之词,都改不了洪冰脸上悲伤神色,只好改口劝她去睡。 总算劝得她睡下,方舒了一口气。 这样闹了半个晚上,睡眠自然不足。 我实行绅士作风将大床让给洪冰,自己屈就沙发。还未醒来,已经感觉浑身腰酸背痛。 洪冰却已经起床,在我耳边说: “老板,我很有良心的告诉你,你还可以睡二十分钟。超过这个时间,黄氏和费若琳的合约签订会我们就有可能迟到了。” 一晚过去,听她语气声调,仿佛已经完全转晴。难道女人对世界的适应行如此之强?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洪冰脸上的两个大眼圈,那是昨晚哭得过于厉害所致,问: “洪冰,你没有事吧?” 洪冰脸色一黯,掩饰着笑说: “能有什么大事,男人而已。老板,这事情我家人并不知情,所以……” 我立即摇头: “我可没有那么八卦,管到你家人那里去。昨晚的事情,自然保密。” 我翻身在沙发上起来,按摩一下酸麻的腰,认真道: “其实你在伤心的时候肯来找我,令我非常感动。事实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看待。” “那个时候真是太失礼了。” 洪冰捂嘴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大哭着冲到老板这里来。不过当时确实觉得老板一定可以好好帮我排解一下痛苦。” “哦?为什么?” 难道我一脸资深心理工作者的模样? 洪冰一笑即止: “没什么,直觉。” 她这么说,我反而知道了原因。 因为在她眼里,我定是曾经受过很多伤痛的人,所以对她的处境,能更深的体会和求得同感。 话题不免又转到昨晚那里去: “洪冰,你真的觉得我不快乐?” “你要真答案?” “当然,直说无妨。” 一晚下来,我们关系更加拉近,洪冰不再忌讳: “唉,老板。一个人不快乐,无论怎样掩饰都是不快乐的。象我,笑得多灿烂,也掩不了心里挨的这狠狠一刀。” 她不再微笑,抿着唇低头。 我无言。 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心口剧烈的痛楚,才令她在最早的时候想起同样悲伤的我吧?难道这也有心灵感应? 伤感过后,一切回复平静。不知道该赞我们的现实,还是叹我们的冷血―――连对自己的心都是无情的,不肯多给一分钟自怜的时间。 洪冰回到自己房间,收拾了准备的资料。我把她送的音乐盒收了起来。两人打扮一新在走廊会合,酒店的服务员不由多看我们两眼。 这不奇怪。 顶着上司下属关系的男女,半夜三更女方哭着跑到男方房间一夜不出,谁都会乱想一通。幸亏法国是个开明的城市,我对这些事情并不忌讳,也不想解释。 本来一切正常。 上了电梯,梯门刚刚要合上,忽然听见一把男声喊道: “请等一下。” 一只穿着名牌西装的手臂,就这样从两扇门的缝隙间,强硬地伸了进来。 电梯门一碰阻碍,立即重新打开。 我无所谓地打量这个男人,高高大大,极有英气。他将电梯门打开,并没有进来,侧身站在梯门外,伸手按着开门键,似乎在等什么人。 果然,几个西装笔挺的人,走了过来。来人个个高大,中间最重要的一个更是神采飞扬,分外引人注目。 酒店的电梯虽然不小,这么多大男人站进来,空间立显拥挤。 我与洪冰,很自然地被挤到角落。 那最引人注目的男人,就站在我面前,简直可以说是完全封住了我的去路。 洪冰想必被这比黑社会犹过之而无不及的阵势吓到,我却没有反应。 非我镇定从容至此,而是从这人露脸的时候开始,我已魂飞魄散,不知身在何处。 鬼魅一样出现,又强硬得不容任何拒绝。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把洪冰的处境扔到九霄云外。 两个男人在电梯里四目对望,一个畏畏缩缩,不尽惶恐,另一个深沉内敛,不知其意,真是很滑稽的镜头。 何况电梯中有这许多的旁观者? 但我说不出话来。我身我心,都在真真正正战抖着,仿佛只要动动指头,身体就会破碎成无数块,在地上堆成一处废墟。 思绪飘飘荡荡,麻木一般。 眼前的人―――与将,他的眼睛自看见我开始,就不曾移动分毫,仿佛知道自己仅仅凭借眼神就可以将我凌迟。 整个人,都沉浸在他的目光中。 太多的含义蕴藏于与将的眼中,象所罗门的宝藏。 闪烁晶莹,亮如星辰。 可惜我太过惊惶,根本无从分析。 “叮!” 电梯忽然发出悦耳的铃声。 我霍然一震,如大梦初醒。原来一楼已经到了。 早被挤到门口的洪冰一步跨了出去,在梯门紧张地等着我。我也想出去,无奈与将挡在面前。 这命中的克星,遇上他,我哪里能使出分毫的力气抬腿? 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与将身边的男人也三三两两出了电梯,我盼望他也快点出去,他却偏偏一动不动,只一味盯着我。 要上电梯的客人被与将的保镖彬彬有礼地挡住,天知道他们又想到什么可笑的理由?我不敢分神去听,注意力集中在最危险的人身上。 与将深邃幽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忽然往后伸手,按下酒店最高层。 梯门又关了起来,顿时,这么狭小的空间只剩我们两人。 气压让人无法呼吸。我忍住胸口的疼痛,坚决不开口。 与将望着我,始终没有说话。他没有移动分毫的目光,让我难以抵挡,象被他眼中火光燃烧一样。 电梯在相持中,终于到达顶楼。梯门又打开来。 我窥探与将的脸色,揣揣不安,生怕他又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使出来。 莫非要将我从这里扔下去?以他的本事,绝对没有人能以谋杀罪名将他送入监狱。 正猜想不断,与将终于稍动,向我靠近。 我全身立即一僵。 “你昨晚和秘书共住一室?” 他在差点碰上我的地方停下,不再往前。话里的口气,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取笑。 “是又如何?” 怒火顿起,我狠狠反击: “荣与将,不要以为一定有人对你死心塌地。” 显然,反击并不成功。 与将脸上波澜不惊,挑衅我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减退迹象。 梯门又关上。电梯向下而行。 我俩用眼神较量片刻,沉默地对峙。 与将熟悉的味道飘到鼻尖,我忽然想起一事。 “荣与将,你昨晚偷偷潜入我房间?” 当时房中若有若无的,就是他熟悉的气息。 赫然惊觉,难道自己一直还在他掌握之中,不过笼子变大了而已。 如果他点头,我必定高声尖叫起来。 仿佛为了测试我的耐性般,与将冷冷看我多时,并不开口。 我顿觉窝囊,被人困在电梯里任看,还无反击之力。 目光中不屈之意渐升。 这时,又是“叮”一声,告诉我们电梯已经到了一楼。 梯门打开,一脸担忧的洪冰和与将的保镖还等在门外。 原以为与将还要按顶楼键,在电梯里把我作弄个彻底,没想到他居然转身走了出去。 离开前,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扔下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生生,你以为我会对你死心塌地?” 无尽的讥讽嘲笑,蕴涵其中。 我呆立在电梯角落,不能动弹。 听他一言,几乎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来。 与将众人意气风发地离开,洪冰才小心翼翼入了电梯,将魂不守舍的我拉了出来。 “老板?你可好?” 我缓缓回神,把视线转到洪冰处: “我没事。” “那就是荣氏总裁?第一次见真人,比报纸上的更有男人味。” 洪冰看出我几许惊惶,识趣地不问缘由: “合约签订会快到时间,我们还是快点去吧。” 我点点头,与洪冰一起走出大门。 与费若琳的合约,其实已经谈妥,签约不过是最后的仪式。幸亏如此,所以即使我心不在焉,状态失常,还是顺利地把合约签好了。 签订后,自然是众人兴致高昂的庆功会。身为黄氏总裁,实在无法推辞,只好强笑着在酒会上站了将近半个小时。 很快,开始有点头昏眼花。我对合作伙伴道歉,说我坐飞机太过疲劳,而且睡眠不足,终于从酒会上逃也似的跑回到酒店。 温哥华此行,一定灾祸连连,还是早点回法国为妙。我在电梯里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有荣与将的地方,注定不是净土。 我出了电梯,匆匆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着实害怕遇上与将。 我对他的惧怕,恐怕一生都无法消除。 掏出钥匙打开房门,我仔细关紧房门,转身。 顿时愕住,再次动弹不得。 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正站在我身前。他手上拿着我的睡衣,冷冷看着我。 如果我转身时眼角所看到的是真实情况的话,他刚刚正把我的睡衣放在脸侧,闭着眼睛,轻轻摩挲。 心悸……. “不是参加庆功会吗?这么早回来。” 自然的语气,毫无困窘羞愧。 我大叫起来: “荣与将!你这个变态!将我睡衣放下。” 每次一见此人,全身力气就象被骤然全部抽走一样。 与将一脸坦然: “哦?那是你的睡衣?” 在我愤怒的目光下,他将我的睡衣随便一扔,笑道: “我还以为是你那个宝贝秘书的。” “不管是谁的,你这样的行为都和变态无异。” 我咬牙切齿: “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与将阴森的目光禁锢着我,让我冒冷汗,他跨前一步,我立即向后连退几步。 “生生,不要把别人扯下水。” 与将慢慢靠近,象猎人微笑着靠近他的猎物: “那个被拉下水的人,会很惨的。” 看着他不明含义的微笑,我心惊胆战。 “与将,擅入他人房间,窥探私人物品,是犯法的。” “无非是酒店的员工给错钥匙,而我….刚好走错隔壁的房间。这不算大罪吧?” 又是狡猾的借口!他仿佛天生就有这样的伎俩天赋。 我恨恨瞪他,支撑自己正随时间逝去而不断减退的斗志。 与将任我盯着他,吃定我不会有任何动作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数下,仿佛在用力闻空气的的味道。 又在搞什么?我寒毛竖立。难道他在房中放了什么迷药,要对我…… “你身上没有味道。” “什么?” 与他今天早上冷冷的微笑不同,与将忽然翘起唇角,露出一贯温柔的微笑: “生生,你的身上,没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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