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无法入睡。 我辗转反侧,还是从床上猛然坐起。 在圈圈烟云中,拨通与将的电话。 这人,似乎总是在最黑的夜守在电话旁。一接电话,不等我开口,与将的声音传了过来:“生生,我知道必定是你。” 不理会他是如何知道。我问:“与将,你后悔吗?” “你说呢?”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从一开始利用我到现在,你可曾后悔?” “为何问这个?” 我忽然想笑,疯狂地大笑。抓住话筒,我斩钉截铁道:“与将,不要怀疑,我和你一样残忍。” 挂了电话,我呆坐在床边,直到太阳东升。 回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把洪冰叫了进来。 “最近治安很乱,我打算请保镖。”至少与将轻易进入我房间的事情不能重演。 洪冰也赞同:“不错,请保镖在旁,最近在上流圈子里十分流行。” “交你物色吧。” “是的,老板。” 第二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一位在香港的世伯。他是父亲的好友,并不是商界中人,却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建筑设计师。 一个专业的建筑设计师,不但要有美感和创意,最基本的,是有深厚扎实的建筑理论功底,否则,设计出来的大厦再令人震撼,若然无法抵挡一次台风,那有什么用? 这位伍楚音世伯,就是一个结合设计和楼宇安全的权威。 所以,我对着话筒的时候,十分恭敬。 “伍世伯?你好,我是黄生,可还记得?我小时候曾…..” 还没有说完,那边的中年男人就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哦,我记得,我记得,你是老黄的儿子!” 难得没有都市人的冷漠生疏。我对他好感顿生。 寒暄一轮,他问:“生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继承家业,相当忙碌,是否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真是善解人意的一个好人。 “虽然对伍世伯而言非常简单,但对我却非常重要。”我也开门见山,诚恳道:“伍世伯,可有听到关于中国大陆开放外地建筑商的事情?” “这是大事,到处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 “其实非中国大陆的建筑商进驻内地,已经不是希罕事。但这次开放,政策上是一些以前不能批给外面建筑商的大型工程,例如整个机场的建设,都有可能让外来建筑商参加投标。” “说是这么说,不过可以参加这些大型工程投标的企业,一定要争取中央那里的资格认证。名额才有三个,世界各国都想插手,实在是僧多粥少,竞争剧烈。”伍世伯在电话里笑道:“黄氏也对这个有兴趣?” “当然。不过我也是知道自量的,要在世界这么多的强企中挤入三强,不是易事。以中国的立场来看,是否会照顾一下中国华侨?” “中国太多华侨,哪里能个个都看顾。不过,中央确实看顾香港,决定其中一个名额,留给香港的建筑商。” 这正是问题所在。 我故作随意地问:“以世伯的眼光,觉得那个企业最有夺此殊荣的能力?” “那还用说,放眼香港,当然只有荣氏一家。而且荣氏老板与大陆关系良好,很难不入围。” “如此来说,我岂非要打电话去恭贺荣氏老板?” “对对,生生,我忘记了,你和荣氏的荣与将也是好友。” “是的,是的。”我轻轻笑,感谢地说:“伍世伯,打搅你了,什么时候到法国来玩?我爸爸非常挂念你,说你围棋下得可与国手上阵。” 他又是一阵大笑。 挂下电话,我站起来松松身子,活动活动筋骨。 荣氏一旦入了三元,取得大陆里最顶级的建筑特权,那么,我和他的距离就更远了。 坐下来,我按下桌头的对讲器。 “洪冰,我要荣氏历年大型的建筑工程资料,尽可能详尽。” 桌上的公文虽然一大堆,不过在我眼里都不是头一件的大事。草草批了几份,很快就停了笔,拨通书亭的电话。 “书亭,是我。” “生生?”书亭的声音是兴奋的,他问:“昨晚一别,是否挂念我?” 此问真是不知所谓。我干脆不回答。 “书亭,你对家族的事业,真的从不插手?” “就算帮忙也有限,不过我已经与大姐通了电话,说要助她一力。她很高兴。” 我沉吟。 书亭问:“生生,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难题,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我会尽全力。” “荣氏以前似乎和贺氏有过商业往来,你有没办法,把其中资料给我?”我稍一犹豫,又叮嘱:“书亭,我不想有人闲言闲语,你若是真心帮我,就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些资料是为谁而查。” 不能不防,毕竟,还有一个荣与亭在贺氏的核心转动。 “好,我帮你查。而且,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书亭补充道:“包括我大姐。” “谢谢。” “何必和我客气。” 一句话,提醒我当前是如何卑鄙狠毒。我匆匆结束,有点狼狈不堪。 不能不想,当日与将在另一个电话处偷听我为他多方布置,是什么感觉。 周恒那方又传捷报,和日本的合约已经履行,而且为黄氏带来巨大的收益。 我打电话祝贺。 “我没有看错,周恒,你果然能独当一面。” “黄先生,全靠你的支持。” “有没有打算回来?” “回来?”周恒的语气,有点预料不及的意思在内:“可是,这里的一切…..” 刚做出好成绩便调动主帅,任谁都觉得里面有私人的怨恨在内。 我笑着安抚:“不要紧张,我不是要你立即放弃在日本的管理权。不过,我打算在德国注册一间与黄氏完全没有关联的新公司,专门研究电子高科技产品,缺一个全面负责的总裁。” “电子高科技产品?” “是的,你认为如何?” 周恒考虑片刻,诚恳地说:“黄先生,我不是很明白。黄氏完全没有关联的公司,这间公司的一切就要从头做起,包括市场,公关,和商业信誉。” “内里确实有玄机,佛曰,不可语。我只想知道,周恒,你有没有兴趣?” 周恒,确实是难得的不骄不躁的人。 他沉默片刻,答道:“我想接受这个挑战。” “那么,下个月一号前,离开日本回这里与我面谈。” 刚把电话放下,洪冰的线转了进来。 “老板,保镖的事情,我已经找了两间资格一流的保全公司。你现在有没有空?我将文件送来给你选择。” “你决定就行。” 洪冰在电话里嘿嘿一笑:“这可是保护生命的大事,我怎么敢擅自决定?不过老板,你真是好人,居然如此信任于我。” 我听出里面的不对劲之处,立即改口:“我现在没空,你把文件准备好,明天早上和其他重要文件一样送过来吧。” 冷汗顿出。 不为什么,只为洪冰一句话,让我知道自己何等没有防人之心。 看来我要学的还有不少。除了如何设计布局,还有防范身边所有的人。 纵使亲如父母,也不能全盘相托。 长叹一声,如果这是做人原则,那芸芸众生,又何必求着投胎做人? 不嫌太累? 之后几日,心情虽然不是很坏,却每晚不愿回家。借口有公事在身,叫洪冰订了一间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了进去。 书亭是一个很守信的人,荣氏和贺氏曾经合作的资料,很快就送了过来。 洪冰也将收集到的荣氏资料,放在我桌面。 我仔细研究数日,对着其中一张关于澄清传闻的报道翻来覆去不断琢磨,猛然灵光一闪。 立即和书亭再度联系。 这个人,果然回到马来西亚接触自己的家族事务,似乎真要为我发奋一番。 “书亭,是我。” “生生?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开心。” “你在办公室?” “对。” “说话方便?” 书亭笑道:“生生,不要神经紧张,仿佛我们在搞间谍活动,其实,就算我大姐他们知道我和你…..” 生怕他长篇大论,我忙道:“书亭,我刚刚看了你给我的东西。” “哦?如何?够不够详尽?” 我翻翻手里的资料,再次确定,问道:“荣氏和贺氏合作的大楼,曾经受到当地政府专派小组的调查,为了什么要展开调查?” “听说是一些眼红人散发的谣言,实在无聊。” “负责的人是谁?” “这些应该是马来西亚政府内部调查机构,我也不清楚。” “那算了,我很忙,要挂了。”刻意的冷漠,我虽然利用他,却实在不想用假意的温柔加重自己的罪状。 “这么快?”他很失望,象委屈的孩子:“生生,为何连一个简单的慰问,都要吝惜?” “再见,有事再联络。” 没有犹豫,我挂了电话。 很想,他能忽然领悟我的绝情,大怒一场,从此不为我用。 中国大陆是二十一世纪最吸引人的市场。 谁不想分一杯羹?可惜,中国已不是若干年前般好欺,要进他的地方,就必须得他的应准。所以,那三个意味着可以参与大陆大型建设项目投标的通行证,让许多人打破头。 荣氏,自然是中间意气风发的一员。 不去理会那边的官场争斗,商间斗殴,我飞赴德国一个安静的小岛。 这次行程匆匆,连洪冰也没有带上。 克尔克岛上是个亲切友善的地方,这里的人们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容,故此,很多有条件的他国高官,在退休后,都会在这里买一间小屋,对着宁静的大海回味人生。 我根据调查来的地址,找到一间别致的小木屋。屋旁种着两颗不知名的高树,长得郁郁葱葱。 按下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 “你好,请问杜也先生在不在?” “你找杜也先生?” “是的,我姓黄,曾经与杜也先生通过电话。0从法国过来,想见一见杜也先生。” 她进去片刻,出来开门,对我笑一笑:“杜也先生请你进去。” 走进屋子,入目是美丽的贝壳,一个一个串连起来,挂在天花上,被风一吹,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悠闲之情,顿入心扉。 一个中年人坐在屋中,放下手里的报纸,摘下眼镜对我说:“黄先生?请坐。” 我坐下。 他说:“很久没有远客到这里。” “打搅杜也先生,真是对不起。” “哪里?远道而来,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忙?” 我看面前悠闲的退休人,把身边携带的手提包一打开,露出里面齐齐整整的美金。 “这个?” 我笑了起来:“杜也先生,真抱歉,我的举动,居然有点象黑社会交易了。不过,我时间无多,希望可以赶紧把事情解决,回到法国处理其他。” 他看着我,不露表情。 我又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赠送这笔钱,绝对不会牵扯任何法律问题。希望你不要怪我,用这样庸俗的方法来表示我对你的尊敬。” “你想问什么?”他忽然问。 我含笑把手提包放在他脚下,单刀直入:“杜也先生在马来西亚任高官时,是否曾经负责一项重大的建筑责任案件?” “你指哪宗?” “当时轰动一时,非常显赫的贺氏和荣氏共同投资兴建的帝强大厦,曾有人匿名指控建筑过程偷工减料,建筑安全系数完全不符合要求。” “没错,当时负责调查这个事件的人就是我。”杜也显然对这个事记忆深刻:“结果公布出来,帝强大厦的一切工程,都符合国际标准,谣言顿时散去。” 我微笑。 自然,他还有没有说出来的话。 转头看看这里的小院子,里面的小池塘居然还养着许多鱼。 好一个清幽的地方。 多年后,在我退休后,可能找一个这么美丽的地方安渡晚年? 当然,先决条件就是,我要有杜也这么精明和小心。 “这里的海鲜,十分出名。留下吃个晚饭如何?” “求之不得。” 我留了下来吃饭。 杜也是个热情的主人,除了奉上新鲜海味,还有许多关于这里的有趣轶事,却无片言只字关于帝强大厦。 我津津有味吃了一顿后,向杜也告辞。 杜也亲送我到门口。 “虽然这里风光无限,有时候去其他地方走走,旅行一下,更有益身心。” 杜也点头:“黄先生,一见如故,你是个聪明人。这里一点过往的东西,与我无用,只能惹事,送给你吧。” 他拿出一个款式简单的公文皮包,递给我,又说:“送了这个,我就真和以前的职位没有任何牵连啦。” 我认真地接了过去,搂在怀里。 当晚赶赴机场。 一直到回了法国,我才将杜也给的公文包打开。 当年调查帝强大厦的全部机密文件,赫现眼前。 冰封的陈年往事,要活生生翻出来,其实不难。 我边细看文件,边对自己说:看吧,原来荣与将,也有疏忽的时候。 接下来几日,我奔走如风,不断在大陆和香港两地来回。 除了要见中央负责核实建筑商资格的领导,还要四处打造新的关系网。 中国是未来世界经济的重要所在,怎能丢失这个阵地? 尤其是我发誓要追上荣与将的时候。 所有一切密锣紧鼓展开,三个名额的竞争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结果没有公布,但大家心知肚明,大致的结果已经在各位掌权人的手里。 荣氏,凭借在香港的优势和大陆的亲密关系,当之无愧当选其一。 我选个最关键的时机,打电话给与将。 “似乎要恭喜你,与将,可以参与中国大型工程的投标,从此不受中国市场保护条约的束缚。” “生生,你的语气酸楚,不觉得有失风度?”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有失风度?我何必失风度。与将,可收到我寄给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要邮寄这么隆重?我没有收到。” “不错,联邦快递要尽早九点才能送到,现在已经刚到荣氏大门。是我太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的反应。这样吧,等你看了,我们再谈。”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缓缓转动钢笔。 洪冰送进来的咖啡,放在桌上,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我暂不想喝,等漂亮地胜了一仗,再愉快享受美味,岂不更好。 不出所料,与将果然打回电话。 “生生,你真厉害。”与将佩服地赞叹:“这样的陈年往事,也能翻出来。” “有什么事情能永远掩埋?即使精明如你,也不可能把事实盖到海枯石烂。” “那又如何?这些资料能够说明什么?七年前荣氏并不是我在作主,而且,根据马来西亚政府公布的结果,帝强大厦毫无瑕疵。这些文件,没有法律效用。” 我又何必与他在这问题上纠缠。 “与将,这些文件是否真实,你心中有数。确实,它没有法律效用,但是如果出现在某些人的面前,恐怕会立即戳破你进军中国的美梦。现在什么时势,你比我清楚。多少人红着眼睛希望荣氏出点差错。难道真要我请人到马来西亚,把帝强大厦的地基翻出来,量量荣氏偷工减料,少了多少米的地桩,你才甘心?” “生生,你不会这样做。” “我不会?”我冷笑:“贵德一事,我已经手下留情。” 他沉吟一会,问:“你到底想怎样?” 他的问题,令我呆了一呆。 他也曾多少次问我:你想如何?你到底想怎样?你究竟想要什么? 今天的口吻,却第一次正正式式,是商量的口气。 “很简单,黄氏和荣氏以合作的名义,共同争取进军中国建筑界的通行证。” 对面立即一片沉默。 我静待他的回复。 终于,与将开腔:“生生,你太贪心,可知道这个名额,我花了多少心血,如果贸然让黄氏不花分毫取了一半去,我如何对下面的董事交代?况且,事情不是我说了就算,中央的意思是信任荣氏,未必就信任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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