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不自由。至少目前，他的行动还可以自主决定。 就不知道当他通过了那个所谓的测试，对方在他面前露脸之后，还会不会提出什么新的更加刁钻的要求。 无论如何，以后的事情还是要等到以后再说。至于现在，他就是像以前一样，带着船队驶向想去的地方就行了，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事。 不过有几件事，他总是忍不住常常想，可惜怎么都想不出所以然。 第一，那个人为什么要抹去大家的记忆？不让大家知道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这样做的必要性是什么？ 第二，他还记得，当时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但现在看每个人都完好无损，连一道疤都没有留下。 虽然说是复活，可是连头都没有了的死人要怎么复活？ 他有点担心，除了他，大家的身体还是不是原本的身体？假如是被那人造出来的，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第三，那场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海中是否有神魔存在，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在他们北欧，就流传着深海之神Aegir这样一说。 其实他一向是不听信这些东西的，但到现在他想不信也不行了。 那么，雾里那些诡异的攻击，会是来自海上的魔物吗？ 最后，也是他疑惑比较深的一件事：费尼克斯到哪儿去了。 自从他醒来之后就没看见过费尼克斯，问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突然间就找不到了。 当时费尼克斯应该也被杀了，维吉尔这样猜想，可总不至于是那个人复活了所有人，独独没有复活费尼克斯吧？或者是，那人看费尼克斯外貌出众，喜欢上了，于是暗地里把他带走了……这好像荒唐了点儿呀。 如果这两种设想都是错的，那费尼克斯到底是怎么样了呢？是生是死？人在哪里？ 维吉尔确实担心，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当他想到费尼克斯的时候，除了担心，还有另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让人有些战栗。 这感觉来得很怪，没原因也没头绪，就像幽灵一样在心里飘来荡去，想抓又抓不住，想忽视却又忽视不掉。 总之，它让他感到排斥。 第四章 那个下午，对这座海岛来说，是一个世界末日般的日子。 岛上的千百个居民，不论男女老弱，全都被杀死了，被一群冷酷无情的海上盗贼。 维吉尔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将面临灭亡的就是海盗团。反正他从不害怕杀人，也早就杀了不少人。 虽然这种对弱者的大屠杀让他觉得很没意思，也不屑亲手干这些，不过没关系。那种真正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在他的团队里还是存在的。他们会负责杀掉那些一般人下不了手的人。 其实严格来说，海盗的主要目的是钱财，如果不遭遇反抗就把人杀个精光，有点浪费时间也浪费体力。但既然命令是「一个不留」，那他们就只管照做就是了。 在他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同情」或者「慈悲」这样的字眼。 而且维吉尔发现，他的手下们变得冷血了许多。如果在以前，至少会有几个人站出来说两句，尽量放过女人和小孩，虽然这个建议不一定会被采纳。 但是这一次，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们已经不像是人类，反倒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魔兵，机械地挥舞着刀剑，毫不犹豫。 维吉尔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也不能肯定这个变化是好是坏，不过在不杀人的时候，他们的言行举止跟从前又没什么两样。 这多多少少让他放心了一点儿。 坦白说，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同伴变成一群嗜血如命的魔鬼，虽然他们从前比魔鬼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感觉上太不可爱了。 杀戮告终之后，就可以尽情地展开搜刮。别看这岛样子不起眼，居民家中的财物却让人瞠目结舌。 钱币基本上没有，各种宝石和珍珠却很多，都是非常罕见的珍贵品种。如果估算总价值，那至少可以供一万人随意挥霍好几辈子。 维吉尔感到奇怪，他在这座岛周围没发现有海港或者船只，岛上的居民似乎不出海，仅仅靠土地自给自足。 既然没有交通，也就没有贸易，那么这些宝物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是商船事故，那些人没道理就这样一直困在岛上，而应该想办法造筏离开。 就算他们不懂造筏，之前肯定也有别的船经过了这里，那时他们为什么不寻求帮助？ 有这么多财宝，却不找个地方享受，实在太可惜也太不明智了。 就算有一个守财奴只想把宝贝藏在屋子里发霉，总不至于一千多人都是守财奴吧？ 这座岛真的很古怪，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维吉尔越想越觉得疑窦一大堆，但人都已经死光了，没有谁能来给他解释。他想来想去想累了，也就放弃再想。 作为战利品，海盗们都挑选了各自喜欢的宝贝，不过因为实在太多，根本挑不完，索性全都打包装上船了。 这一趟登陆，船队是名副其实的满载而归。 不是每次都能碰上这么富裕的地方，大家确实开心极了，晚上就在岛上大肆庆祝。 唯独维吉尔有些闷闷不乐，陪大家喝了点酒之后就离开了，进了间看上去比较整洁顺眼的房屋，今晚就在这儿度过。 其实这次收获丰厚，维吉尔并不是不高兴，他只是始终有一点想不开。 杀人这种事，如果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倒没什么。可如果是受命杀人，感觉就不怎么舒服了，就好像有谁在他的剑上拨来拨去，指挥着他的行动一样。 他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没办法，谁让他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行动被控制也是理所当然的。 总之，只要不超出他的接受范围，那么他会如约履行对方提出的一切要求。 收集了充足的水和食物之后，第二天，海盗船队继续开始了新的航行。 维吉尔在甲板上逗留了一会儿，就单独回房间了。虽然还是大白天，但他实在很困乏。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些天来每晚伴着他入眠的歌声，那歌声让人心平如水。 昨晚在岛上的时候，他没有听见歌声，结果就失眠了。这让他非常困扰，可又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能在白天补眠。 上床之前，他抽出插在腰后的鞭子，端详着那个吊在鞭把手上的小玩意。 那是他昨天挑选的战利品，仅此一个。 它是纯金打造的，整体呈方块形，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如果解开那颗嵌扣就会发现，它其实是由许多块金片折叠而成，被金线有技巧地穿起来，可以拉伸至很长。 在每块金片上都刻着不同的画，画中还附注几行小字。感觉上这像是一本袖珍书，由画与文字共同讲述了一个故事。 可惜维吉尔看不懂这些外国文字，光看画也很糊涂。不过他觉得它很特别，有种浓浓的神秘色彩，就收下了它，并把它吊在随身携带的鞭子上。 在床上躺下去，他很快就打起了盹，隐约听见船舱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上不像是骚乱，维吉尔也就没有在意，翻了个身接着睡。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开始他不愿理会，可对方就是喊个不停。 他老大不乐意地睁开眼睛，迷蒙的视线，缓缓在对方脸上聚焦。突然瞳孔一缩，他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 「老天！」 难怪刚才外头那么吵，他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因为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费尼克斯！真的是你？」他问着，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此时站在床边的那个人。 不见了许多天的费尼克斯，就像突然失踪一样突然又出现了。 他还是披着那件蓝披风，但里面换了套衣服，就是他第一次上船的时候穿的那种长袍。不过他的模样并没有变，那抹淡定从容的微笑也没有变，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非但不像经历过什么劫难，反倒像是刚从哪儿游玩回来。 「当然是我。有什么真的假的？」 费尼克斯笑着耸了耸肩，「难道你看见过我的幻影？这么想念我吗？」 他说得轻巧，可维吉尔没心思陪他打趣，追问道：「你之前去哪儿了？是怎么回来的？」 费尼克斯伸手在维吉尔脸上拂了过去，叹息般地说：「你看看你，是不是趁我不在，你就逮着机会让胡子蓬勃发展？」 维吉尔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 「费尼克斯，那天你……」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 费尼克斯截过话，转身拿了短剑回来，居高临下地站在维吉尔面前。 「不过得先等我帮你把胡子刮干净了。来，坐过来一点。」 他的话语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比从前更加温柔了，但态度却十分强硬。那是表面上看不出的，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硬，直接压进人的内心深处。 维吉尔一下子也没有了主张，他很清楚费尼克斯一旦固执起来有多大威力，尤其是针对他这把胡子的时候。 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往床沿挪了过去。 反正之前费尼克斯也经常这样做，他没理由现在才来拒绝。而且毫无疑问，如果他不先满足费尼克斯的要求，那么就一切免谈了。 费尼克斯就是这么执拗，这么独断，这么……让他无计可施。 维吉尔闭紧嘴巴，好不容易捱到胡子告别式结束，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给弄懵了。 嗤。 费尼克斯拿刀在他胸前一划，割开了他的衣襟，微隆的胸肌和结实的小腹随之袒露出来。 这原本是一片完美无瑕的领域，但现在多出了两处瑕疵。在蜜色的肌肤上，暗红色的疤痕就像倒刺一般突兀，破坏了一些美感，却增添了几分男性的彪悍。 「费尼克斯？」 维吉尔惊讶地瞪着费尼克斯，后者分开他的膝盖蹲了下来，半蹲在他的两腿之间。 「费尼克斯？」得不到回应的维吉尔又喊了一声，按住费尼克斯的肩膀，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把他推开。 那样做好像有点矫情做作，可是费尼克斯为两人之间制造的距离……总觉得有哪儿不大对劲。 很奇怪，维吉尔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人的靠近引起莫名的忐忑、不安…… 「维吉尔。」 费尼克斯怜惜般地唤着，手指一遍遍抚摸着横亘在胸口中央的那道长疤，「当时你一定很痛吧，我的维吉尔。」 「什么……」维吉尔险些失去了语言。 「我的维吉尔」？这是什么怪称呼啊，害他浑身不自在，都起鸡皮疙瘩了。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那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什么叫「当时」？这种问法…… 「你当时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费尼克斯慢条斯理地说着，无视维吉尔越来越奇异的眼神，「如果将来你要问我是从几时开始喜欢你，答案就是那个时候。」 维吉尔的表情在脸上渐渐凝固。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暂时忽略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的，只有那一个个的「当时」、「那时」。 用这种说法，感觉就好像当他经历着那些惨痛的时候，费尼克斯也在现场，并且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怎么可能呢？ 退一万步想，就算费尼克斯当时没有被杀死，也没办法在那样的大雾中看见东西，更遑论是他当时的表情了。 可是费尼克斯的神态，实在不像开玩笑。 认真想想，费尼克斯这个人本身就非常特殊，不论是外表，还是给人的感觉。再比如说这次，他要消失就消失，说回来就回来了。 似乎只有他，没有卷入那场劫难，也没受到生死的考验。除了维吉尔，只有他一个人还保留着当时的记忆…… 想得再多都是空想，维吉尔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谁？」 他盯紧费尼克斯的眼睛，试图找出什么端倪，然而他在里面找到的，只有像从前一样的游刃有余的笑意。 「我？我是费尼克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一个反问丢过来，维吉尔猜想这算不算是深藏不露的表现。 「你是费尼克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 「当然。」 「只是费尼克斯？」 「……」 费尼克斯沉默了，站起来退后两步，脸上露出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表情。 「好吧，既然你这么问了。」他顿了一下，才说：「我的确不只是费尼克斯。有的人类叫我『海魔』，而在海底，他们认为我是『海凤凰』。」 「海……凤凰！？」 面对着维吉尔不可思议的目光，费尼克斯微笑着摊开了双手。 「我就这么说吧，是我救了你，也是我复活了你的船员，所以说维吉尔，你是我的。」 「……」 「而昨天，你很好的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我来了。」 深受冲击的维吉尔简直说不出话，按住头颅，那儿疼得像要炸开一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费尼……海凤凰……你，骗了我……」他喃喃低语。 「别这样，维吉尔。」 费尼克斯认真地看着他，「至少我没有伤害过你。人类常常说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你可以这样想，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 「见鬼……见鬼……」 维吉尔连声低咒，他的脑子越来越乱，真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朝夕相处了不短时间的人，怎么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他所完全陌生的……海魔？那是什么？他怎么会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甚至…… 「为什么？你要我的灵魂……」 无意识般地说着，他突然摇摇头，像是为了否定什么。 「不，既然你有那么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不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出手制止？那样大家就不会……」 「别说傻话了，我的维吉尔。」 费尼克斯轻声笑着，如同召唤一般，向维吉尔缓缓伸出了右臂，「如果那样做，我就得不到你的灵魂了啊。」 维吉尔吃惊地肩膀震了一下，厚厚的困惑与薄薄的愠怒交错着涌进了双眼。 「到底为什么？」他无法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我的灵魂？」 「就是想要，不为什么。」 费尼克斯收回手抱在胸前，口吻就像寻常聊天时候的云淡风轻。 「振作一点吧，维吉尔，我不想看见你这沮丧的模样。你何必钻这没必要的牛角尖？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还有你的船员，都得到了无尽的生命。只要我还在，你们就永不消亡。我甚至给了他们全新的身体，让他们更强悍更冷酷了。 从那一刻起，你的海盗团就成为了无敌，你们能掠夺一切想要的，能征服每一块土地，五十年，一百年，你们终将成为海域的霸主。这是作为海盗而言最大的愿望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不知足？嗯？」 维吉尔微张着嘴，呆呆地瞪着费尼克斯，已经完全不能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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