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另外一边的冒险者们可遭了秧。巨大的宝塔突然加快了步伐，一路冲下山坡，身上无数张嘴一同张开，在人群中大啖起来。
我看见我剩下三个同伴都站在那里，他们足够幸运没有在第一波攻击中受伤，却也没有来得及逃走，首当其冲地被当做了目标。我虎口脱险，根本没有力气走路，只能疯了一般大叫他们的名字：“杰瑞！希斯！汤姆！——”
我突然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吼声，好像闪电前云团里裹的含含糊糊的炸雷。紧接着，一只巨龙从天而降，一口咬住魔物的宝塔，将它叼上了天空，在高空中松开魔物，俯冲而下在地上将它整个吞下肚。
我在巨龙身上看见了洛兹的身影，他骑着龙在人们头顶盘旋了两圈，又跃上高空远去。
洛兹并没有走远，第二天我就看见了他。这次库隆古和法芙都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个人遇见了散步的我，熟稔地搂住了我的肩膀：“小朋友，怎么样？你的其他小朋友们没有受伤吧？”
“没有，但是受了点刺激。”林琼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在睡觉，希斯在治疗伤患，话却少了很多，汤姆和杰瑞则失眠了，再困再累也睡不着。我觉得他们应该很难再去面对其他魔物了。
“第一次遇见真正恐怖的魔物，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就不害怕么？”
“我很害怕。但是，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有人站在我的身后，我就能继续战斗。我妈说我从小就喜欢保护别人，有人需要我我就很高兴。”
“那真好。你会成为和库隆古一样厉害的英雄的。”
我不会自大到说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是这两天我也意识到我可能的确有一些别人没有的优良品质。能听到英雄前辈这么夸我，我当然很高兴。如果不是这两天阴沉的气氛，我应该会更高兴一点。
趁着洛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我忍不住问他：“洛兹，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很多人都不会受伤了。”
“库隆古也是这么说的。”洛兹看着我似笑非笑，“看来能成为英雄的人都很相似。”
“啊？那个，我只是以为……”其实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看见洛兹驾龙的人不止我一个，很快冒险者们就知道他是在库隆古和法芙身边的第三个英雄，一个魔兽使。感激的话只传了两分钟，就被责怪淹没了。
“木耳是我的龙，但是我要使唤他也要用一段时间。你们责怪我反应不够迅速，我还要责怪你们提前堵上了缝隙呢。如果不是那个姑娘……算了，讲一个死人的坏话也没什么用。”
我和他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在魔物战争之前，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么？”
“嗯，差不多吧。魔物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加神奇的存在。它们在人间界十分凶猛，在魔王界却很温顺，因此只要让它们与魔王界相连就不至于有太大的危害。可惜了。你们应该好好看看指南的。”
“是我们的错。”我小声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当时真的不能提前出现么？或者让库隆古大人保护我们？”
“你们真是一群小白眼狼……”洛兹抱怨着，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回去找你的伙伴们去。他们会需要你的。”
我还有挺多事情想问他，却只好眼睁睁地走回去。库隆古穿过帐篷走过来，洛兹靠在他身上，两人说了几句，又彼此摇了摇头。库隆古伸手抱住洛兹。
我自动走过一个帐篷，看不见他们了。
我在走这几步的时候反思了很多。英雄们的力量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们也是用自己的双手努力才称为英雄的，我们没理由要求他们一定要为我们做什么。况且，就算是英雄也不能预料到一切，所以洛兹并没有准备好用龙，库隆古也没有待在人群中，其他更多的英雄也在保存实力，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
我回去后尽力安慰了我的伙伴们，也给他们讲了这套理论。前者被他们听到心里，后者却没有人听进去。回到营地后，一个负责人给我发了个奖章，告诉我我升级了：我可以负责一组好几个小队了。
我站在桌子前面愣住了：“为什么？！我、我很高兴，但是什么都没做就给我这样的荣誉我心里面会难受的！”
“不是什么也没做啊。您在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很好地振奋了士气，面对危机冷静处理，勇敢地保护和安慰同伴，所有人都很佩服你。把这个给你是众望所归。祝贺你，请你还要继续努力！”负责的女孩的面容从来没有这么像春风，但是我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
我拿着奖章走了出去，心情有点沉重。来得太容易的东西不会让人珍惜，反而让人想要怀疑呢。我这样走出去，和库隆古撞了个满怀，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条件反射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的错……啊，是你啊。”库隆古肃穆的神情舒展了一点，伸手拍了拍我的背，“不错啊，小伙子。洛兹跟我说你挺有天分。”
“谢谢你们。他还好么？”
“不太好，我现在都没法跟人提到他……”库隆古走到负责的姑娘面前，说了两句，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手狠狠拍在桌上，“他怎么了？！你们所有人都是他救的！就算他犯了错，你们也没有资格指责！”
负责的姑娘被他吓得不轻，眼睛一撇，泪珠在里面打转了。
库隆古还嫌不够，正要说什么，我连忙拦在姑娘面前：“前辈，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是被吓破胆了，但我们都知道是洛兹前辈救了我们的。”
库隆古望着我们，胸膛深深起伏了几下，一拳在桌子上砸出个洞，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跟姑娘叮嘱一句“不要对洛兹有成见，我们都靠他才活下来”，匆匆追出门去。
我前脚踏出门，后襟就被库隆古拎起来。他拎着我不高兴地说：“你还来干什么？英雄救美去吧，臭小子。”
“库隆古大人，就算我不救她，你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我在空中冲他笑着说，“我想请你替我给洛兹前辈道个歉，我之前说的话一定伤了他的心。”
库隆古松开手，托着腮帮子唔了一声：“还算有点良心啊，臭小子。他听到一定会很高兴吧。”
“可能吧。但是我觉得，知道你刚才对那个女孩说的话，他应该会更高兴。”我谨慎地说。
库隆古眼睛亮了一下，忽然懊悔道：“可我之前也说过一样的话。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绝对不能再说任何这样的话了，但是我还是……”
“那把这些当做誓言发出来，然后从现在开始坚持这样做。”我建议道。我精通一切恋爱理论，但是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能够让我实践的那个人。这就是恋爱上的纸上谈兵吧！
“这是个好办法！”库隆古恍然大悟，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谢谢你！我这就去找他发誓！”他说走就走，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消失了。
我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誓以后等我成为英雄后也要这样欺负小辈。或许我可以提前这样欺负一下我的同伴们？我现在可升官啦！
至于库隆古和流言……洛兹应该比我会对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洛兹会在乎这些事情才比较奇怪，倒是我们的小旁观者会想要打抱不平啦。
☆、Chapter 8
第二天，营地里公布了第二波的攻击地点。林琼这两天紧急翻阅了指南，告诉我在魔王复苏之前会有三波魔物攻击，一波比一波更强，三波之后魔王会苏醒。
但以我的后见之明，我要说，第二次第三次魔物攻击并没有第一次那么惊心动魄。没有杀人如麻永远打不死的魔物，没有龙和英雄，有的只是疲于奔命和并不算太强的魔物大军。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这两次讨伐中我们情报中的攻击时间都是错误的：第二次号称中午出现，可一直到傍晚才大举进攻，我们人困马乏，要不是上次惨烈的教训给我们以警觉，说不定也会有不小的损失；第三次则隔了整整一天，好在冒险者们早有准备。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人困马乏，一个个回到营地都没法动弹一根手指了。林琼一回营地就趴在床上，对我抱怨道：“太可怕了！我们的守望人难道每次都是这样么？那冒险者们可真不容易当。”
“别抱怨他了。都当了这么多年守望人，出一两次错误也是正常的吧。”
林琼一咕噜爬起来，好奇地看着我：“弗莱，我发现你经常为他说话。你认识他？还是她？她是个漂亮的女孩？”
“不，他是个男人。不过我确实认识他，我觉得……我们对他很不公平。他已经用尽全力了。”
“怎么了？”林琼爬过来靠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他很不容易了么？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呢。”
“哎？我么？”我有预感我要被批判一通了。可我觉得我一直都是个挺善良的人，小猫小狗都不欺负的，更不会轻易说什么人坏话了。
“嗯，是你。那句话我一直记得：用不用尽全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达成别人的预期。”
我的瞳孔收缩了：“是……那样么？”
我想起来了，当我们的小队刚刚建立的时候，我很懊恼于我们的无能，就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说了这句话。那之后每个人都有了长足的改变，性格却变得古怪了：林琼的魔法威力巨大，可他以前并不是个爱哭鬼；希斯的圣光比任何一个女孩都强，但他也比任何一个女孩都更注重自己的仪容了；杰瑞的偷盗技术和他的毒舌一起成长；汤姆成为神箭手的同时也成为了伪君子。
而我呢？我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又有什么成长了呢？我竟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很崇拜那位魔物使洛兹啊。他是一个敢于破坏别人的期望的人。英雄也好，正义也好，强大也好，只要他不愿意都会破坏掉吧！”林琼憧憬地望向窗外，脸上的表情让我有些害怕，“我很崇拜他的！你也很崇拜他吧？”
我皱起眉头：我崇拜他么？
“你不觉得你崇拜他么？”法芙一边帮伤者包扎，一边开导我。她现在不但是个伤病治疗者，还兼职心理医生，免得冒险者出现心理问题。拜她的新职业所赐，我可以跟她聊天了。
“有么？我以为我挺独立的。”
“自以为独立的少年往往都靠崇拜一个特立独行的偶像来坚定自己的信念。你也是其中之一哦，少年。”法芙放走了患者，关上门，让我躺在一张躺椅上，灯光黯淡了下来。法芙坐在躺椅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你可以闭上眼睛，睁着也可以，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来跟我说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心理问题。我还一直以为我是个阳光青年呢。”
“好吧，阳光青年。但是任何人来到这里都是来找答案的。你也一定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我的问题是什么呢？呵，那根本就不用问，我不就是为了那个问题么。我的困惑都是在见到这几位来自过去的英雄之后产生的；我想从他们的过去身上看见我的未来。我会爱上什么样的人？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抬头注视着棕色的天花板，黯淡的光线在上面营造出斑驳的纹路，在我眼前晃动着，如同静静的流淌着的时间的河流。
“法芙，库隆古喜欢你么？”
过了很久，我听见身边的女人对我说：“喜欢。他亲口和我说过这句话。不过那都是他和洛兹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了。”
“那他现在还喜欢你么？”
窗帘飘动着，我转过头，看见法芙眼中流动的光线柔柔地晃动着。她对我笑了：“少年，这个世界上的感情不是只有‘喜欢’和‘不喜欢’这两种，把‘喜欢’换成‘爱’也是一样的。他或许喜欢我，他或许不喜欢我，但他一定对我有一种与此无关却很相似的感情。”
我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回忆，这种感情叫做回忆。”
“那他……”
“他无疑是喜欢过洛兹的，但那已经是七十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或许洛兹在他的心中也是回忆铸就的人偶吧。我们年纪越增加，就越没法逃掉这种感情。早知道这样，洛兹一定不会说要喜欢库隆古到一百岁。”
“他说过？！”在我的印象里，洛兹可不是会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的人。
“那时候他多年轻啊。那时候所有人都很年轻。”法芙抬起脸，之前的时间长河也在她的脸上斑驳了。她忽然站起来，把灯打开：“足够了。我想要帮助你，但不是用这种方法。”
我的眼睛被光线刺了一下，我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个硬朗的声音快速地说道：“法芙，人都来齐了，你快点来。”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我问道：“那个人是谁？”
“是其他的英雄们。我和库隆古想要早点见到洛兹，所以先来了，其他的英雄现在才来，为了最后的魔王做准备。”
这个我有印象。魔王复苏的力量太强大，我们首先要集合英雄们的力量制造出反向的湮灭阵，消耗掉魔王第一波的力量，再将虚弱期的魔王肉身摧毁，使其退回魔王界，再补好空间裂缝就完成了。大部分时候，这最后一步摧毁魔王肉身都是由库隆古来做，这也是为什么他被众人推崇。
听到英雄们齐聚的消息，我高兴不已：“这么说，很快就结束了？”
“没错。但是这次恐怕不会一样。”
“……不顺利么？”我有点紧张。
“一看就知道了吧。招募的冒险者现在还有几个能够战斗呢？以前初步探查魔王都是交给冒险者来完成的，这样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现在得让我们英雄自己来做了，到最后矛头说不定指向洛兹身上呢。那样库隆古就难做了。”
对于这一点，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凭他们的关系，库隆古也应该维护洛兹前辈吧。”
“如果他做得到就好了。”法芙收拾着东西，嘴里吐出让我心惊动魄的话语，“在此之前的三次魔王讨伐，洛兹理所当然地让人不喜欢，第一次单纯是因为他的职业，第二次是因为他的态度，第三次是因为他的一个小小的失误。全部三次库隆古都没有维护他，前两次甚至亲自指责他。
“更糟糕的是在魔物战争刚结束之后，那时候他们俩才刚刚在一起，偏偏守望人的事情不得不找到洛兹，库隆古最后甚至要求他解决这件事情。他当然不是说让他来这，但是这对于洛兹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永远记得他穿着以前冒险时候的衣服冲进大神殿来找我，叫我好好照顾库隆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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