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你知道的。他们两个我都想杀!”
蓝河的手突然附上陆项风的肩膀,像是要化解陆项风的怨气一般。
“毁了程丞的眼睛,我们就可以交差了不是么?清茗就可以得救了。害死了梁责又害死了零,我们做的孽够多了。”
程丞看着蓝河,他的脸上是小时候陪自己切磋时的严肃表情,不是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蓝河走到程丞的面前,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程丞。对视的时候,程丞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师兄喜欢这么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笑眯眯得对他说“小程丞的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呢。真漂亮。”
“师兄?”
蓝河拂起袖子帮程丞擦着眼泪,“小程丞的两只眼睛真漂亮···”
程丞看着蓝河,眉毛不知为何轻轻地颤栗起来。
“可惜以后只有一只了!”
蓝河伸出刀子来得猝不及防,一手按住程丞的脑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刀子便拔出了一颗眼球。
“啊——”
程丞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疼痛,像海水一般直接把他淹没。
“陆项风!走吧!”
程丞在听到了蓝河的这一句话,然后就是疼痛,无知无觉却又让人倍感清醒的疼痛。就好像是整张脸都在遭受着凌迟之刑。程丞知道自己的手一定捂着眼睛,那种麻木的,撕心裂肺的感觉传遍全身。
四肢百骸都好像是要碎裂了一般。程丞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满手是血。
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一直没有停下,吕清弦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人一片一片拆开了,像一张纸一样撕得缓慢而粉碎。
“程丞!程丞!”
吕清弦抱着程丞,整个人惊恐得脸上完全失去了人类应有的表情。韩炼看着吕清弦抱着程丞,像是疯了一样仰着头,张着嘴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喊不出来,只听得到他喉头翻滚的呜咽之声。
“师兄!赶紧带程丞回帐篷,他这样不是失血过多也得伤口感染啊!”
韩炼知道自己的出现有些不识时务,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根本就不是抱着程丞哭的时候啊!程丞除了被剜去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是被灼烧过的痕迹,很多地方已经伤口感染和化脓了。如果再不抓紧救治,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荆蒙实在看不过眼,一把打晕了抱着程丞哭天抢地的吕清弦,背起吕清弦便往敞篷的方向走。韩炼也迅速背起程丞,他看了一眼消失在远处的蓝河、陆项风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人因执念而痛不欲生。便是如此了。
☆、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啊——”
吕清弦是被程丞惨痛的叫声惊醒过来的,明明很虚弱,明明累得仿佛要晕过去了,吕清弦还是因为程丞的声音醒了过来。
吕清弦支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帐篷外的一个暖炉边,身上搭着大袄,旁边照看着的是荆蒙。
“程丞!”
吕清弦刚想要站起来,一句微弱的话喊完就直接倒了下去。
“放心,韩炼正在帮他疗伤。”
吕清弦听得到程丞惨痛的叫声,绵延不绝,从不断歇。程丞不会忍,痛他就会喊出来,他一直都很诚实。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怎么能让吕清弦不着急。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荆蒙看着吕清弦这个虚弱的样子,哪里敢把他往帐篷里面放,吕清弦一进去看见程丞还不心痛地掀了韩炼。
“死假发——唔——”
吕清弦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给敲碎了,程丞的疼痛他几乎可以感同身受,他捂着胸口喘不过气儿来,恨不得自己去替程丞承受这样的痛苦。
“韩炼!你给程丞多用一点麻沸散吧!他很疼啊!”
吕清弦被荆蒙拦着,进不去帐篷,只能对着帐篷里面的韩炼喊话,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只看见荆蒙的脸色异常得差,吕清弦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荆蒙,总觉得他们有事情瞒着自己。
“荆蒙,怎么了?”
荆蒙把脸瞥向一边,眼神闪躲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荆蒙!告诉我!怎么了!”
吕清弦突然地中气十足把本就为难的荆蒙给震了一下。程丞也是他的朋友,他也心疼程丞,但是他认可韩炼的选择,不仅因为韩炼是他的爱人,更因为韩炼的选择是理智的。
“麻沸散只剩下一包了。还要十个士兵一起分着用,如果直接给程丞用了,那么剩下的十个人怎么办?大战在即,他们可还是要拖着伤病上战场的啊。”
吕清弦的脑子轰得一下仿佛被炸裂了,程丞被剜去了眼睛啊!那种痛怎么能够想象!竟然不给程丞用麻醉,吕清弦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手搭在荆蒙的肩膀上,捂着胸口便吐出一口血。
“吕清弦···你知道的啊,孰轻孰重。减轻更多人的痛苦更重要不是么?”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我不知道!”
吕清弦喃喃着突然推开荆蒙,冲进帐篷。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爱的人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
以前一直觉得医者是普世济人的,他待众生如一,救更多的人,减轻更多人的痛苦,用最少的药、最快的方法救更多的人,他以前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冲进帐篷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芸芸与他何干?别人的伤痛与他何干?能不能减轻更多人的伤痛与他何干!他只知道当下他忍不了满面是血的程丞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一旁的水盆里全是血水,一边的布被浸得满是血渍,程丞的衣服上、脸上、脖子上、全都是血。韩炼的手上也全是血。
吕清弦突然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韩炼,师兄求你了。你把麻沸散给他吧。”
韩炼的手上一停,他看向吕清弦,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师兄,脆弱得就像是一张薄纸,风一吹就能摇晃一般。他满脸都是眼泪,头低垂着,眼泪啪嗒啪嗒地一直往下掉。
“死假发,我···不疼的。”
吕清弦听到程丞的声音,突然抬头,那张模糊的脸不知经受着怎样的痉挛,却说着安慰他的话。吕清弦没能站得起来,几乎是踉跄着爬到床榻之前,看着程丞,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师兄,我给程丞做了一只义眼。虽然看不见东西,但好歹是可以像过去一样的。”
韩炼的话像是安慰,听在吕清弦耳中却是一样冰冷。他哭累了,他握着程丞的手,都能感受到少年的颤栗、疼痛、颤抖。
“程丞,你疼你就喊出来。别因为我忍着,我知道你疼。”
吕清弦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握紧程丞的手他什么都做不到。
“死假发,没关系的。我当了这么多年半瞎子,只是恢复光明了一年而已。这一年和你看了这么多风景,我很知足了。”
吕清弦忍不住捂住嘴,害怕自己的哽咽让程丞难过、担心。只有一年而已,他还觉得不够呢,他还想带着程丞用双眼去看更多的河山,更多的美景,结实更多的人。
“好了。眼睛已经处理好了。程丞你不要乱动,我现在开始帮你处理身上的伤。师兄,你帮我固定住程丞的头,别让他乱动。”
吕清弦听话地坐到床榻边,抱着程丞的头,他感觉到程丞的温度,熟悉的,也让他贪恋的。吕清弦直勾勾地看着韩炼帮程丞解开衣带,衣服之下,伤痕斑斑。
那是一种类似于被灼伤的痕迹,浑身上下到处都是。
吕清弦不忍看了,他以前是多么喜欢程丞光洁的身体,哪怕是欢好都不肯在他身上留下瘢痕和印记,而现在这些伤痕将要伴随程丞一辈子。
他所不知道的这几天,程丞到底都在经历什么?只是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一小会儿,少年就能把自己伤得面目全非。他的心似乎在经受着一刀一刀的剐刑,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心一滴一滴在流血。
“程丞。”
“嘶——”
程丞忍不住那一寸寸细致的疼痛,咬着牙发出了嘶声。吕清弦这时候才发现程丞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用力得掰开程丞的嘴,才发现牙槽之下满是咬痕,口腔里也满是鲜血。
吕清弦把手伸进程丞的嘴巴,一下子就被程丞给咬住了。
少年锋利的牙齿传递着他的痛苦,牙穿透他的皮肤到达血肉,到达经脉,到达骨骼。吕清弦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心里的痛似乎被手上的痛分担了一些。
是的,他需要的是分担程丞的痛苦。
吕清弦看到自己的手上开始缓缓渗出血液,他正代替程丞承受着一些痛。这一刻,吕清弦突然明白了相爱之人的水乳交融,不是欢好交合,而是这样,他的牙齿嵌进自己的血肉,用全部的痛交换着肉体和精神上的爱与分享。
“程丞,我爱你。”
程丞一直紧闭着的左眼突然睁开,看着吕清弦。
一汪水蓝色,一如初见。
☆、最后。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假发~”
“恩?怎么了?哪儿疼?”
“唔,这里这里!”
吕清弦看着程丞指着身后的小菊花,瞬间一头黑线。三个月前程丞还不是这个样子呢,还没恢复这个霸道蛮横,整天闹腾的小模样呢!
“自己揉!”
吕清弦翻了一个身,不再看程丞。程丞却八爪鱼一样的整个人贴了上来,直接挂在吕清弦的身上。
“说好了全听我的呢!你帮我揉!”
吕清弦顿时后悔了,那个时候是作了什么死,答应这个小魔王以后全听他的啊!小混蛋装娇弱温柔连半个月都没满就又回到这副张扬跋扈的样子!
说起三个月前,吕清弦算是经历了这辈子最大的痛了。每一天都活在心如刀割之中。
程丞的义眼刚刚拆了纱布,睁开眼睛的时候吕清弦还是愣了一下。和原来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也不知道韩炼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只是这只眼睛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罢了,也算是和原来一模一样吧。
程丞又变成了初遇时的半瞎子。
“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吕清弦抱着程丞,微微一笑。“我带他走。”
“前线伤兵不断,这里很需要你。”韩炼倒也不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说了当下的现实问题。医者奇缺,洛阳城的伤兵越来越多,恐怕撑不了多久洛阳就要被攻陷了。
“程丞更需要我。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明白了,我没有那么伟大,在作为一个医者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我和程丞在忆盈楼的屋顶上允诺要相伴一生一世的,这一条先于我医者的身份,如果我得冒着不能陪伴他的风险,我宁可不再是个医者。”
程丞乖巧地往吕清弦的怀里缩了一缩,他的死假发待他更甚从前了,这么说来,这次大劫也得了不少福。至少作为事件的主人公,体验者程丞感受到的其实还是庆幸。
程丞庆幸,他还活着。他还有机会感受温度,感受触摸,感受风,感受光,还有机会和吕清弦过接下来的日子。
程丞也庆幸,经过了大痛之后,自己和最初的差别并不是很大。右眼看不见了,可是以前就看不见嘛。身上多了很多疤痕,不过看自己身体的人一直都是死假发嘛,所以也就不用计较了。
程丞更庆幸,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吕清弦完全把他当做宝贝宠着了。什么是说一不二!什么叫夫唱夫随!什么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程丞都有了深刻的理解!
“师兄,你已经决定要走了么?”
韩炼看着黏在一起的吕清弦和程丞,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恩,明天就起程。”
“那,一路顺风。”
韩炼望了一眼身后的荆蒙,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四个人在洛道救治瘟疫的那一次体验真的是他从医以来最幸福的一次经历。他从没想到自己可以就那么多的人,也没想到和人合作是这么愉快的事情,更没想到他会因此而遇上荆蒙。
既然吕清弦和程丞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他也不好强求。哪怕前线送下再多的伤兵,哪怕要看着洛阳城沦陷,他作为医者也要陪伴着军队坚守到最后一刻。
第二天,太阳还没出门,吕清弦便背着程丞出发了。早上太早,空气里弥漫着瘆人的寒气,但这个时候走人最安全,也最便于赶路。
“死假发,我们去哪里啊?”
吕清弦笑了,很久了,没再听到程丞问这个问题。他们去哪里啊?
曾经说好要踏遍山河、看遍风景。曾经说,有你我就有江湖。
这一刻,吕清弦却想要安定下来了。他不是怕,而是动荡了太久,他想和程丞也过一过惬意的日子,每天钓鱼、赏花、种田、看星星、就过最普通的生活。
“死假发~”
“怎么了?”
程丞趴在吕清弦的背上竟然也不安分。冬天的气息有一点点被掩藏了,树林的树梢上开始漫上新绿的嫩芽,冰雪也开始渐渐消融。
洛阳城已经坚持了很久了,等不到开春恐怕就会举城投降,补给跟不上了,春天又到了要种粮的季节了。
“你记不记得说要带我去看稻花?”
吕清弦一愣,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确和程丞提过巴陵县。他也说过那个地方宁静地像一只歌谣,若是能在那里安稳度日就最好。
程丞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且又记得他说过的话。
“记得,我说过要带你去巴陵看稻花的。一片一片金黄色的稻花,漫山遍野。到了秋天就能结出粒粒饱满的粮食。”
“我们去吧去吧!”
程丞在吕清弦的背上显得异常得激动,手臂挥舞着,然后又仅仅勾住他的脖子。
“好~都听你的~”
吕清弦说着宠溺的话,却感觉不到一点不自在。这个少年是他想用一生去守护的人,看着他从少年变成青年,从青年变成中年然后变成老年。
数年之后,他们会不会变成整天在院子里喂鸡的老头呢?想到这里吕清弦笑了。
“死假发,你说了啊!以后都听我的!”
“恩!都听你的。”以后不会再让你痛了,不会再让你难过了,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了,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渐渐的,阳光出来了,洒在大地上,温暖了每一寸山林,也温暖了每一个人。冬天像是从这一刻褪去了自己所以的素色,用金黄色的光芒柔和了整个世界。
“死假发?”
“恩?”
“诶?你怎么不叫我半瞎子啊?”
“哦,半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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