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漫上心头。
“你知道,过去几天了么?”
“少说也有三天了。”
程丞突然不可置信地晃了一下,已经三天了!他怎么会没有事!
“我···”
“他们剜去了我的一双眼睛,后面我就不知了。
零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零突然噗嗤一笑,自己连眼睛都没有了,怎么可能知道这是哪里。等等,程丞说话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程丞的身子颤抖着,像是在看人间地狱一样,腿软得几乎就要栽下去。零被孩子这样的反应给吓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最前线。满地横尸。”
程丞想,恐怕是自己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被剜去,便是两军交锋,谁也顾忌不上谁了。他们就直接被扔下了。本该来说,能活下的几率几乎是没有,无论是交锋时的踩踏还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还是毫无人性的火攻,都该让他们早已葬身其中,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程丞背着零,往树林中隐去。赶紧回到城西去,找到吕清弦,一切就都好办了。他知道吕清弦一定有主意的。
天快要亮了,隐隐的出现了太阳的光芒。这一次程丞知道什么地方是东方了,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东边,他要去的地方是西边。
“你,还醒着么?
背上的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程丞感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恐惧。
零听到程丞的话,突然保持清醒,在他的背上动了动。
“嗯。醒着呢。
“和我说说话,我怕你睡过去。”程丞的话里带着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零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害怕自己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害怕自己刚刚和他重逢便离他而去。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这个孩子,一见到这个孩子,带给他的记忆便全都是痛苦的,零的心里其实非常不是滋味。
“你出生的时候,像个小肉球,一对眼睛闪着不一样颜色的光,我和你母亲都开心得几乎要疯了。一别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零开口的话,终于变得像一个父亲了。程丞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来自己也能听到这样的话,来自父亲的宠溺的话语。
“你母亲还好么?”
程丞突然停住了,晋然说过的故事里,父亲离开了他和母亲去了隐元会。他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
“她,不在了。”
程丞说话的时候淡淡的,却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强烈颤抖。母亲离开了很久了,真的是久到程丞从小就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父母的人来过活的。
“什么时候的事?”
程丞听到了父亲言语中的哽咽,带着粘连的口腔音和鼻音。
“十,十年前吧。”
两个人的相处极其微妙,安静的冬日树林里只听得见一对陌生的父子,交流着这一别不知多少年来的过往。
“那你为什么会被天策军捉住?”
零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隐元会的水太深,触角太多了。我终于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被隐元会放弃了。”
程丞并不明白零在说什么,但他从零的语气里感受到的反而是释然。
“程丞,你可以叫我一声父亲么?”
程丞把零向身子上提了一提,有些不好意思。“父亲?”
这是程丞第一次开口说这两个字,心中漫起的激动超过了自己的预期,原来念父亲这样两个字是这样的感觉。
“嗯。”
程丞感觉到身后的人笑了。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耀到光秃秃的树枝上,把褐色的树枝洒得一片金黄。冬天的温暖就是这样吧,感觉到光芒的感觉。像是久违的微笑,像是久违的亲人,像是久违的温暖情绪。
程丞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他好想赶紧见到吕清弦,他好想他。
☆、变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在树林不知道走了多久,程丞终究是累了,于是只好靠着树,把零放下。坐在树底下,程丞想起了很久以前和吕清弦一起在树下依偎着的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快快快,这边隐蔽。”
树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吓了程丞一跳,一列刚过去的军士,个个都手持□□,似乎是在埋伏着什么?
程丞本想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一想到自己和父亲都是隐身的,便决定不再动弹了。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马辚辚的声响,程丞定睛一看,那并不是穿着红色军服的车队,而是平民?而车队的领头他认识!是那个商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准备!”
程丞仔细听着军士们的动静,虽然疑惑却也是不敢掺和一二的。
“上!”
只看见军士们像是疯了一样,恶狗一般扑上车队,钳制住驾车的马夫,再钳制住压货的伙计,最后更是行云流水地把商人五花大绑。
“叛徒,总算是抓到你了!”
程丞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叛徒?商人不是和天策合作,把自己都交给了天策军了么,为什么还要叫他叛徒呢?
突然树林中又走出一个人,陆项风!
程丞捂住了自己的嘴,害怕自己因为太惊讶而露出半点声响,让人怀疑。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你救的吧,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怎么,不想活了?”
程丞听着陆项风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怀疑陆项风口中的“那两个人”指的就是他和父亲。
被捉住的商人被军士们摁着跪倒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哼,学会嘴硬了?”
陆项风一脚踹上商人的头,一下子商人就被掀翻了。程丞只看见商人抬起头时,眼中恶狠狠的眼光。
“说说吧,为什么啊?安大人说,你为他卖命多年从未出过纰漏,我只把零的眼睛交给大人的时候,他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吞了。你说这笔账是不是该算到你的头上?”
陆项风一步踏上去,狠狠地踩住商人的手背,使劲地碾压着,沙地和血肉摩擦的声音,程丞听得胆战心惊的。
“陆项风!他们不是你的朋友么!你何故如此赶尽杀绝!”
商人的悲鸣像是一只困兽,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齿缝里泄露出来。
陆项风突然蹲了下来,看着趴在地上仿佛一条可怜虫一般的商人,突然笑了起来。寒风应着他的笑声,带来一阵冰冷的意味。
“为什么?若不是他们二人把地图交给清茗,我会因此而背叛天策么!我会因此而苟延残喘地为安禄山卖命么!呵!我何故要赶尽杀绝?是他们先让我失去了和清茗相守的机会!为什么!为什么!”
陆项风说着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悲凉。程丞突然尴尬了,的确当时他和吕清弦把地图交给清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仅仅是出于对清茗的信任,也是对地图的理性处理,所以吕清弦做出了那样的决定,而清茗大师自己也是全然同意了毫无怨言的啊。
却没想到,陆项风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似乎是平静下来了一些,陆项风慢慢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商人,冷冷地笑了。
“他们在哪里?”
商人突然也笑了,“我不知道。”
“别和我开玩笑,我手下的人亲眼看到你带走了他们俩!”
“呵,我把他们直接丢在战场了,别问了,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陆项风看着商人踱了两步,突然又俯下身子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去通知了吕清弦!让他找程丞!真是看不出来,萍水相逢竟然这么有情有义?”
商人愣了一下,眼睛突然闭上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我很感谢他们,私人原因。若不是程丞抢了亲,我也不可能娶到我心爱的人。这一次就当做是回报吧。”
“哈!我没听错吧!回报!你赌上性命来回报这两个人!哈哈哈哈哈!他们何德何能!”
陆项风的话带着可以感知的恨意,程丞躲在一旁听着都能感觉到陆项风恨不得把他和吕清弦都吃拆入肚的心情。
“你们带他下去,我倒要看看,吕清弦是不是能够找到程丞!你们二人跟我走,去前两日的战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对不能让吕清弦先了一步!”
程丞突然发现,现在危险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吕清弦。他实在放心不下。等着陆项风一行人离开了之后,程丞摇醒了零。
“我,我得回去。死假发他要去那里找我,明知有陷阱我不能看着他跳!”
零听到程丞慌乱的话语便知,程丞是认真的。他一定要去,谁也阻止不了。
“我在这里等你,你赶紧去吧!”
程丞得到了父亲的谅解,虽然觉得有些愧疚,但还是更加放不下吕清弦。走之前回望了一下父亲,总觉得自己太任性了。不过就任性这一回吧,等找到了吕清弦就和他一起带上父亲远走高飞,再也不要管这些事情了。
程丞拖着疲惫且受着伤的身子,悄悄地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战场。不知为何,程丞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还没接近,就听见了惊天的声音,马蹄声,呐喊声,擂鼓声,刀枪相接的声音。难道!又开战了!
程丞拖着身子慢慢靠近城崮,只看见安禄山的大军一波一波不断地进行着攻城行动,冰浇的城墙,不断被攻城军用烈火化解着,火箭射进洛阳城,火把扔上城楼。
安禄山到底是要攻占洛阳还是毁掉洛阳啊!
程丞安安静静地看着,一轮冲锋过后,安禄山的大军又退回了十里之外,此时,城内的守城军突然打开城门冲了出来,在三里左右的位置开始挖战壕,堆砌工事。战壕里迅速浇上了油,然后便是大火在沟堑之中燃烧起来,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程丞惊叹守城官的智慧,更加不敢置信为了守城,守城军竟然做到这般地步。
远远的,程丞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也是从城中出来的!荆蒙!韩炼!吕清弦!
他们在干什么?
程丞看着他们帮着军士们把担架从城内抬出来,很快城池外搭起了几个帐篷。程丞似乎有些理解了,这些人被放弃了!
从城门出来的全部都是伤员,因为战斗力不足所以被推出来作为人肉战线!
他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程丞看着吕清弦,突然有些不明白了!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远处的视线里出现了陆项风和蓝河!
还有零!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完结了。就酱吧。非常感谢能够坚持到这里的人。
☆、彻心之痛。
第一百一十六章
程丞看见零被拖到陆项风的面前时,简直不敢相信!难道刚刚被发现了!难道一切都是圈套!难道是为了逼他出现么!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方法!要拿他的眼睛就痛痛快快地拿不就好了!
陆项风将零拖到了吕清弦的面前,吕清弦随即一愣。蜷曲的头发,小麦色的皮肤,身上的灼烧痕迹斑斑在目。吕清弦瞬间跪倒在地上,捧起地上的人的脸。
双目已被剜去,但这张沧桑的脸,却是和程丞像得过分。
零!
吕清弦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程丞!程丞呢!
“程丞呢!你把程丞怎么样了!”
吕清弦蹭地站了起来,揪住了陆项风的衣领,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开。“你已经害死了梁责了!还不够么!还不够么!”
吕清弦的吼声,让程丞瞬间愣在了原地。梁责死了?他们费了那么大劲救的人死了!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项风毫不在意地推开吕清弦,讪讪地笑了。“小家伙藏起来了。我猜他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呢吧。是不是!程丞!”
陆项风突然搅紧了手中的锁链,零被整个人从地上拖了起来。程丞这时才发现父亲的脖子被整条锁链拴住了,性命全都在陆项风的手中!
正要从树林冲出来,却听到吕清弦歇斯底里的吼声,“程丞!不准出来!”
可是,那是父亲啊!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和他交换,你放过他。让韩炼救治他,他的眼睛已经没了,对于你来说是一枚弃子,不是么?”
吕清弦淡定地看着陆项风,没有一丝犹豫。
陆项风玩味地看着吕清弦,这个初识时觉得温和柔弱的男人,竟然会有现在这样的一面?真是为了程丞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好,交换。你,走到我跟前。”
吕清弦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筹码,想要救程丞的父亲,除了拿自己作为赌注没有其他任何办法了。
陆项风将零转向自己,手中的钥匙缓缓地解开套在脖子上的锁链的扣。
正在吕清弦和程丞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陆项风突然一个用力用钥匙直接划破了零的脖颈,鲜血四溅直接打在陆项风和吕清弦的脸上,还没等吕清弦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陆项风反手擒住,钥匙直直地对准了他的喉头。
动作太快,谁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韩炼和荆蒙正要冲上前,却听到了陆项风放荡的笑声。
“你们只要向前一步,我保证,他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程丞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冲了出来,卧在了父亲的尸体跟前。他太笨,他太粗心,他害了很多人却完全无能为力。程丞跪在零的面前泪流满面。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眼睛给你,我的命也给你。你放过死假发吧。”
程丞跪在地上,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压垮了他。学一身本事有什么用,能够恶狼马匪较量有什么用,自从他拥有了弱点之后,一切都没有了。
“我求求你,放过死假发吧。”
陆项风看着脚边对着刚刚被他一招毙命的男人哭得像个泪人一般的程丞,只觉得可笑。曾经他夸耀过这个男孩的武艺高强,并不比他要差。现在却像一个落魄的乞丐一样只能跪在他的脚边祈求他。
“程丞!你有没有骨气!”
吕清弦看着他骄傲的程丞此刻趴伏在地上,心痛到怒火蔓延。
“我没有!我不是君子!从来不是!我没有骨气!我不想别人伤害你!”
程丞抬起头看着吕清弦,突然哽咽了。吕清弦很憔悴,是这几天因为担心他而这样的吧。骨骼分明,脸上变得没有一点儿血色,深陷的眼窝、迷离的眼神似乎都在控诉着他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和任性。
“陆项风!别杀程丞!好么!”
程丞的视线突然移到了陆项风的后方,那是蓝河。师兄···师兄自从喜欢上陆项风后便再没有原则了。原来,师兄的心里还有一点点怜悯他这个师弟的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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