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属派别?”
“道修散人。”
“修炼时间?”
“凡三百八十六年。”
“哦?”仙官手一顿,颇为意外地扬眉看了广元一眼,见广元只是笑笑,并不自傲,不由摸了摸胡子,点头道,“不错,堪称奇才。”
广元淡淡道:“前辈过誉。”
二人一问一答,很快做好了记载,仙官将写有广元身世的纸页撕了下来捏在手中,指间瞬间涌出一股白色火焰将之焚烬,仙官道:“从今日起,尔便正式成为我仙界一名散仙,仙人司赐尔仙号‘广元仙君’,尔当谨记并以此为荣。仙界同样有修仙门派和家族,是否加入全看尔意欲所为。记住,仙界同样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不过因地广人稀且有仙人司约束,才没那么明显,尔需当谨慎。”
广元明白仙官是在提点自己,不由端肃表情,躬身一揖,认真道:“多谢前辈教诲。”
仙官点点头:“我只负责登记,接下来的路得你自己摸索,去吧。”
广元躬身道谢,踏着缓慢的步伐渐渐走远。
虽说天雷劫成天门大开之时,肉体同样被度化升华成了仙体,身体内外受的震恸伤害也已被尽数修复,但渡劫时被雷劈得五脏皆碎六腑尽焚的感觉,现在还烙在骨子里。
而且这副新躯壳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强大。
大概是因为仙界与凡间的生存限制不同,在人界完全可以身随意动的躯壳,飞升后反而使唤不动了,不能瞬移,不能遁地,御空不能飞太高也不能飞太快……种种不自在让习惯了人间界的广元大感不适。
广元选定了一个方向,驭起法宝慢慢飞着。
他初来驾到,还不太适应在仙界这种禁制颇多的地方使用法力,所以飞得很慢,完全可以说是在沿途赏景。
南天门位于仙界最南,门内方圆百余里处十分荒凉,可以说是寸草不生,也不知是这里的水土有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进了南天门能走的方向就只有向北向西向东,广元选的方向是东北。行了将近两百里,沿途才见草木逐渐丰茂,但灵气稀疏,堪比凡木,广元暗道看来仙界要么是地方太大灵气分布不均,要么……其实也并非什么好地方。
广元一边放出神识观察四周,一边胡思乱想地慢慢行路,忽然听到似乎有人“咦”了一声,就听耳边一阵风过之声,一道青色虚影已经立在面前。
好强!
广元心中暗惊,自己的神识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靠近,而此人速度又是极快,如若仙界修者都是这般厉害的话,那看来仙界禁制只怕会更多,而自己,实在太弱。
思绪一闪即逝,广元几乎是立刻就调整好面部表情,挂出假笑,准备应付来人的盘问甚至刁难。
孰料那人却用神识扫了一遍他全身,温声道:“阁下是新飞升的仙君?你这新躯壳还未完全融合,不宜使用过久,还是快快停下歇息罢!”
广元一愣,这人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如此关心……是传说中的古道热肠还是其实另有所图?听说仙界也有不少势力,所以也可能是来笼络人心的?
不怪他如此猜忌对方用意,毕竟修真界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果不是心眼多,广元恐怕早已成为别人的嫁衣。
对面的青衣仙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微微一笑,主动开口解释:“抱歉,是鄙人唐突了。鄙人仙号云竹,乃是仙界散仙之一,今日受轻灵道人所托与他一同值守南天门,方才有事离开了片刻。鄙人本意在于提醒阁下,仙界并非良地,阁下若行走在外,还需多多保留实力。”
轻灵道人应该就是方才的仙官,广元闻言心下恍然,略有感激,便躬身谢道:“多谢云竹前辈提点,晚辈受教。”
青衣仙人温雅一笑:“不必客气,日后大家同为仙友,还需阁下多多关照才是。还未请教阁下尊名?”
广元道:“在下广元。”
“广元仙君幸会,”云竹拱手一揖,温声道,“鄙人今日还需值守,不便多聊,仙君请便,鄙人先告辞了。”
广元回以一揖,温温一笑:“仙君慢走。”
送走云竹仙君后,广元又行了百余里,果然开始有疲乏劳累之感,想起云竹的话,他暗自苦笑。
原本还想多赶些路,寻一处僻静又灵气充足之地修生养息一阵,现下这句躯壳却是又渴又累,急欲休憩了。
恰巧前方有一处青翠竹林,林边便有一间白墙黛瓦的两进宅子,广元心想,喜好与竹为伴的多半是隐士高人,虽不喜结交,但多半也是性情中人,应当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后辈。
心下一忖,广元便上前两步扣了扣门。
应门而来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童子,未待广元开口便招呼道:“我家仙君今日不在,客人请先进来歇息片刻,此时已近申时,仙君很快便会回府了。”说着将人引入客厅落座,斟上茶水便候在一旁。
广元眉尖一挑,这家主人未想竟是个好客的,连童子都如此热情。他不由生了几分逗弄心思,便对童子道:“你如此便将我让了进来,倘若我心存不歹呢?”
小童一愣,随即笑道:“仙君说笑了,我家仙君为人正直温厚,所交之人绝不会对他心生歹念。”
“哦?”广元好奇了,“那你家仙君是谁?”
小童一呆,反问道:“您难道不是我家仙君的客人吗?怎会连我家仙君是谁都不知?”
广元道:“我本是路过此地,途中口渴,欲敲门借饮一杯热茶的,只是方才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你直接以客人相称请进了屋子,现下才得空询问于你啊。”
小童一听,顿时笑了:“那不打紧,热茶您想喝多少都有,喝到明儿天亮都行。我家仙君您不认识也不打紧,等您认识了,绝对不会后悔!”
童子话音刚落,便听屋外一道略显无奈的男声由远及近,转眼便到近前:“你这顽童,又在旁人面前给我戴高帽子,哪天这些帽子要是塌了,可不得叫人白看了笑话!”
小童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道:“我可从未给谁戴过什么帽子,我只知看到什么便说什么。”语毕转身对广元道,“仙君回来了。”
广元正暗自琢磨这声音听着耳熟,似乎不久前才听见过,一抬眼便见一人迈进客厅,却正是之前路上偶遇的青衣仙人云竹仙君。
云竹仙君见是他,微微一讶,旋即温和一笑:“竟是广元仙君,才同你道别便又相遇,你我二人当真缘分不浅。”
这话看似空洞客套,讲话之人语气中却带着隐隐的惊喜,让广元有些莫名,不过也让他明白云竹仙君看来是颇为欣赏他的。
这样也好,能得到看起来人缘不错的云竹仙君青睐,至少让广元在仙界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二人一番畅谈下来,彼此都颇为赏识,未多时便已互称兄弟,而广元当夜更是留宿云竹仙府,歇在了客房。
广元由此也知原来仙界也有日升月落、昼夜更替,而仙人仙体受仙界束缚,夜间同样需要休憩睡眠。
正如广元所言,无论是广元本人在仙界立足,还是两人的相遇及相知,这样的开始都是非常不错的。
暨日广元在云竹的协助下,在云竹宅外建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他对云竹道:“小弟初临仙界,根基欠稳,于此处兴一茅庐暂居,既可仰仗贤兄庇护,亦可修身养性锻炼心境,于我可谓有利无害。”
多年以后回顾两人初遇的景况,广元总是忍不住庆幸,所幸一切都发生得刚刚好,若是当时任何一个细节出了岔漏——假使他当初没有选择那个方向,假使当时云竹晚了片刻经过此地,假使最后他没有在云竹府前驻足扣门,假使第二日他未曾决意暂留于此——想必如今一切都会大不相同。
很久以后,某日云竹醉酒,梦中忽吐真言,坦言当初第一眼见到广元便心生好感,可谓一见钟情。
此事令广元惊喜不已,当夜躺在云竹身侧是一宿没睡着。
广元一直铭记云竹初见时所言,“才同你道别便又相遇,你我当真缘分不浅”。这话说得十分绝妙,他二人的确缘分不浅,自那时起便情牵一生,自然深厚。
有天夜里广元忽然忆起在凡间历劫时的旧事,不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折腾半宿才发现云竹竟也失眠,便将人拉起来解惑。
许多小细节广元已经记不清,唯有两件事他实在困惑,便提出来问:“我历劫时,你为何要换脸?”
云竹淡定道:“我一直觉着自己样貌普通,既要引你注意,自然要先好看。”
广元无奈地低笑一声:“有道理。那你为何明明可以讲话却要装哑呢?”
“不是装哑,是真不能讲话。”云竹解释,“六界之中,仙人唯一不许随意去的只有人间,我找轻灵道人求助,他教我幻了容貌,告诉我在凡间不仅仙力有所限制,仙人还必须约束自身,不许逗留人间超过二十年,还要付出一定代价换取,比如‘视而不见’是失明,‘充耳不闻’是失聪,‘哑口无言’是失语,‘洗心革面’是失忆,还有诸如‘束手无措’‘顿足不前’‘头昏脑热’之类身有残疾心智痴呆者,我想看见你、听见你、记得你,还想照顾你、陪伴你、帮助你,自然选择‘哑口无言’,在我看来,不能说话并无大碍,能安静地同你一起便是极好。”
广元不知其中有此曲折,此时得知不由大为感动,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云竹,声带哽咽:“难怪你那时忽然消失,我还当你嫌弃于我,偷偷埋怨了你十多年……是我错了,得卿相伴,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二人轻声絮语,夜半未歇,情至深处自是翻云覆雨共话巫山。
第二日,两人蜜里调油间一同将从前广元戏弄云竹的两句七言补齐,作成一首《赠良人赋竹枝词》,诗云:
人面海棠偎两色,粉玉白珏并一春。
才与君别又相见,不负千年有心人。
广元诗末附语:聊以此诗赠与良人云竹,同寄天下有情人,愿云开见月、得偿真心。
云竹补充:同寄六界众生,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但愿情长久,痴心如个旧,并蒂同连枝,相共许白头。
1.本章中《赠良人赋竹枝词》题目是一个倒装句,断句可作“赠良人赋竹枝词”,亦可名《赋竹枝词赠良人》。
【竹枝词】是一种诗体,相较于绝句或七律,竹枝词在格式、结构以及平仄上并没有那么严谨。
竹枝词一般民间使用比较多,多用于记录风土人情或者风俗习惯,也可作情诗以慰相思、作歌谣广为传颂。
流传至今最有名的竹枝词乃是唐代大文学家刘禹锡的《竹枝词》,诗云:“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2.【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李贺诗《金铜仙人辞汉歌》,原句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后毛主席在其诗《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化用此句,便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此章中“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长圆”的下句乃是宋代文学家石延年以“天若有情天亦老”作上联对出的下联,此联后世称绝。
——番外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7/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