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渐渐懂得了收敛情绪不动声色。要说区别,大概就是从前的他是阴沉的,现在的他是深沉的,唯有面对男人的时候才会偶尔呆呆愣愣的。
他的变化男人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不光是性格上的,连日的奔波和饮食不定让李光远一个月瘦了十来斤,脸颊都凹了进去,他想办法每天做好吃的给李光远养肉,却没什么成果。
男人当然也知道李光远这样努力工作是为了什么,他也尝试过去找工作,但他什么都做不来,尤其不会讲话,根本没人愿意要他。李光远倒是不在意,他觉得自己养男人养得起也是应该的,他不奢求日子过得多享受,他只希望男人不要在外面受委屈。
有天晚上送货送到八点多李光远才回家,打开门就看到男人坐在餐桌旁打盹,他顿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觉?
他走过去,轻轻喊醒男人,准备叫他先去睡,谁知男人见他回来了顿时高兴地将他抱住,满眼都是笑。
李光远见状,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男人摇摇头,去厨房将温着的饭菜端出来招呼李光远先吃,李光远挑挑眉照做了。
等到吃完饭,李光远见男人还在乐,是真有点好奇了。男人在厨房洗碗,他走过去从后面把人抱住,亲亲对方泛红的耳根,低声问:“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不如让我猜猜?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这阵子男人一直纠结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的身体,还有一个就是找不到工作,现在看他这么开心的样子,应该是工作问题解决了。
果然,就见男人回头幽怨地看他一眼,仿佛在埋怨他猜得太快。李光远低低一笑:“工作很好?”
男人点点头,挣开他,把洗好的碗筷各自放好,然后拍拍李光远的手,指指卫生间,示意他去洗澡。
李光远捏了捏男人的鼻子,转身去卧室拿衣服。
没过几天李光远就知道了,男人找的工作就是在小区门口的那家蛋糕店做糕点师学徒,一个月转正,转正之后差不多也出师了。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也不怎么累,也不需要说太多话,挺适合男人的。
男人很亢奋,每天早早就跟李光远一起出门上班,然后晚上等李光远回来路过小区门口,就跟他一起回家。李光远有天晚上问男人,为什么这份工作让他这么高兴,男人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因为你喜欢甜食。”李光远就明白了,男人连找工作都是念着自己的。
从那以后李光远每天上班时包里又多了一包点心,要么是小蛋糕,要么是小面包,要么是小饼干,这些都是男人亲手做的。男人会给他装上好几个,然后认真地交给他,用眼神叮嘱他不要又因为太忙忘记吃饭而饿肚子。
李光远不止一次想,这个男人这么好,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我呢?
番外:前尘·劫·有匪君子,不可谖兮!(三)
六、
春去秋来,夏老冬衰。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仿佛只是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李光远的出行工具在经过了小电动车到小型三轮车到二手面包车到小型货车到私家轿车的蜕变之后,男人也渐渐从一个糕点师学徒成长为大师傅、店长、片区经理到后来的自己开店做老板并开出去十多家分店,家里的娱乐工具更是从大肚子电视机和彩屏诺基亚变成了超大液晶曲屏电视和手机电脑两用的笔记本平板二合一。
而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
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人生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两人已经不用再挤在小出租屋的硬板床上互相取暖,他们有了真正完全属于自己的家,有宽敞明亮的卧室和舒适柔软的大床,有了空调和地暖。
他们还是喜欢相拥而眠,静静地靠在一起,彼此呼吸相闻亲密无间,就像是一种仪式。
这天晚上公司有事加了两个小时班,李光远推了下属热情的邀请,准备直接回家。他提前给男人打过电话,所以这个点男人应该是做好了晚餐在家等他的。
李光远微微一笑,这么些年过来,不是没有过争吵和分歧,但很奇异地,两个人总是能互相理解和迁就。他是因为只要一看见男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无法辩解或反驳的样子就会不由自主心疼,再多的责难和脾气也发不出来。男人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哪怕自己再不讲理,每次竟然也能很快冷静。
大概是出于爱吧。
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他们两个都是如此。
李光远温柔一笑。
这几天男人情绪不太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有时看李光远的眼神甚至充满了哀伤和绝望,就像多年以前自己第一次拒绝他时——
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李光远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有些事情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比如男人的容貌,这么多年,居然没怎么改变。李光远自己已经生了华发长了皱纹,男人的脸皮居然还如二十年前一般,靡颜腻理,光滑细致。
再比如当年男人住的铁皮屋,他后来去过一趟,本是想看看男人还有没有东西落在那里,结果却扑了空,那间屋子不见了踪影,问加工厂的人,他们竟然全都不知道这里曾经出现过一间屋子。
李光远想过很多,关于男人的来历——他有什么意图,甚至接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只是这么多年男人从没有伤害过他,眼里盈织的爱意也分毫不减,李光远渐渐也就忽略了这些事情。
如今男人辗转不安的态度不经意间让李光远将那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从记忆深处拽了出来,他忽然很想弄清楚男人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怕见不到男人,更怕不明不白地失去男人。
将车开入车库,李光远打开车门走进电梯,摁下楼层后电梯开始缓慢地行驶,刚到楼层还没停稳,李光远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挤了出来。
按下门铃,家门很快被打开,男人接过李光远的西装外套和公文包拿去放置,李光远在玄关处换下皮鞋,进屋准备吃饭。
一切都如同他们曾经过去的许多个日子,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的确没有什么不一样。李光远强迫自己这样想。
很快李光远的想法就落了空。
这天晚上,男人居然主动缠着李光远要了一次又一次。
李光远虽然高兴男人少有的主动,但他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连番折腾下来实在有点吃不消。他抱着男人,一只手抚摸男人光滑的背脊,心里有些酸。
他想,大概是他们的一辈子到头了。
男人在他怀里拱了拱,蹭了蹭他的颈窝,他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睛里满满都是之前那种悲伤绝望的情绪。不同的是,这次男人的眼睛,湿了。
李光远心疼地亲了亲他的眼睛,抱紧他,低声安慰:“乖,别哭。你愿意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
男人点了点头,一滴泪珠从眼角漏了出来。
李光远伸手抹掉泪痕,低声威胁他:“你如果离开,我就当你死了,忘记你,去找别人。”
男人笑了,更多的水珠从他眼里涌出,但他却摇了摇头。
他看着李光远,眼神真挚火热,他亲亲李光远的下巴,又笑了笑。
李光远不说话了,他闭着眼抱紧男人,男人也用力地回抱住他。就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般,他们互相拥抱,交颈而眠。
等到第二天早上李光远醒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餐桌上放着一份热乎的早餐,男人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原位,家里的大门依然反锁着不曾打开,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李光远,男人凭空消失了。
李光远淡定地洗漱,淡定地用餐,淡定地收拾,淡定地出门上班,就好像家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男人开的那些店全都在李光远名下,男人的财产全都在李光远的账户下,男人的所有都在李光远掌握之中,李光远并不担心连身份证都没有的男人会这样莫名其妙离开自己。
他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他说不定还会回来。
李光远怀着这样莫名的信念与期待,细心经营着自己的公司和男人的店铺,让它们发展壮大,让它们璀璨辉煌。
李光远五十岁的时候将自己的公司让给了一群年轻人,大部分股权也转了出去,每年就拿一点分红养老。而男人的店铺,他也很用心地培养了几个年轻人作为接班人,将男人的心血延续下去。
他甚至提前立好了遗嘱,等自己过世,将名下所有财产捐给当地一家孤儿院。这是男人曾经的心愿,在得知李光远从小在孤儿院受了很多苦之后,男人就一直想资助孤儿院。
后来的几年,李光远卖了市区的房子,搬进了市郊一家他一直资助的疗养院,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养老。
公司和店子两边的年轻人时不时会过来陪他聊天说话,他也不觉得寂寞。
在他六十岁那年,一个秋夜,风高气爽,他吃过晚饭就觉得有些乏累,于是很早就让护工送他回房休息。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之间,他发现床边好像站了一个人。他不觉得惊吓,也没有开灯,因为那人周身的华光,将一室都照亮了。
那人穿着青色的长袍,一头乌丝束在脑后,面貌斯文,气质儒雅,站在那里就像一株青竹,从容雅致。
李光远挣扎着爬起来,怔怔看着来人,忽然一笑,皱纹都堆起,他说:“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云竹。”
云竹微微一愣,随即温雅一笑,点头道:“正是。”
这声音果然一如那年除夕夜听到的,温润清冽,十分好听。李光远满足了:“谢谢你最后还愿意来看我。”
云竹看着他,眼中不自觉露出些许温情,他温声道:“我来送你。”他伸出手,掌心有一只小巧的玉瓶,他将玉瓶递给李光远,“这里面有一颗忘尘丹,你吃了罢。”
李光远接过去,二话不说吞了下去,然后才问:“为什么?”
云竹看着他,忽然倾身在他唇上一吻,低低道:“如果日后你也这么问,我一定告知你答案。”
李光远问:“以后我还能见到你?”
云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光远放心了,他躺回床上,安详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静待死神来临。
我一定会再问你的。
他这么想。
番外:前尘·遇·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仙界,南天门。
一道人影缓缓从南天门外浓厚的白雾中走了出来。
来人身形高大,却脚步迟缓,脸色发白,见前方挂着“南天门”三个古篆大字牌匾的门柱内似乎有人,便慢慢走了过去。
值守的仙官坐在桌案后捧着一本人间杂谈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摸一把胡子,偶然间一抬头,冷不丁被面前多出来的一团巨影唬了一跳。
他凝神一看,见是一个形容惨淡的年轻人,其人身上还有稀薄微弱的仙气,当下便猜到此人应是刚渡完劫飞升上来的。
来人声音虚弱地问:“敢问前辈,此乃何地?”
“南天门飞升报到处,”仙官刷刷翻开面前一本簿册,凭空变出一只小狼毫,觑了来人一眼,问道,“姓名?”
来人一愣:“晚辈广元。”
“嗯,”仙官点点头,“籍贯?”
“亳州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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