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化成自陈吟身后开口道:“今日一过,足五日了。”
“领了多少人?”唐浩青问道。
陈吟略一迟疑,开口道:“不多,精兵七十人。”
唐浩青骇然道:“只这么些人?李师道屯兵少说也有……”
林化成冷笑一声。
陈吟也未开口。
唐浩青便晓得其中缘由不便说,怕是淮西之乱国库亏空,李师道又派人火烧河阴漕运院……说来此事还是他唐门所为。
至尊有心平乱,然劳民伤财之举可一不可再二,便只得派陈吟密领七十精兵……
“那么……”唐浩青又开口。
陈吟道:“人多口杂,去房里说。”
再转头看一眼崔宏道:“也不叫你回避,一道同你二人细说。”
到房中,唐浩青看一眼林化成,林化成正守在门口,向他点一点头,于是唐浩青问道:“吟姐打算如何?”
“趁夜偷袭。”陈吟道,“敌众我寡,若不能抢得先机……恐怕此役凶多吉少。”
唐浩青道:“吟姐说送个人,送的是谁?”
崔宏道:“在马房看到了。”
陈吟看一眼崔宏,道:“不哑巴了?还当真给你医好了。”
唐浩青道:“这说来话长,是万花谷荆娘子,还是我爹旧识……”
“你爹旧识?”陈吟来了兴致,“你怎寻到她的?”
“是柳泌……”
林化成不轻不重咳了一声。
陈吟道:“……先说正事。”
唐浩青:“……好,回头细说。”
崔宏道:“马房里绑的那个,是李师道的儿子?”
唐浩青道:“你怎又晓得!”
陈吟笑道:“正是,李师道送儿子去京师为质,还说甚归顺朝廷,拱手三州……”
崔宏道:“李弘方入侍后他心有不甘,负约抗旨,皇帝大怒削了他的官职诏令各军进讨,李师道接连败退,连收败报,心悸成疾,金乡也被攻下,现已是破釜沉舟,想先出其不意占了洛阳,再拿东都威胁朝廷。”
唐浩青两眼暴突:“你到底何时晓得这些……”
“不错。”陈吟赞赏地看一眼崔宏道,“只是这战事绵延千里,便是顷一国之师也难敌十处之兵,故到了我这处,便成了个孤勇之师。”
林化成道:“皇帝要我们去送死,也不得不去。”
陈吟笑一笑:“谁死谁活未有定数……你二人一来,胜算又多两分。”
林化成便不说话了。
唐浩青道:“现下胜算几分?”
陈吟道:“三分。”
唐浩青:“……”
“吟姐,敌势虽微,但你只率七十人,哪怕是如何的精兵,也是寡不敌众……太冒险了。”唐浩青道。
陈吟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二人风尘仆仆,先歇几日,柳先生道望风而动,此刻便等着风来了。”
“……吟姐,这柳泌究竟是……”唐浩青问道,“怎连你也识得?”
陈吟一愣:“他不是同你们一道的么?前几日来投我,说是你二人旧友,我听他谈吐谋略不凡,倒是个异士。”
唐浩青:“……”
唐浩青道:“其实他是个江湖骗子,算卦不灵批命不准,混吃混喝……”
陈吟:“……”
崔宏漠然道:“那我二人先去歇下了。”
便拖着唐浩青要出门去了。
唐浩青扒着门问道:“吟……吟姐,柳泌也在此处落脚?”
陈吟点点头道:“正在你们邻间呢,本想正好有个照应。”
崔宏点一点头道:“正好。”
便把径自将唐浩青拖出去了。
唐浩青到外头站定,道:“作甚……”
崔宏道:“陈吟同柳泌并不熟识,怕她误会。”
唐浩青道:“误会甚……误会便误会,怕个甚。”
崔宏道:“此役怕是无他不可成事。”
唐浩青愣了愣道:“不是罢,他真有如此能耐?”
崔宏点一点头:“他是道士。”
“我晓得他是道士,此人神出鬼没,难不成还有甚旁的身份……”唐浩青道。
崔宏道:“不知,没问过,去问他?”
唐浩青料想柳泌也不会说,便道:“还是算了……”
到回房时迎面撞上柳泌,柳泌仍是笑眯眯,一手抚长须,见他二人来,便行个天师礼。
便同他二人错身而过了。
二人在洛阳住了几日,风平浪静一切如常,行酒行酒,走陌走陌,瞧不出半点将有兵乱的模样。
然而柳泌一早起来,到小栈前立了一刻,几根手指一抉,面上神情肃穆,便开口道一句:“风起了。”
唐浩青同陈吟给柳泌一早叫起来,崔宏立在身后。
唐浩青低声嘟哝道:“装神弄鬼……”
崔宏道:“何时动手?”
柳泌道:“明日。”
崔宏点一点头,未答话。
唐浩青狐疑道:“你信他?”
崔宏道:“他装神弄鬼,想必是真得了什么消息。”
唐浩青便问道:“甚消息?”
柳泌将手中龟甲一掷,笑道:“天机。”
唐浩青要去瞧龟甲,柳泌伸手合了,道:“得罪不得唐少侠,这卦文还瞧不得。”
说罢便指天为礼,笑一笑跨步走了。
陈吟道:“柳先生这么说,便明日动身,浩青崔宏一道去不?”
崔宏道:“我今夜就去。”
陈吟皱眉道:“今夜就去?浩青同你一道么?”
唐浩青未听崔宏提及,来不及多想便道:“我同他一道。”
崔宏看一看唐浩青,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最后仍是闭了嘴,未出声。
过午时候崔宏说去打条铁索,唐浩青见过他使长索,晓得用途,想着自己身上暗器机匣多日来也未来得及修整,便叫崔宏自个儿去市上买,他留在客栈里查机关暗器。
唐浩青一人在房内,倚在矮几旁,手指灵活修长,摆弄几个机关动得飞快,凌空中划出许多虚影来。
门扇吱呀开了,唐浩青本以为是崔宏回来,抬头一瞧,却是柳泌。
柳泌不见外,笑道:“都是唐门暗器?”
说着便在唐浩青面前坐下,看他摆弄机关。
唐浩青不怕他瞧,唐门机关百变便是瞧了也难外泄,便一边查验一边道:“柳先生有事?”
柳泌未答话,只瞧着唐浩青手里熟稔一套,似是看得入神。
唐浩青心中疑怪,便看他一眼。
柳泌五官其实生得颇为俊朗,故而蓄着长须颇有几分仙骨,瞧不出年岁来。
崔宏上回说柳泌一把年纪……究竟是多少岁数?
唐浩青又低头瞧手里暗器,兀自出神。
屋里静默,唐浩青忽而抬手一挡,却被柳泌捉了手臂,冷不防给柳泌到唇上啄了一记。
柳泌一回得手便将他手臂松了,立时退到一旁,躲了唐浩青几枚暗镖。
柳泌道:“浩青,实则贫道早便……”
唐浩青眼神一凛道:“找死。”
说着数枚银针直来。
柳泌一偏头,心惊肉跳地瞧见脑袋旁木门上插着的数支银针,讨饶道:“唉停手停手……玩笑话……”
唐浩青也不能当真打死他,便收了手道:“柳先生究竟要做甚?”
柳泌笑吟吟道:“来辞行。”
唐浩青道:“怎同我辞行,崔宏不在。”
柳泌道:“你替我同他讲罢,我同他辞行不当。”
唐浩青皱眉道:“甚不当?”
柳泌笑道:“同他相识近十载,未辞别过,向来要走便走。”
唐浩青听他一说,不禁想到柳泌也算险境里助过他们多回,就连当年他暗算崔宏,也是托柳泌照拂,不由得觉出些许歉然。
柳泌笑道:“不必挂心,贫道助人凭心。”
唐浩青只好道:“……柳先生这便走?”
柳泌道:“还早一会儿,来同你谈谈天。”
唐浩青便又坐下,索性将机关全收了,同柳泌说话。
“崔宏说你成过亲?”唐浩青想着身世不便问,便选个可问的。
柳泌略一沉吟,道:“这都同你说了……是,成过亲。”
唐浩青便问道:“你家娘子呢?怎未见过……难道是秦非絮?”
柳泌大方道:“不是非絮……生离死别,算来也过二十载。”
唐浩青便不出声了。
柳泌笑道:“那时还不是道士,她生得美,肯同我一道走,本是想着寻个穷乡僻壤地方隐居,山水秀丽便好。”
唐浩青道:“娘子是病故?”
柳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那时只晓得她生得美,叫人心生欢喜,却不晓得生得美,还叫人心生恶嫉。我二人是外来客,乡人见她生得这般好看,男子见她都挪不开眼,便暗地里骂她是精怪……”
“怪我不察。”柳泌叹道,“她是于我未归家时,给乡人当狐媚精怪活活打死的……”
唐浩青心中一紧,不知如何开口,屋内静了许久方道:“……那些恶民……”
柳泌笑道:“善恶之分如何得之?他们当我娘子是精怪,只怕她吸人阳气要害人……世人愚钝,如何化得?”
唐浩青道:“化世人作甚?”
柳泌忽转头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要化的,只我一人之力难化。”
说罢站起身来,宽袖一摆,道:“到时辰了,贫道这便告辞了。”
唐浩青道:“柳先生去何处?”
柳泌忽而大笑,笑止了道:“做大官去了。”
便几步跨出门去了。
柳泌方走出未有多久,崔宏正回来了。
唐浩青道:“路上见到柳先生未有?”
崔宏道:“没有。”
唐浩青皱眉道:“才走出去的……”
崔宏问道:“这是什么?”
唐浩青转头一瞧,方才自己倚的那矮几上放了一束陈旧的五色丝绦,当中坠了枚指甲盖大小的玉牌。
再细看,玉牌上金笔描着一个李字。
“是宫里小孩儿的东西,看来有些年头,怎在这里……”唐浩青忽而醒悟,“柳泌?”
崔宏皱眉道:“甚?”
唐浩青道:“柳泌多少岁数?”
崔宏思索一阵道:“少说已过不惑。”
唐浩青道:“……莫非他是泾原兵变时流离的李氏宗脉……”
崔宏点点头道:“或许。”
唐浩青道:“……那他还是皇亲国戚……”
崔宏道:“嗯,怕是。”
唐浩青道:“……我方才还差些打死他……”
崔宏忽而皱了眉头:“他来做甚了?”
唐浩青:“……吃茶谈天,哎,他说来辞行。”
崔宏眉头紧锁,问道:“仅是吃茶谈天?”
唐浩青心里乱得很,敷衍道:“仅是……这么说来,他说要去做大官,难不成是要去宫里?”
崔宏已把双刀擒在手上,道:“我去追他。”
给唐浩青一把拉住,道:“追个甚!夜里就要动身了。”
见崔宏不动,唐浩青想一想,将崔宏脑袋按低些,同他接个吻,道:“夜里要动身,省些力气,歇会儿罢。”
崔宏便哦一声,板着脸重缚了刀去榻边坐着,瞧唐浩青摆弄机关。
☆、五十四
夜里几声走兽叫唤,从道旁小宿一侧簌簌蹿出两道人影,倏忽便不见。
唐浩青与崔宏二人从陈吟手里得了李师道官邸所在,现下给削了官职。想来李师道藏在里头不□□心,本就是奸猾之徒,恐怕另寻去处藏身。
山民住处陈吟都派了人暗访过,李师道当初着人造的屋子里如今都住的寻常百姓,也未寻到兵甲铁器。
那便是在府邸留了密道暗室,便是怕这李师道不出来,陈吟带了李弘方,便不信这李师道还能不顾自己骨血性命。
唐浩青晓得崔宏先来是要先寻着李师道,防他逃了,柳泌说明日可动手,便是说今夜便可杀人。
到官邸,二人悄悄潜进去,看来是荒宅,里头却有人声。
唐浩青躲到窗旁,自窗缝里睁了一只眼偷瞧,几名布衣百姓装扮的人在空屋里生了火,烤着不知何来的野味。
崔宏动一动,唐浩青伸手叫他勿动。
崔宏于是静一会儿,指一指身后一双刀。
唐浩青摇摇头,到崔宏手上写几个字。
便向一旁避一避,给崔宏腾出空来,叫他到窗旁来听。
崔宏听过一阵,转头跟唐浩青比一个手势。
唐浩青晓得他意思,是想匿了身形进去把道清了,又摇摇头,示意不可。
夜里白身客寻蔽所无话可说,是应当,只是往常也是些破庙荒屋,官邸内宅,即便是荒弃已久,平头百姓哪里是随便进得的
再细看几人虽身着粗布衣裳,手足身板结实,偌大空屋,要寻一处藏兵刃再便宜不过。
怕不是寻常过路客,是李师道的人,在这处守着密道,又为了掩人耳目换一身行头。
崔宏贸然杀去,恐怕一时便要惊出密道内李师道及其守卫,若是给他们逃了便是得不偿失……若不清出道来,又无法去寻密道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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