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越宁的胳膊没残,吴斌也还是心中存着一股对越宁的怨恨没有发出来。他看向越宁的眼神是怨毒的——这小兔崽子害他挨了无数的揍。校长和钱老师的脸都有点黑,如果吴斌不是支书的儿子,他们恨不得将这家伙劝退了账。初二班主任如释重负,也是与此有关——吴斌跟越宁不对付,吴斌大家得罪不起,越宁走了,对所有人都好。
“三大爷”看到吴斌,还笑着问一句:“哟,这不斌子么?”
吴斌也勉强笑笑,叫了一声:“李叔。”
钱老师机敏些,打了个圆场:“天不早了,看门大爷还锁门呢,出去说。”出了校门,姓吴的往左走、姓李的往右走,就分开了。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众人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各自走了。越宁跟养父养母一路,走了几步,回头给了吴斌一个微笑——可怜的孩子,又要挨揍了。他要跳级,除了自己能应付得了学业、早点脱离李家,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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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斌在学生堆里鹤立难群,能让越宁隔了十二年认出来,并不是越宁记仇记得就这么深,又或者吴斌长得多么有特色,纯是因为吴斌的身高。
吴斌比他大六岁,比其他的同学大上两到三岁不等,却与大家是同学,当然长得比所有同学都高。
这样悬殊的年龄差,除了越宁上学早,还有吴斌自身的原因。
吴斌他爹对他期望极高,一方有头有脸的人,自认也不穷,有钱有势了,就盼着儿子能争气。或许是心思都放到歪门邪道上了,吴斌的学习成绩惨不忍睹,他爹想办法在学籍上做手脚,让他读完了初三回过头来再从初一读档重来!就不信他学不好了!
这办法果然有效,初三毕业了一回的吴斌,在父亲的拳头棍棒下,完虐了同班的初一小屁孩儿,在村中学里也算给他爹争了个小脸儿。然而好景不长,半个学期后,三村合并,越宁来了!
这是个只要翻翻书、作业都不用做就能考满分的主儿,还比他整整小六岁。一个半学期,耳朵边儿上是他妈念叨着:“你还不如个吃奶的娃。”身上是亲爹给的“疼”爱,考一次试,被他爹揍一回。同学考五十,他考七十,越宁能考一百。他爹就气不顺了,揍,必须得揍!
他爹巴不得能有越宁这样的一个儿子,每每督促儿子向越宁看齐。每回越宁打他家门口过,他爹娘跟看文曲星似的,觉着越宁能踩进他家门里,也能给他家里带点儿斯文气。有一回他病了旷课,越宁受班主任之命给他带话,他爹娘对越宁比对他这个生病的儿子还要热切!
怎能不恨?给他个教训,打断他一条胳膊,叫他考不了试!小屁孩就不该跟大人抢风头!休学一年等老子风光考走了你再来显摆吧!小王八蛋!
越宁就这么被他算计了。他根本没想到吴斌会有这么恶,何况,三家村合并,姓李的也不少,也算是“本家”,哪怕自己在家里也被老子娘边揍边骂:“看人家东子……”遇到越宁被姓吴的找麻烦的时候,姓李的孩子还是同仇敌忾的。学校的老师也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时不时的会回护一二,越宁在学校里并没有正经吃过大亏。
可惜凡事总有万一,92年末,镇上逢集,越宁往镇上他小姑家里去。小时候在深山里住,从村尾的家里到村头的小学都得爬半座山,早习惯了赶路,他就没用人陪,落了单。吴斌纠集了吴传业、吴传家俩狗腿子,山路上截住了他。照吴斌的计划,给这小兔崽子一个教训也就得了,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想法是好的,只是吴斌的智商大约也就比张珍珍略好一些。他忘了,冬天是会下雪的。本来只是伤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将养,顶天四个月就能养回来了。对越宁来说,四个月的初中功课而已,都不带打顿的,回来就能跟上进度接着上课膈应吴斌。
可92年那场大雪来得太寸了!越宁不但右臂被打折,身上也挨了不少拳头,跌山沟里,又遇上这倒霉天气,险些死在山里。得亏镇上一个孤老头子张老头儿,出来瞎转悠,把他给扒拉了出来。命保住了,胳膊的伤就重了。家里肯花钱治呢,多出点钱,也能治好,李家一看医疗费太多就想讹钱了。
一拖二拖,钱讹到了,吴斌也脱了罪,只有越宁一个倒霉残废了。经此一事,越宁大彻大悟,心有缺憾,却不至于满心怨毒走不出来、耽误一辈子,勉强可以用“因祸得福”来安慰自己爬起来继续过日子。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越宁也不介意让吴斌再挨点揍。你蠢就不许别人聪明?你蠢你有理?回去挨揍吧!
可以想象,等吴斌他爹知道越宁跳级之后,吴斌这顿打得挨得多结实!人家跳级你留级,不不不,还不是留级,是本来应该上高一结果跑去上初一……吴斌他爹一世好强,父子俩遇到一块儿,不知道是谁更倒霉一些。
甭管谁倒霉,反正越宁是挺高兴的。他送了吴斌一个大大的笑,将吴斌气个半死!都说越宁长得好看,可吴斌眼里,这笑容真是太可恶了!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早晚让你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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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兰见儿子回头,伸手拉了他一把:“看什么呢?别理笨蛋。”
“三大爷”咳嗽一声,声音里带一丝得意:“老二家的,不要胡说!”
张桂兰瞬间消音,听三哥跟儿子嘱咐来嘱咐去,心里是得意的紧。她是想明白了,赵红英生了儿子又能咋样?小[哔—]羔子可没个支书爹!以后还是得土里刨食!她儿子却是要当干部的人。
这么一想,张桂兰的脚步又轻快了起来。
李建设也很开心,孩子虽不是亲生的,好歹养了十几年,又乖巧懂事还长脸,将来还有出息。以后的富贵日子,还是得指望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是亲生的”。将这一点抛去,那是再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走不多远,三大爷的家到了,几人作别,三大爷笑眯眯地道:“等等,”回家提了只鸡出来,“给东子发奖啦,好好补补,吃好了才有劲儿念书啊。”
李建设嗑巴着推辞,张桂兰也有些激动:“东子,快谢谢你三大爷。”
越宁乖巧地道了一声谢,“三大爷”笑容更甚:“不谢不谢,你就喜欢懂事儿的孩子。有出息,快回去吧,明儿还上学呢。”
越宁低头冷笑,胳膊残了的时候,可没见您赏根鸡骨头给我嘬呐。
李建设夫妇心满意足地拎着鸡、带着儿子回家了,没进家门,张桂兰看到熟人就显摆:“东子跳级,他三大爷给了只鸡吃呢。”
越宁由着她炫耀,看着手上的一对银镯子挑了挑眉。这对镯子是“小姑”给他的,打小戴着,这会儿已经勒手腕了。手残了之后,“大娘”就闹着抢了去。
到了家门口,李建设掏钥匙开门,隔壁李建国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探出个花白的脑袋来:“东子考得咋样啦?”
这老太太便是李建设弟兄仨的亲娘,名字已经不可考了,娘家姓王,照风俗,死后碑上得刻着“李门王氏”四个字。李王氏对越宁还是有感情的,有出息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越宁好了,大家跟着享福,不是么?连赵红英都抱着儿子站在婆婆身后,用一种“我才不是关心你呢”的目光热切地等着消息。
越宁微笑道:“嗯,明天跟着初三的一块儿上课。”说着,从张桂兰手里拿过鸡来,张桂兰冷不防被他抢去了鸡,眼珠子瞪出了眼眶,眼睁睁看着不孝子把鸡拿给了赵红英:“您去炖了补补。”
张桂兰就要发疯,李王氏浑浊的眼睛瞪着儿子,李建设还是听亲娘的话,一把揪起老婆就拽进了自己家门。赵红英笑得“咯咯”的,声音很是刺耳:“大侄子越来越有出息了,明晌过来,我给你留个大鸡腿啊。”
李王氏对长媳的表现很满意。
越宁摆摆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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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三家村极不太平,三姓聚居区成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两个角上都闹得要命,全村的狗被吵得跟着直汪汪。吴姓聚集的地方,不用说,焦点在支书家,吴斌被他爹捆起来拿皮带抽得后背屁股肿得发亮,嚎叫声全村都听得到。
姓李的这里,张桂兰唱了主角。大门口放一块砧板,手里提一把菜刀,边剁边骂:“丧了天良了哟~就缺这一口吃的~我儿挣来的鸡,一根鸡毛也没给我儿留哟~”
隔壁赵红英不干了,抱着儿子站在门口,敲着门板骂:“那么好的孩子,怎么摊上这么个不修德的妈啊!我大侄子看我辛苦,拿只鸡来叫我炖了孝敬婆婆啊!”
越宁坐在屋里,作委屈状,李建设搓着手,围着他转:“你别听她们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当她们放屁。你早点睡啊。堵上耳朵就行了,甭烦心。”
屋里没点灯,黑暗里,越宁的脑袋上下晃了两晃,心里是一点也不觉得烦的。这两个女人一闹,不用到天明,全村就都得知道他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而那妯娌俩,一个贪小便宜,一个小气。舆论,或者说口碑,就是这么来的。不管以后有没有用,有备,无患。
第5章 逃离(五)
这一天晚上,越宁睡得挺好。不管是东屋里张桂兰和李建设又起的争执,还是隔壁李建国和赵红英闹得天翻地覆——自打生了儿子,赵红英就敢撒泼了——都没能打扰到他的好眠。他吃过许多苦头,对环境的要求并不高,况且狗咬狗的声儿当伴奏,他生的什么气呢?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妯娌里干仗,两人都是输家,真正的赢家是他。连吴斌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白天,吴斌的眼睛里像淬了毒,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就被见血封喉了。要说吴斌现在没在心里想着怎么折磨他,幻想着他会变得多么惨,反正越宁是不信的。
他猜得很对。
第二天,吴斌趴在床上哼唧,心里将李卫东(越宁)掐死了八百回,村子里已经流传开了真相。
这年头娱乐少,人民群众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趣闻。彼此一对口风,得出来的结果便是:“李老二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养了这么个有出事又懂事的儿子。”、“李老二的婆娘真是小心眼,还不如孩子。”、“李老大家的也是眼皮子浅,怎么好意思从小孩儿手上接东西?”、“支书家那个……啧啧。”当然,也有说越宁的不是的:“拿东西给别人,怎么能不先问问爹妈呢?”
最后一条被淹没在了前面许许多多的评论里,是那么的不显眼。乡民眼里,赵红英才生了儿子,确实是家族的功臣,多得一些照应,那是应该的。更何况,赵红英夫妇还赡养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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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议论声中,越宁面带微笑,背着张桂兰手工缝的布书包,上学去了。目标,初三(1)班的教室。
他的心情是激动的,上辈子就没进过初三的课堂,如今重来一回,居然得此机会,忍不住就脸上就带了出来。好奇地将教室打量了一下——这是正常全日制学校的课堂呀!跟他后来寻着机会进的一些实习培训类的成人教育是不一样的。
钱老师见他一双大眼睛滴溜溜打量着教室,脚下却站定不动,脸上力图保持着镇定,不由觉得好笑。这孩子真是太招人疼了。
这孩子的模样生得极好,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眼角微微地上挑,左眼角下一颗泪痣。他的五官轮廓略深,眼窝略有点凹陷,鼻梁高挺,嘴巴比一般男孩子要小一点,还是带着淡粉色的菱唇。
完全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
钱老师知道,李卫东有个绰号“小洋人”,走近了细看,长得真是洋气极了。蓝色的土布裤子、米色小衬衫,再普通不过的乡村孩子的打扮,他硬是能穿出一股子贵气来。钱老师教语文的出身,十年前也是一枚小文青,忍不住就冒出一句“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真是见了鬼了,对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子,居然有这样的感慨。
再仔细一看,钱老师笑了,这孩子看起来温和腼腆,小姑娘似的。可那小腰杆儿是挺直的,肩背舒展着,身体里那根筋张着,而不是缩着。不像一些调皮的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而且行动都带一点克制,并不过激,小小年纪已有“温润如玉”之态。
说来也奇怪,李老二两口子都土得掉渣,李老二媳妇更是个欺软怕硬的泼妇。居然能养出这么好的孩子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钱老师并不知道,这里面小胡老师居功至伟,越宁重生的经历也极其重要。现在他只打量着这个班上年纪最小,极有可能是他带过的学生里成绩最好的男孩子,满意又和气地说:“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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