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常大头!谁让我叫你常教官,你不理我。好了好了,我有事儿找你。”
常凤晨一抖肩,就将人的手抖了下去,面色漆黑:
“讲话就讲话,不要动手动脚。”
来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
“我就是想让你给你弟弟打个电话,雅芳特别喜欢上海的一个新出的化妆品牌子,你让你弟弟给带一点来。我过后休假,上你家去取去。”
常凤晨皱着眉头:
“什么上海?我弟弟在北平,他去一趟上海,还不如你偷跑去一次上海来得快。”
“哎呀别那么小气!我又不是白支使你弟弟!我跟你说,这可是事关我的终身幸福,你弟弟就是出去百货公司买点东西,真不会多麻烦!”
那人还想说两句调笑,见到常凤晨的神色,一顿:
“不会是……你压根不知道你弟弟在上海吧?别是忘了告诉你吧?”就他弟弟那种兄控,哎呀妈呀,这里面不会有事吧?可对着常大头的眼神,也要硬着说下去:
“我妹妹亲眼看见你弟弟在上海溜达呢……这小丫头片子死活不给她嫂子带东西,我没法子,才求道你头上。咱俩这交情,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常凤晨先是皱着眉看着他,他昨天才同弟弟通过电话,打的还是家里的电话。云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上海 ……常凤晨忽然猛地抓住对常胳膊:
“你说你妹妹在上海看见了云鸿,没看错?”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妹妹喜欢你弟弟!还能看错人啊!”那人气的甩开他 ,揉揉胳膊抱怨道:“上个月我舅舅家的儿子结婚,她跟我妈去的。前天给我打电话说的,在路上看见了你弟弟,还叫了一声,可是你弟弟跟你一样,耳背!没听见,转身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她还抱怨了一通。”
那人说了两句,见他没反应,以为是被弟弟抛下的冲击太过巨大——谁都知道他多紧张他弟弟——只当他答应了,飞快的跑走了。
常凤晨完全愣住了。然后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想起了一个本不该想起的可能。
常凤晨回过神,嗷的一声抓住一个无辜路过的路人,喊了一句 :“你帮我去上面请假!!!!!”然后就飞速的跑到机场,开着一架飞机直奔上海而去!
2
飞机并没有开往上海的训练场,他直接停在了上海一户大户人家的草坪上,面对闻讯而来大批举枪的家丁,特淡定的说:
“叫你们胡大爷出来!”
人群中打开一条道,叼着雪茄的胡大爷走过来,一边呵斥“大胆!还不赶紧放下!”一边笑着说:
“哎哟,这不是常小弟么,怎么还亲自开飞机来了?辛苦辛苦!”
常凤晨从贴身的衬衫中掏出一张照片: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胡大爷探头一看:
“这不是你家小弟么,怎么不认识,一个月前我还跟着一起吃过饭呢,不是我说,你家弟弟怎么那么严肃啊?比你还严肃,小伙子长得好看,就是脸……”
常凤晨挥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我说上海的,不是北平。”
胡大爷的话一下子哽住了。
两个人对峙,无声的用眼神交流。
胡大爷半响才说:
“你找他干嘛?”
常凤晨瞬间眼睛都直了,一把掏出枪指着对常:
“你居然知道!?你他妈居然不告诉我?!”
“哗——”胡爷后面的人立刻也举起一大片的枪,然而常凤晨只盯着胡大爷,一点也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胡大爷吐掉嘴里被咬了好一会的雪茄,低头在烟盒里拿起新的咬在嘴里,慢悠悠的点上:
“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上海有个跟你弟弟一样的人却没任何关系?我没事找事?”
他嗤笑一声:
“常大少,你可能美国住得太久,不太知道中国的文化。”他抬眼看了一眼常凤晨:“中国有句话,叫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谁都知道常非梁为党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常家妻小在重庆躲避空袭,苟延残喘。一轮空袭,炸死了常家的太太和小女儿。
常家的小妹妹几个月大,坐在烟火中嚎啕大哭,推搡着妈妈。一轮烟火浓重的挡住了少年的步伐,他也才十五岁。他无法穿越人群去确认妹妹,他只来得及拽走被吓傻的弟弟,从此两个本该享受恣意人生的少年,在流民中苦苦挣扎。两年后,常家大舅子陶宝山才辗转找到了流浪了两年的兄弟两个,可是只接回了一个小公子,大公子确定了陶宝山的身份和品格后,转身就投了军。
父子两人像仇人,再没有见过。
不是没有人打过她们的注意——常凤晨只能确定常太太死了,可是她怀里几岁大的妹妹,就不那么确定了。一口咬定被人救下来,这乱世,也没法查证不是?——常家,说白了那就是国民政府安排在北平的钱楼子,谁脑子再傻,也不会放过这等好事啊。
打从这故事传开,常家就没断过领着小姑娘上门的“恩人”,可是没等常非梁确认,常家大公子就直接摁死那群号称妹妹的人。等他直接开枪打死了一个死活躺在他家地上说这就是常家小姐你们不认么你们没有良心的呀是不是不想要累赘清白不保的常家小姐的男人后,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再上门了。
常家这位失踪的小姐,是常凤晨的逆鳞。
常非梁最没有立场在这个话题上说出任何话——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常非梁都没有在身边。他甚至都没见过这个女儿,而由于局势的紧张,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家信,就放在了一旁,连名字都没取。
而之所以常凤晨如此确凿这些都不是他的妹妹,是因为,那个孩子不是妹妹,而是弟弟。
没错,弟弟。
战乱年代,人命贱如草。
为了好养活,一般人家都是取个贱名,把男孩子做女孩子养。只是这一般是穷人家的做法。不过当时常家没有顶梁柱,常太太带着三个孩子,周围都是各种乱民。她六神无主之下,听了隔壁的大娘的劝告,把儿子当女儿说,梳女孩子头,点红穿粉。等到见到常非梁,自然一切都能恢复。
可是他们没等到他们敬仰的父亲,他们等到的是抛下妻女去押送钱财的常部长,等到的是日军丧心病狂的□□。
常凤晨垂下手,半响才说:
“他是谁?他在哪?”
胡大爷盯着他看了一下,才道:
“白维,白博成的弟弟。”
3
白博成的弟弟?不是白家二少爷,而只是白博成的弟弟?常凤晨抬起头:
“你的意思是什么?”
常凤晨并不是傻瓜,这样别有含义的称谓,可真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胡齐嗤笑一声:
“只不过是名为养子,实为仆人罢了。”
谁家的弟弟,做你24小时打杂呢?那位也号称三弟的白昊,可是花天酒地,十足的纨绔子弟呢。满上海滩,就再也找不出比他更能玩的小少爷了,可是这个二弟,却长年累月陪在大哥身边,做一些……胡爷嗤笑一声,看着常凤晨。
常凤晨的手攥的紧紧的,沉默了半响,抬头道:
“我想先见见他,不用他知道。”
胡齐将雪茄顺手丢在喷泉里:
“行。”
‘声名大噪’的白家兄弟、白长官事关重要,行踪自然是最高机密。可他身边的二弟阿维,却不怎么受人重视了——何况这位秘书长大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没法停下来。他总要在各个部门和大楼,去给长官送取文件,长达下令。行踪当然就好理解的很。
今日,他就要代替白长官去一家会所跟一个人见面。这会馆恰巧,就是胡大爷名下的产业。胡齐理所当然的占据最好的地方,将常凤晨安排在了一个能纵观所有地方的二楼。
并且,就在常凤晨前脚落座不到三分钟,后脚这位传说中的万能秘书就踏门而入。
可惜的是,胡齐并不能自得自己的料事如神全局掌控的本事——打从白维进门,常凤晨的眼睛眨都没有眨过。
常凤晨仔细的打量对方。
阿维很像云鸿,但是他又不像云鸿——年少遭遇家破人亡、流民里讨生活固然很苦,可是只有短短两年,紧接着就被接进了大宅子。而自始至终,他身边都有家人陪伴。云鸿一身光明磊落,姿态挺拔,带着一点少年气息的倔强与愤慨。但是眼前的阿维不一样。
阿维仅有的幸福印象,只有他还没有自己独立意识的两三岁。他从有了记忆起,所遭受的都是苦难。就算白家救了他,那种谨小慎微与自卑,依旧困扰着他。
他的脸上带笑,那种谦卑的,左右逢源的笑容。
他身姿挺拔,动作却多避让。他同每个人问好,每个人交好。
他就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白家对外的,管家。而不是他身边那个坐没坐样站没站样的白家少爷。
胡齐这次点燃了一根细细的、据说是女士的香烟,吐出一口不咸不淡的雾气:
“这位阿维先生,真是最近上海滩第二出风头的人物了。八面玲珑的手段,多少人想挖过去,日本人都眼馋的很。”
常凤晨心一缩——他想起自己的恣意妄为,想起云鸿的倔强耿直。
有底气的人,才能恣意妄为,耿直倔强。没有底气的人,自然要左右逢源。常凤晨的脸上显出痛苦神色,胡齐假装没看见似得继续道:
“只可惜,第一位风头人物手段强势,不是肯放人。而且因为这群挖墙角的,听说对这位也有点疑心呢。我这不相干的,都听到点风言风语了。”
话未净,胡齐忽然站起来,从窗口探出身子:
“阿维先生。”
正在一圈人周旋的人闻言朝上抬头,恰巧看见胡齐,脸上便露出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来。只见他朝周围说了些什么,就端着酒杯脱身。他朝白家小少爷说了些什么,白小少爷撅嘴,然而似乎被训斥了什么,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然后白维才上楼来。
常凤晨看着换了一杯新酒的阿维,在胡齐的介绍下朝他伸出手来。不同于粗狂的北方人,白维有一点软软的吴侬口音,便俏皮又温暖。他也伸出手来,握了一下:
“我跟常先生第一次见,却感觉很熟悉呢。”
常凤晨回味他手心的温度,勉强挤出一句:
“我也同你一样,感觉像是见到了亲人。”
这话便显然有点出格,八面玲珑如阿维,也是一顿,笑的含蓄:
“谢谢。”
3
常凤晨开着飞机就走,要不是目的地是上海,加上常家父子转圜,上面非要以为他是带着飞机去投维□□了。饶是如此,常家也引来了一波波的调查询问。
常非梁送走了前来调查的委员,半响,浓重的叹口气。身后常云鸿蹙起眉头:
“爹,大哥肯定是有要紧事儿,我看,还是我去一趟吧。”
“不行!”
常非梁断然拒绝:
“你大哥去了,你再去,不怀疑也怀疑了!”
常家两个孩子去了随时可以开船离开中国【里面好多租界还不能进去查】的上海,说没有事儿,鬼都不信。常云鸿只是一时情急,被父亲这么一说,顿时醒悟过来。懊恼道:
“那怎么办?”
常非梁也头疼,他在上海没什么关系,有的几个朋友也都是学者,并不是他看轻这几位,只是学者跟军阀,跟政府,哪里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常云鸿看见父亲皱眉,先走到桌边给父亲到了一杯茶,端给父亲。想了想,试探的道:
“您看……刘先生怎么样?”
常非梁抬起头:
“你是说……刘佳峰?”
“恩。”常云鸿点点头:“刘先生之前跟姑父的,姑父说他办事很牢靠的。之前姑父找到我们……大哥一路跟他就说话多。他跟大哥交好,又是上海人,肯定比我们熟悉上海。不如让刘先生去,您不是想提拔他么,不如这时候看看品行如何?”
常非梁听见儿子的话,大为惊奇。小儿子虽然不像大儿子那样当面对顶,非但如此,还非常孝顺。但是总不如大儿子那般出色,此刻提出这建议来,当然令他刮目相看,大为惊奇。小儿子的提议非常好,好的他想立刻跳起来去打电话。
但是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也不会这样做。他点点头,只做应付状:
“我再想想吧,你先去吧你姑父叫来。”
陶宝山进了屋,听见这意见,不由得点头:
“我总觉得云鸿性格单纯,现在看来,云鸿只不过是沉稳不多言而已。我看这个蛮好,刘佳峰我观察很久,看起来很靠谱。又有家室在这边,你还怕他跑了?”
常非梁说,“可他毕竟还不是我们的人。”
陶宝山道:“正因为他不是,才不会引人注意。我们假借公差的名义让他去,怎么,政府还管着不许出差去?”
常非梁有些迟疑,只是毕竟事关儿子,他到底奔着拼一把的想法,就此定下刘佳峰前往上海。
常云鸿叫了姑父,本来想跟着一起进去,何仙姑忽然叫住他:
“小哥!那个结巴又来了!”
还没进屋的陶宝山板脸:
“怎么说话呢?!没有礼貌!”
何仙姑撅嘴道:
“他本来就是嘛!”
说完,也不等人反应,生气的跑掉了。常云鸿都来不及叫住她,陶宝山剜了她一眼,朝常云鸿说:
“成先生毕竟之前帮了忙,你大哥的事儿有我跟你爹呢,你先去招待成先生。我跟你爹说两句,随后就下去。”
常云鸿点点头,直接下了楼进厨房,吩咐王妈给客人煮一碗绿豆汤——北平今年出气的热,这才六月,已经汗流浃背了。成先生从关内往这边走,只会更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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