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先生指的是热河来的成功先生,说起渊源,就要从更往前说——
日本人提出大东亚共和,汪先生热烈推行。国民政府也跟着行动,首先就是要钱财来往。说白了,就要求各地有钱人,给他们送钱,支持他们的前线行动。
热河离着北平近,当然要优先要求他们来人。
来的,就是热河商业会长,成功先生。成先生在当地赫赫有名,家业不说遍布全国,起码热河,就是人家的地盘。说一句热河姓成,也不夸张。当然,大家当面总要叫一声成先生,背后,就叫人家汉奸了。
士工农商这思想,虽然已经成了老封建,但是私底下,许多人还是瞧不起商人的。他们不敢明着骂军阀、骂政府,这想当然,就要骂一骂成功了。
而常家——常非梁自然有读书人的骨气,是更瞧不上这种人的。成功再怎么有钱,也是民。常非梁再怎么窝囊,也是官。那是打骨子里就瞧不上的——成功到京十天,一天也没见到‘政府’方面的人。
契机出现在常凤晨忽然开走一架飞机——常非梁当天就立刻被控制住,常云鸿被扣在警局。只有陶宝山活动在外,听到消息,赶紧活动了起来。
关注了他家许久的成功,闪亮登场。
他既然被叫做汉奸,自然是因为他跟日本交往过密。这个时候,就有日本人立刻来到了北平分行,要求进行大宗货款。按照‘中日’签订的‘友好合作贸易条约’,日本任何人、尤其是军官都有权在中国银行进行贷款,但是因为‘身份高贵’,需要至少经理以上人员专门接待。这位日本人不但是军官,还是个高官——他至少有东北三省的军需调配!这种身份,就只能行长出现招待。行长就是常非梁,特务组不得不先放人,趁着这会时间,常家才能开始活动转圜。不说日本人,引来日本人的成功身上,就有了救命之恩的恩情。
常非梁活动开了,就立刻接见了这位‘恩人’。而等到接触,常非梁才对成先生大为改观。晚上送走成先生的时候,还跟陶宝山感慨:
“倘若不见人,真是误了这位英雄了。这位以后,成就肯定不只是商业。惜乎……”
陶宝山道:
“惜乎什么?”
常非梁摆摆手,颇有一些背后说人的不好意思:
“惜乎是个结巴。”
晚上回家来问好的何仙姑扑哧一笑,她当然知道内情,不过这事情当然不能跟父辈说。只是自此以后,就管那人叫结巴了。陶宝山说了几次,也不见成效。
这会来了,常家自然要招待。便先让常云鸿出面,他去叫常非梁出来。
常云鸿端着煮好的绿豆汤进入客厅,一进门,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白裤子站在客厅的常云鸿正看着他。看见他,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成先生,天气热,您先喝碗冰镇绿豆水吧?”
成功眼睛仿佛冒出火一样:
“谢、谢谢常、常小公子。”
常云鸿一笑:
“不用这样客气,您叫我云鸿就好。”
成功整个融化在了对常的笑容里,呆呆的重复道:
“云、云鸿?”
常云鸿点点头:
“哎。”
轻巧又活泼的一声‘哎’,随着这火热的天,一起烙在成功的心上。
皮肉焦糊。
托着关系,他们在战局紧张时刻把刘佳峰塞上了一趟专列,就是如此,也花去了一天的时间。下车的时候,刘佳峰整个衣服都不能看了。然而他并不非常显眼——在这乱世道里面,没有多少人来介意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得体的,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会在意今天和昨天穿的是一套衣服。许多人家甚至只有一套衣服,体面,没有命重要。
刘佳峰落地,先在火车站买了一张报纸。上面头版头条,就是“汪主席的和平大业是唯一赢得这场战争的法宝。”
这位待人温和、说话永远不紧不慢的刘先生,从鼻腔里面哼出一股气来,用浓重的上海口音说:
“ 七搭八搭勿晓得港啥。”
然后扬手:
“ 黄包车!”
赶紧就来了一辆拉活的黄包车,刘佳峰坐上车后,想想常凤晨能去哪里,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来,说:
“弄晓得段家公馆伐?”
黄包车一愣:
“侬是讲黄浦路段家公馆是伐?”
刘佳峰点点头,那黄包车放下车,笑道:
“地常远,吾去吃口茶水好不啦?”
刘佳峰自然不无不可。
可是那人回来却不是喝水,是领着一个穿的非常时髦的年轻人走过来。那人上下打量刘佳峰一眼,说话却客气的很,一张嘴,一口普通话:
“先生哪里来,找我们段爷?”
刘佳峰一惊,没想到当年一别,胡齐势力发展的竟然如此之大,连上海火车站都是他的范围。他看了一眼对常,对常也任他打量。半响,他一笑:
“侬打电话给伊港,刘佳峰来访。”
那年轻人点点头,请刘佳峰去旁边小吃摊,刘佳峰也欣然应允。不过一刻钟,立刻就开来一辆别克,刚才那年轻人停下车就跑下来:
“段先生请您过去,说常少爷也在,请您喝喝酒。”
刘佳峰轻声说:
“好的呀。”
阿维回到家的时候,白家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只有客厅留着一盏灯,阿维抿嘴一笑,将公事包和衣服放在沙发上,进了厨房沏了一杯牛奶,才拿起公事包和衣服进了大哥的屋子。
白博成就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报纸。因为字小,还要带上金丝眼镜,就更像一个老头了。阿维抿着嘴,走了两步,就听见白博成的声音:
“回来了?”
“是。”阿维将那杯牛奶放在白博成面前,转身去挂衣服和包,又还了鞋,才坐在了白博成的对面:
“胡齐介绍我认识一个人。”
白博成漫不经心的的拿起杯子喝牛奶:
“什么人?给你介绍小妾?”
“没有,是北平那边的。据说当年他逃到上海的时候一起逃难过来的。”
白博成从报纸中抬头:
“所以呢?”
“啊?”阿维看看他,眨眨眼:
“什么所以?”
白博成道:
“然后呢?介绍给你,目的呢?”白博成抬手看了看表:“你从上午出去到现在,估计一直跟着在一起。胡齐就为了给你介绍一个一起逃难的?没啥背景没啥身份?”
阿维看看他大哥,又眨眨眼:
“是啊。”
白博成看着他。
阿维看着白博成。
阿维噗嗤一笑:
“真的就只是在一起喝喝茶。”阿维低声说:“那位常先生来自北平,应该是个大少爷之类的。跟家里关系不太好,偷跑出来上胡齐这里玩,恰巧遇到我。”
白博成不说话,偏偏阿维从他眼睛里看出来,这跟你晚回家有什么关系。不由得舔舔嘴唇:
“说起来奇怪,我总觉得这个人,以前见过似得。感觉特别熟悉,就忍不住多呆一会。大哥,你不会怪罪我吧?”
说完,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期待他的肯定。
白博成能说什么?
阿维虽然名为他的弟弟,但是有白昊比着,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回事。总不肯把自己当少爷,事事先将自己作为一个仆人来想。白博成明里暗里‘纠正’多少遍,奈何言传身教做的并不好,他自己都知道,自己跟大姐对待阿维,和对待白昊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
而现在,好不容易阿维有了自己投缘的朋友,难道白博成要说,这人不明底细,你还是不要来往的好。还是要说,“第一次跟人见面就能聊十几个小时,我感觉我要失去你了!我不许你在跟对常见面。”这种话。他只能故作冷艳的不作回应。
不同意,不支持。阿维却默认他同意了,特别高兴的说:
“其实这个常少爷虽然看着很纨绔子弟,其实是一个开飞机的。特别酷!!!我跟你说,他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白博成下午回家还没看见阿维的那种苦闷感,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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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子小妹夫,总要见见面嘛。我在想要不要带同福里玩,但是同福里没啥关联……以后打鬼子再见吧。
托白博成的福,成功可以少遭多少罪。白博成这种童养媳、使唤阿维、为了白昊送阿维去‘死’,对护犊子的常大头来说,呵呵。
舒克舒克舒克,开飞机的舒克~
大头大头大头,开飞机的大头~
突突突突突突!
“妹!你看哥给你打个人形奶酪!”
奶酪长这样。
3月,□□刺杀汪精卫失败的消息传来,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国民政府,更加动荡起来,整个中国都为之震荡了起来,国家经济更是直接接近崩溃。这种条件下,常家的地位顿时高大起来,嚷嚷着让常凤晨长长脑子的人,一下子销声匿迹。刘佳峰还没等展开行动,常凤晨就获得了自由——比以前更大的自由——他可以随时出入机场,前往上海,会见自己的‘情人’,甚至有许多打趣的声音传来,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同时,白博成悄悄通过自己的重庆身份,向上面递了一份拯救经济的计划——国债计划。这份情报还没到□□手中,先由‘各常’展阅了一遍。
4月初,周佛海亲自给白博成写信,邀请他‘一定要加入新政府,中华之兴起,仰赖明先生的经济计划。’同时,重庆常面也下达了,要求白博成潜伏的命令。
4月中旬,白博成和阿维经由巴黎取道香港【干掉竞争对手】,飞回上海,同周先生会面。同时国民政府正式发行新利市措施——发行国债卷。日本也不想要一个一无是处的中国,经由各常面统筹,汪精卫也不得不同意,各常面配合。岌岌可危的经济体系统保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里。
就在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和平时期的开端时,5月3日,日军悍然轰炸重庆,死伤几千人。5月6日,汪精卫公开叛国‘投维’,在上海建立76号。白博成正式在新政府任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
白家风头,一时无两。
之前由于形势复杂,刘佳峰没来得及利用这次机会发展常凤晨,就匆忙被召唤回了北平,加入商讨国卷事宜之中。听到重庆北轰炸,当时就愣掉了。等回过神,也顾不得暴露的风险,直接请示,要求再次南下,面见常凤晨——这次,他是真担心常凤晨。
重庆,轰炸,这两个词的上海,谁也没有陶宝山,和陪着陶宝山去找常家兄弟的刘佳峰更能明白代表什么。
刘佳峰当日就南下,行李都来不及带一件。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回家吃午饭的常云鸿。
刘佳峰这才想起来,受伤害的并不只是常凤晨。然而时间紧迫,他只能在出门前,跟陶宝山说一句注意小公子,就走了。
陶宝山一愣,回头看常云鸿。
常云鸿奇怪的看着姑爹:
“看我干吗?”
忽然身后响起来也是回家吃饭的何仙姑的声音:
“结、荣先生,你怎么不进去?”
常云鸿和陶宝山一起回头,看着门外的成功提着两扇肉:
“我、我来送、送点东西。”
常云鸿笑着迎上去:
“我说吃,你真给送啊?”
“老、老家送来的,真不是故、故意弄的。”
成功满脸正经,就是结巴略有破坏形象。
何仙姑和常云鸿噗嗤一起笑出来。
陶宝山瞅着,也挺可乐。他笑道:
“荣先生快进吧,这肉真不错,晚上您尝尝我的手艺。”
常云鸿接茬道:
“是啊,我姑爹做的狮子头,很好吃的。”
在北平晚上还要穿厚衣服的时候,上海却已经闷热了起来。只有早晚凉爽一些。不过这样的天气,刘佳峰却极舒适——昨夜傍晚到的上海,下了火车,就看见了胡齐的车。到了地常,他只来得及看见胡齐跟常凤晨在院子里打猎喝酒,就已经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了现在才起床。这是极少见的。
胡齐虽然不止这一处房子,却是最喜欢这里的房子。他的每个客房,都正正面对一大片的绿草地,上面还养着马,有专门的人伺候着。每日清晨起来,站在窗边,清新的空气,入眼的碧绿,人间享受,不过如此。
如果不看租界区外的人间惨象,这里真是绿树环荫的人间天堂——此起彼伏的洋房花园,接连不断的歌舞升平。人来人往,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人人脸上带着微笑。连中国人都穿着得体,举止言谈赏心悦目。躲在这里,就看不到外面的悲惨。
看不见一条街外,人们行色匆匆,衣着破烂。女人不敢上街,男人不敢抬头。而随时随地,都会有□□或者枪声响起。
上海,已经逐渐成为孤岛。
刘佳峰深吸一口气,却没法吐出来这口气。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刘佳峰回头,正看见常凤晨倚在门上,拿着一个雪茄。他一笑:
“你怎么一大早抽烟啊?”
常凤晨不在意的晃一晃:
“人家摆在我桌子前面的,我顺手拿几根。好了,”常凤晨摆手:“我今天另外有约,不能陪你,你自己走走吧。”
他顺嘴问道:
“谁?”
常凤晨笑一笑:
“阿维。”
76号在海军俱乐部举行宴会,意在加强新政府和政府的合作。汪芙蕖作为代表,广邀宾客。亲日派自不必说,连一些“维/稳”的头目都送去了邀请函。胡齐本不想去,不过打听到了白家二人这日肯定出席,自然也要出席。这次并不是正式宴会,各家各户都去的是稍有分量的人即可。常凤晨顶着段家二当家的皮,堂而皇之的坐在舞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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