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感到自己或许已经近视,但又自觉不会比覃晓峰更严重,如今不像年少时候需要每天对着黑板和PPT,只要坐在电脑前还能看清显示器上的字,冯子凝认为没必要戴眼镜。当然了,既然覃晓峰能想得到给他买一副护目镜,接受也无妨。
临近出差日子,冯子凝的主要工作是开会,上午,认真听取领导的工作指导,在领导面前表示自己对完成任务的决心和信心,下午,领导走了,又和部里的同事们做项目内的交接。幸好冯子凝在周末加过班,把必须准备的一些东西准备齐全了,才不至于被开会耽误工作——当然,开会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令他意外的事,出发前的一天,冯子凝接到领导的通知,得知这次他将和唐信宏一起去西部城。
“小唐上次去过一回,比较熟悉现场的情况。”主任介绍说,“你呢,技术是过硬的,不过毕竟才从国外回来不久,可能不太了解咱们的流程和规定。你和小唐一块儿去,方便融入那边,平时也多教教他一些,看看他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尽管吩咐他。”
还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要出发了,现在给他安排一个“学生”?冯子凝不禁腹诽,当他真看不出来这是要培养谁吗?心里虽然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不过冯子凝还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下来,想来,唐信宏升迁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不可否认,有些人确实天生自带成为“上等人”的命格,这类人冯子凝之流是比不得的。当然,他们不是不努力,干等着天上掉馅饼。他们也努力,只不过,他们努力之后得到的东西比平常人多就是了。冯子凝对唐信宏没什么意见,一来二人不算熟悉,唐信宏对他不但不曾冒犯,甚至挺关照;二来,在冯子凝看来,唐信宏属于起跑线靠前还努力奔跑的人,故而哪怕这回被安排当踏板,冯子凝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儿心甘情愿。
因为唐信宏此番是跟着去学习的,冯子凝并不妄想他真能帮上什么忙,得知这一安排以后没有主动联系他。
开完会,距离下班时间已然不远,冯子凝离开会议室,正要去实验室,突然在半路上被刘松泽叫住了。
他鬼鬼祟祟地在茶水间里对冯子凝招手,冯子凝莫名其妙,走进去问:“刘工,什么事?”
刘松泽往外面探身子张望一番,推了推眼镜,说:“你明儿和小唐一起去西部城?”
“啊。”冯子凝应完,心里纳闷,刘松泽不是唐信宏的直属领导吗?为什么这么问?
刘松泽神情凝重地唔了一声,嘱咐道:“那你可千万要小心呐!”
闻言,冯子凝疑惑地眨眼,问:“小心什么?”
他讳莫如深地摸下巴,良久,意味深长地说:“小唐家里吧,有些能耐。不过,要是他对你有什么要求,你也别太担心,不需要硬着头皮答应。”
这话冯子凝更听不明白了,心想唐信宏的家里哪怕再了不得,到底不是天王老子,而自己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怎么听刘松泽的话,好像两人的身份悬殊挺大,唐信宏有资格对他颐指气使似的?“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他能对我有什么要求?”冯子凝疑惑道,“我觉得他为人挺好的。”
刘松泽揭开茶杯的盖子,往水面上吹了吹气,缓缓地摇头。“好是好,不像一些二世祖。肯踏踏实实地干。但……”他盖上茶杯盖,犹豫半晌,狠下心道,“唉!小冯,我偷偷告诉你,你别说我是传的。”
冯子凝闻到八卦的气味,惊奇地眨了眨眼,连连点头。
他酝酿片刻,道:“咱院外事部的李秘书原本是三组的助理研究员。早两年,听说小唐追他,没追成,人跑到外事部当秘书去了。追求的那段时间,好一段纠缠。听说,要不是李秘书家里也有点儿底子,已经被‘追上’了。你比李秘书帅多了,我看小唐对你有心,你要是没那方面意思,千万得小心。”
冯子凝兴趣颇浓地听着,听到最后觉得变了味,惊道:“李秘书是男的?!”
刘松泽哑口无言,半晌,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道:“废话,咱所有女的吗?”
现在没有,冯子凝以为曾经有过。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冯子凝错愕不已,讷讷地感慨道:“原来他是gay啊……”他认识真的gay,不过直到现在也分辨不出他们和喜欢女人的直男有什么区别。现在听说唐信宏是gay,冯子凝愈发难以分辨了。
刘松泽看他半天不说话,试探道:“小冯,我看你老不找对象,难道也……”
“不不不,我不是。”冯子凝回过神,忙不迭地矢口否认,“我只是不想找对象而已。”
刘松泽好奇地打量他,姑且信了他的话,点点头,说:“这个现在也不奇怪,多读点儿书的人都了解。只怕一方是,另一方不是,那就麻烦了。”
冯子凝同意地点头,但又发现有哪里不对,不禁皱起眉——刚才,刘松泽的意思是唐信宏看上他了?
“小冯,你从国外回来,格外受领导器重。生活上、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只管往上面报。”刘松泽鼓励道,“上面肯定以保护人才为主嘛!家里再有能耐,也不能为所欲为呀!”
尽管如此,冯子凝还是丝毫没有体会到危机感。看刘松泽的态度十分诚恳,满是为他着想之意,冯子凝连声答谢:“事实是,谢谢刘工提醒。我会注意的。”
第二章
落日的晚照铺撒在地面上,隔着玻璃窗,炎热的气息依旧渗透入内。被中央空调的冷风充斥的走廊里洒满阳光,金色的阳光,徒有几分华丽的色泽,少了些许暖意。
覃晓峰拿着干净的布丁杯子从别间实验室里出来,遇上几个认识的同事正打卡下班。与他们一一道别,覃晓峰回到办公室里,仍见到许多组内的同事留下来加班。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废旧的板卡,用斜口钳剪出一小块投进布丁杯子里,不大不小,恰好能够盖住他刚刚在杯子底部打的圆孔。
“晓峰。”蒋悦湖背着包走到他的工位旁,“下班吗?——咦?这不是那个布丁的杯子吗?”
覃晓峰笑了笑,赧然道:“嗯。在底部打了个孔,做花盆。”
她讶异地眨了眨眼,拿起空杯子轻轻地摇了摇里面的板卡碎片,笑道:“真可爱,怎么想到的?对了,买了新的肉?”
“不是,前些天下雨,那棵‘柳叶年华’从花架上摔下来,盆碎了。这两天晾根,打算移到这个里面。”覃晓峰说。
蒋悦湖遗憾道:“‘柳叶年华’吗?那棵你种了很久,上周末我去看,长得好了许多。突然移盆又得等服盆,真可惜。”
那棵是蒋悦湖送他的最新一批多肉植物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因是初夏到的货,快递送来时晒伤非常严重。覃晓峰专门养护了一段时间才有好转,但现在不得不换盆了。覃晓峰无奈地扁了扁嘴巴,见她仍有等自己的意思,便道:“你先回去吧,我约了朋友吃饭。”
“嗯?”她有些意外,随即微笑道别说,“我先回去了。对了,移了盆,拍张照呗?”
覃晓峰点头。
蒋悦湖走后,覃晓峰打开内网聊天软件给冯子凝发了一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下班。冯子凝很快回复还得再等一会儿,覃晓峰回了一个“好”,把布丁杯子与新的眼镜盒摆在一处。
他从办公网上下载了最新的住房评分结果公示,打开以前,犹豫了两秒钟。这是一个既定的结果,而非薛定谔的盒子,想到这里,覃晓峰双击打开文件。看到自己的评分,自认为已有心理准备的覃晓峰还是免不了失望——这回研究院分配的五十七套住房中,ST实验室获得其中二十套名额,属于整个研究院获得套数最多的一个部门,然而覃晓峰的分数并不在前二十名之列。
覃晓峰看了看前二十名的名单,全是前辈和杰出科研人才,其中好几位是享受特贴的专家。他摇摇头,心道得找时间去邻县看房了。
不止覃晓峰一人看了刚刚公示的名单,很快,他听见王召兴夸张地唉声叹气道:“唉,我这辈子都别想在这儿买房喽!”
温宗乐听罢打趣道:“你干活积极点儿,像晓峰,再立一功准能拿到。”
覃晓峰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一笑。
“那也得有本事才能立功嘛!我可没那能耐。”王召兴翘着二郎腿唏嘘道。
包新杰撇嘴道:“哪儿那么简单,能把百来平米的房分给你?哎,这四环的房!”
霍一鸣咂咂嘴,不满地说:“这回的房源太少了,还都是一百到两百平米的。你说建那么大干吗?能住两家人了!”
“哎,一鸣,你家装得怎么样了?”温宗乐插话关心道。
他随口回答:“早呢,才刷了墙。”
王召兴闻之瞪眼,气道:“你一买好房的,搁这儿瞎逼逼啥呢?滚蛋!”
霍一鸣坐在转椅上,被他推了半米远,无辜道:“哎呀,我那儿就四十二平米,比单身宿舍才大那么一点点儿!”
“咋买那么小的?”王绍兴奇道。
温宗乐斜眼瞄他,鄙夷道:“要不怎么说单身汉不懂事呢。人霍工买的是学区房,户口落那儿了,小孩儿将来能上北幼和师大附小!”
众人正聊得兴起,突然,角落里传来咚的一声,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覃晓峰和大家一样,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蒋守正铁青着脸,背上电脑包,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大家看他如此,均不敢招惹,只能鸦雀无声地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王召兴才小心翼翼地打探:“他干吗?”
包新杰双手一摊,说:“又没分到房呗,他排十年了。”
“好像女朋友也吹了吧。”霍一鸣悄悄地传播八卦。
温宗乐苦笑,自嘲地摇头,说:“干这行真是。”
那位叫做蒋守正的助理研究员在ST实验室工作已有近十年,与其他大多数同事一样,他是外地人,在本地博士毕业以后来到研究院工作。他早已有了本地户口,奈何这不是一份能赚钱的工作,如果家里没办法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想在本地买房并不容易。
单位里人才济济,同等学历的人大有人在,哪怕有十年的工龄也比不上别人的一项重大成果,蒋守正在相貌上又有些缺陷——年近不惑的他和很多同龄的“聪明人”一样,开始谢顶了。这么一来,至今没有房产的他个人问题更加难解决。
覃晓峰知道领导找蒋守正谈过几次心,工会也为他张罗过。他的上一任女友便是工会介绍认识的,但上个星期告吹了。覃晓峰若有所思地看着空门,轻微地皱了皱眉。
“哎。”包新杰拍拍王召兴的肩,开玩笑道,“你可以像温工一样找个院里的姑娘结婚嘛,双职工在本地没房的,评分能加不少分。”
温宗乐一听不乐意了,蛮不客气地嚷嚷道:“说什么呢!我跟我媳妇儿可是自由恋爱!”
“覃工。”一个已经下班的姑娘在门口朝覃晓峰挥手,“外头有人找。”
覃晓峰意外地望出去,远远地看见冯子凝在玻璃门外朝他招手。他惊讶地看了一眼聊天软件,这才发现冯子凝早不知是何时下线了。
UKey从工作站的U口拔除后,工作站自动退出系统,覃晓峰用等关机的时间收拾好东西,背起包,把眼镜盒和布丁杯子拿上,打卡下班。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天边零星地挂着几颗星星,与没有完全散去的余晖在渐淡的晚霞里交相辉映。
覃晓峰从车棚里取了车,骑着车穿过通道来到大楼下,见冯子凝正往草丛里看,不知搜寻着什么,便停车问:“找什么?”
“哦,好像看见我们所的呱呱了。”冯子凝答完,补充解释道,“是之前在我们所流窜的野猫,很大一只,眼睛是绿色的。”
看他用手比划猫的大小,覃晓峰依稀想起不久以前的某一天晚上,他似乎在实验室大楼前见过那么一只猫。那时蒋悦湖还因为逗猫,被猫抓伤了手。“你这么说……”覃晓峰犹疑道,“我好像在这附近见过一只。”
听罢,冯子凝心中惊悟,想起蒋悦湖被呱呱抓伤的那一次。“是吗?”冯子凝故作怀疑,“它一直在我们那儿,只不过最近可能生小猫去了,没见到影子。咱们院那么多野猫,应该不会是同一只吧。”
覃晓峰听得有几分道理,他毕竟没见过冯子凝所说的“呱呱”,便耸肩表示正确与否都无所谓。“咱吃什么?”
冯子凝早有打算,说:“吃榴莲披萨吧。明天我去了西部城,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榴莲吃。”
覃晓峰听罢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打算否决,但他的表情僵了片刻,最终作罢道:“好吧,但你吃完了得马上吃口香糖。”
“你不吃吗?”冯子凝惊讶道。
“当然不吃。”覃晓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点个别的口味吧。”
听说覃晓峰不愿意吃,冯子凝对榴莲披萨的惦念顿时没那么强烈了。他既感到可惜,又觉得覃晓峰可怜,不能领略榴莲的美味,说:“榴莲真的很好吃!”
“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覃晓峰立即接话说。
冯子凝瞧他这敷衍了事的样子,怪他不懂得欣赏,叹气摇头。
“对了,这个给你。”覃晓峰在他把车骑走以前,拉住他的包。
他放下一条腿支地,疑惑地接过覃晓峰递来的眼镜盒,惊讶道:“你真买了?”见覃晓峰满不在乎地耸肩,他打开眼镜盒一看,惊奇地咦了一声。
覃晓峰问:“怎么了?”
这是一副金丝框的古典款圆框眼镜,颇有复古意味,镜腿上甚至有细金链。冯子凝拿起来对着路灯的光看了半天,再看看覃晓峰,问:“你怎么会挑这一款?”
“猜适合你吧,你的皮肤白。”覃晓峰拿过眼镜,拎起金链往他的脑袋套,又打开镜腿。
冯子凝戴上眼镜,看向覃晓峰,只见他面露错愕,一副想笑又不笑的样子,便皱眉道:“干什么?戴起来很好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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