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听到寒风在自己耳边吹,呼哧呼哧的,但“希望不大”四个字尽管声音不大,听在他耳朵里依然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他脑袋有些浑,从后面搜查队员手里拿过拐杖,不顾他们的劝阻,撑着继续往上爬。
真他妈放屁,这么小一拐杖能找到,那么大一活人就找不到了,江措想。
越往上去山路越抖,也越难走,江措走两步路就能打一下滑,他嗓子有些嘶哑,但还是用最大力气喊叶司屿的名字。
直到上面传来喧闹声,他仿佛看到希望一样的抬头朝人声鼎沸处大步走去。那地儿离自己还有一两百米的距离,江措看到好几束手电筒的光,然后是搜救队员扯着嗓子朝山下,朝对讲机的嘶吼:
“找到了找到了!”
江措只觉得自己已经浸入冰水的心脏霎时回暖。
他顾不上山路的陡峭,连爬带走的朝着光源行去,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叶司屿的兴奋和心悸,江措的心跳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也从没有觉得他的生命可以这么鲜活激荡。
搜查队员已经背着人下来了,正好和拼命往上爬的江措撞个照面。江措看着五米开外背着人的队员,三两步跨过去,眼神死死粘在那人的背上。
“人,人怎么样了?”
他看不到叶司屿,只看到那搜查队员背上凸起一块,被包的很紧,那几人看了江措一眼:
“晕过去了,还有生命迹象,现在赶紧下山。”
江措想伸手过去,却知道自己现在的体力绝不比搜查队员好,只能死死跟在那个队员后面,四处护他不摔倒,眼神黏在他背上的那个人身上。
下山的路走了一半,到开阔的地方就有人接应,那队员背人也背的累,上了车就直接瘫了。
季陆也在车上,江措把被搜查队员从背上解下来的叶司屿死死抱在怀里,人眼睛闭得很紧,嘴唇霜一般的白,脸上一片青紫,江措声音发颤:
“季陆,快找医生,季陆。”
季陆皱眉看着江措丢了魂的样子,叹了口气:
“找了,在酒店等着呢。”
江措把叶司屿死死抱着,脸不停的贴向他的脸,叶司屿的脸温度很低,冰冰的,江措一直给他哈气,给他搓手,小孩儿像被冻僵了一样,哪里都一动不动。
“司屿、司屿……”
江措在叶司屿耳边轻声喊他,他把他贴向自己的心脏,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同时也努力去听叶司屿甚微的心跳。
“司屿,司屿你听得到吗?”
江措把嘴覆上叶司屿的眼睛鼻子,最后吻上紧抿的双唇,他帮他把嘴唇舔湿,再吻住他的下巴,最后把头埋进叶司屿的脖颈之间。
季陆回头,看到眼泪顺着江措的睫毛滑落,落在叶司屿的衣领上,江措的手和叶司屿扣着,他把叶司屿的手抓得很紧,像是要把叶司屿整个人扣进自己身体。
车到了酒店,江措第一个抱着叶司屿下车,医院的车已经等在那里,江措把人抱上救护车,满眼通红的坐在一边,医生看了江措一眼,让江措继续握着叶司屿的手:
“搓。”
江措立马听话的抓住叶司屿的手,给他用力的搓着,旁边一个护士在搓叶司屿的另一只手,医生先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又看了眼江措,问:
“冻多久了?”
江措动了下唇:
“三个小时左右。”
他不知道叶司屿晕过去多久了,只能这样推测,大概是有三个小时了。医生啧了一声,动手解叶司屿的衣服,江措皱眉眼神带着不悦,医生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你来给他脱,脱光了。”
救护车内接着空调,温度很高,江措顿了下,伸手把叶司屿的外套和毛衣都脱了,护士拿过边上的被子给人盖上,江措转头看她:
“还有吗?”
护士愣了一下,江措解释:
“一床不够。”
医生正给叶司屿的手指接电击器,听到江措这句话冷冷的哼了一声:
“早干嘛去了。”
江措被噎住,没有说话,护士又从箱子里拿了床备用的被子给叶司屿盖上。
救护车还有不到五分钟就到医院,等给叶司屿接上机器,医生就看向江措:
“待会儿你去办手续,他进手术室,出来之后直接进病房,你给他去开个床号。”
等下了车,已经有好几个护士医生在等着了,病床边没有给江措呆的位置,他站在那里看着叶司屿被推走,只觉得挂心,心中沉甸甸的,恨不得跟他进手术室。
等江措给叶司屿开好房间,就去手术室门口等着了,医生刚刚在车里说了,冻伤不是叶司屿最严重的地方,最严重的是他的腿,可能会因此落下病根,所以他们手术最主要的部分还是腿。
江措在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护士就把叶司屿推出来了,他跟在推床边上看躺着闭着双眼的人,许多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先问哪个。
还是护士先开口了:
“哪个病房?”
“413。”
江措开的是单人病房,还有陪护床位,护士推着人进电梯,江措这才开口:
“他…多久能醒?”
护士看了他一眼:
“三四个小时,醒了喊我们,现在回去你还是多给他搓手搓脚,受伤的脚你拿这个。”
护士递给江措一袋子暖宝宝,江措接过,护士继续道:
“给他包起来,嫌这个热得慢你也可以去买热水袋,反正把他的脚用热度包住。”
江措连连点头,等护士把叶司屿送到病房就离开了,江措先把几个暖宝宝搓热,给叶司屿隔着衣服贴上,然后起身吻了吻他的脸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
“我去帮你买热水袋,很快回来。”
住院部楼下就有小超市,江措买了十个热水袋十几条毛巾回来,他从护士那儿借了个轮椅,去水房把每个热水袋装满推回病房,然后把叶司屿衣服上的暖宝宝撕下来,用毛巾包着热水袋围满叶司屿全身。
等这些做好,他又去水房打了好几盆热水,用毛巾蘸水,给叶司屿擦身体,水冷了就去换,给他用热水来来回回擦了好几轮。
江措用热水把自己的手捂热,两只手抓着叶司屿的脚,来来回回给他搓着,叶司屿的脸上已经回暖,骇人的青色不见,只是泛着白,最严重的是叶司屿的脚,因为鞋子没有羽绒服保温,所以他的脚现在还青着,趾尖僵着,江措给他一只脚趾一只脚趾的搓弄,再用热毛巾给人捂上。
做这些事的时候江措的眼神一直放在叶司屿脸上,生怕他将醒未醒的自己没有发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致的看叶司屿,是看,而不是观察,或者打量,抑或是欣赏。
就是眼神放在他身上,多长时间都看不够的那样,想一直看着他,一直碰到他,只看他的睫毛和嘴唇,都能看很久很久,那样被放在心尖上的,视线舍不得离开一秒的,不停不停的看他,觉得看着他,心里就满了,就别无所求了。
原来我爱他。
江措想。
原来这是爱。
檀故拿着手机躺在床上刷微博,半条腿落在床下晃啊晃的,很快,一只精壮的手握住他的脚踝,把他的腿塞进被窝,檀故皱眉看他:
“多管闲事。”
白空行声音淡淡的:
“有暖气也不能不盖被子。”
接着绕到床的另一边上了床,檀故脑袋底下有三个枕头,人专心致志的看着手机,白空行越过檀故的脑袋去看他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微博界面,檀故正在编辑给一条微博的回复。
编了又删删了又编,白空行狐疑的看着这么讲究的人,劈手夺过他的手机。
“你干嘛?!”
檀故想去抢,却被白空行压制着,白空行点开那条微博,发微博的是个ID是Jiang的人,微博就一句话:爱上了一个人。
下面是成群的回复,白空行眯眼看着檀故:
“这是谁?”
檀故翻了个白眼:
“江措!他秀恩爱呢!我想着怎么损他呢,把手机还我!”
白空行顿了顿,才把手机还给檀故,他再次偷偷看着檀故编辑文字,眼底划过笑意,檀故回他:难不成还爱上一头猪?
叶司屿醒来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白色的天花板,脑袋很懵,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哪,然后就突然听到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和越来越远的熟悉的声音。
“医生!他醒了!”
老师?
叶司屿想,老师怎么会在这儿?还有,他喊,医生?叶司屿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忽然他瞳孔放大,回忆通通涌入大脑。
他去找老师了,然后山上的雪越下越大,他上不去也下不来,躲在了一棵大树底下。
他那时候想,老师应该很快能找到自己了,可是他等了又等,雪覆盖的越来越高,江措还是没来。
他想起安旗说的,老师就是不想理自己了,想着想着就更难受了,他想爬起来,可是腿已经僵了,他小声喊着江措,一会儿喊江措,一会儿喊老师,叶司屿看着成片落下的雪花,觉得心也会被这样的天气冻凉了的,他有些怪老师了。
他的期待渐渐落空,想着,他可能就要被冻死在这里了,他找的这棵大树干很快也要被雪覆盖,然后他整个人都会被埋在雪里,他花了一点力气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想着如果有人来找自己,好歹会看到有一点光。
老师会来找他吗?叶司屿那时候觉得,不会的。也许老师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然后他开始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他疲惫的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喃喃着喊了两声妈妈。
后来他就有些恍惚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侵入骨髓的寒冷,他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渐渐的,他冷得有些困了,天越来越黑,他连哭都不敢哭,怕眼泪在脸上结冰。
后来,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叶司屿渐渐又听到脚步声,然后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在自己面前,穿着白大褂,那人问:
“能说话吗?”
叶司屿张了张嘴,却只是嗯了一声。
那医生皱了下眉:
“说你自己的名字。”
“叶司屿。”
医生点头,又指着边上:
“说他的名字。”
叶司屿看向床的另一边,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只是有点狼狈,老师眼眶很红,眼里有很多血丝,胡子拉碴的,衣服也又脏又湿。
他看着自己,眼神死死凝在自己脸上。
叶司屿唇角动了动,心底涌上莫大的悲哀和害怕,他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医生又皱了眉:
“我的职业,你说一下。”
“医生。”
那医生终于满意的点头:
“反应速度还可以,你现在冷吗?”
叶司屿浑身被包裹在温暖之中,只是身体有些僵硬:
“不冷。”
医生又检查了他的各项身体机能,站起身看着江措:
“还不错,人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你现在给他准备吃的吧,补血气的,羊肉这些都行,他想吃清淡的也可以。”
江措点头,朝医生道了谢,才把医生送走。
等医生护士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叶司屿睁着眼,看到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江措安静的凝视着他,叶司屿也和江措对视着,只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两人对视了良久,江措才哑着声音问: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司屿摇头,却始终不开口。
江措在床边坐下,发了信息给季陆,让他帮忙准备食物。江措抓住叶司屿的手,小幅度给他搓动着,叶司屿也不推拒,江措自顾自的说着话:
“你是六点的时候被发现的,整个人都冻僵了。”
“先找到了你的拐杖,他们还骗我很难找到你。”
“我把那个骑三轮车的揍了一顿,卖面具的收摊了,没找到人。”
“你知道吗?你身边有十个热水袋,能感觉到吗?”
这句话江措带着笑说的,他看着人苍白的侧脸,把人的手背贴向自己的脸,声音有些小:
“怎么不理我呢?”
他感觉到人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抽出去,江措嗯了一声:
“现在解释你愿意听吗?等你好了,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可以不理我,但不能不喜欢我。”
江措起身,俯身吻了下人的唇角,叶司屿有些躲闪,江措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话,叶司屿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江措,江措朝他笑了下,把几个热水袋放到轮椅上:
“我去给你换热水。”
叶司屿目送江措出门,脑仁隐隐发麻,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被冻出了毛病,他刚刚听到江措小声在自己耳边说:
“宝贝儿,我爱你。”
江措回来的时候人还懵着,眼神跟着江措,看他给自己放热水袋,包毛巾,等放完热水袋,江措抬头对他笑了笑:
“脚能动吗?”
叶司屿抿了下嘴,试着动了下脚,能动,就是疼,他皱了皱眉,江措捕捉到了这个小表情,他拿着椅子到床头,再次捉住人的脚,二话不说给搓了起来。
叶司屿有些惊讶,脚不自在的动了下,江措抬眼看他:
“不乱动。”
接着探出头靠近叶司屿的脚,在他趾间哈了口气,叶司屿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把脚往里缩,眼里盛满惊恐和陌生的看着江措。
江措眨了下眼,无奈的站起身,走到床头,伸手轻轻地按了下叶司屿的眼角,叶司屿脑袋也往被窝里缩了缩,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莫名其妙的盯着江措。
他好想问一句,老师,你怎么了?
江措半蹲在床边看着叶司屿,叶司屿不自在的偏过眼神,接着便听到江措的声音:
“叶司屿,我刚刚哭了。”
叶司屿转向江措,眼神带着疑惑和惊讶,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江措又道:
“我很久没有哭了,上一次哭还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爸爸自杀。”
叶司屿眼睛睁得更大,江措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看着叶司屿,声音有些哑,也是因为刚刚在山上冻的。
“他在京城有好几处房子,那天我放学,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去他那栋最远的房子看看。”
江措闭了下眼,睁开眼尾稍红,他伸手捉住叶司屿的手,这次叶司屿没有躲开,乖乖被他抓着,眼神带了点紧张,泛白的嘴唇抿着。
“看到他刚扔掉刀,手腕在渗血,笑着问我,措措怎么来了?
我当时吓坏了,打电话给妈妈,打电话给爷爷,打电话给每一个亲人,不是不接,就是推诿,好像他们对这件事很不在乎。
等我打完一圈的电话,我爸爸就倒下了,我背着他去路口打车,没有人敢载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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