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旗的指尖有些颤抖,下一秒,他怔住了,他躺着有些不敢动,刚刚推开的时候他忘记把人的手放开,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似乎微微用力的,在回握自己。
安旗不敢去看了,他别过头,眼底憋着一道深深的红色,就这样拉着手,闭上了眼睛。
叶司屿醒来的时候安旗已经起了,他起来洗漱之后去客厅,早餐已经准备好,安旗在厨房热牛奶,安旗眼睛有点红,看起来昨晚没有睡好,叶司屿走过去抱歉的笑:
“是不是我睡觉野蛮?”
安旗看着他摇头,把热牛奶递给叶司屿,声音有些哑:
“去吃早餐吧。”
叶司屿点点头,和安旗一起到餐桌边坐下。
凡教授已经去学校了,只有两个人在餐桌上无声的吃着早餐,安旗喝了口粥,看了眼叶司屿:
“我帮你拿东西,送你上车。”
叶司屿抬头看他:
“好,谢谢安旗。”
安旗抿嘴笑了一下,忽然碟子里多了个荷包蛋,安旗抬头看着叶司屿,叶司屿冲他笑:
“我吃多了坐车容易晕,这个蛋给你吃。”
安旗点了下头,夹过荷包蛋就塞嘴里了。
楼下就有很多出租车来来往往,安旗提着叶司屿的行李,叶司屿手里就一根拐杖,站着的时候人靠在安旗身上,用不到拐杖。
安旗招了辆出租车,他先把叶司屿的东西放进去,再想把叶司屿扶进去,叶司屿却按着车门说了句等等。
安旗疑惑的看着他,以为他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叶司屿却先把拐杖扔车里了,单脚站着抬头盯着安旗,声音像平常一样,仔细听却裹着些抖:
“安旗,抱抱我吧。”
安旗愣了一下,他的手像是有千斤重,抬不起来,叶司屿噘了下嘴,张开手臂兀自抱住了安旗,他抬头恰好够到安旗的耳朵,声音听在安旗耳朵里像在说悄悄话,他说:
“安旗,谢谢你啊。”
安旗顿了一下,还是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他声音听着有些哭腔,沉沉的在叶司屿耳畔响起:
“我不要你谢谢。”
叶司屿鼻子有些酸,他抬头看安旗,眼底一片红色,甚至还夹着水光,安旗再也不藏着情绪了,眼神专注而深情的盯着叶司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语气带着小孩儿的倔强和无理,却单薄的让人心疼。
叶司屿眨了两下眼睛,只是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泪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安旗,把我抱进去吧。”
安旗垂下眼,嗯了一声,然后横抱住叶司屿,把他放到座位上,放开的时候他被叶司屿扯了一下袖子,接着侧脸似乎被两片薄薄的东西碰到了。
叶司屿松开他的袖子,安旗退出出租车,帮忙关上门,怔怔的看着玻璃里朝他笑的叶司屿,出租车开动,他像个路标一样站在路边,半晌,两行眼泪从安旗眼里滑落,他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头,像个没得到玩具的小孩一样在路边嚎啕大哭。
叶司屿从后视镜看了安旗好久,直到车子拐弯看不见。他眼睛有点红,想到刚刚安旗的样子心里就酸酸的,再想到要去找老师,心里的滋味就不同了,甜里头带着苦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司机说从这儿开车到三河口得四个小时,叶司屿在车上给江措发信息,问他具体在哪儿,可是江措一直都没有回复。
他想既然不回,那就到了再打电话。
三河口是个旅游景区,也是个不大的影视基地,所以司机一听说叶司屿要去找剧组,就带他去了三河口影视基地最多的那片。
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所以游客和剧组都没有多少,叶司屿下车的时候周围是大片的荒野,不远处有座山,周围是成片枯死的植物,有些上面还冻着,带着霜降。
路两边有少许小摊,卖旅游纪念品的、卖戏服的、还有提供合照的。出租车司机挺热心,把叶司屿扶下车,让他站稳了才离开,叶司屿看着手机,决定打一个电话给江措。
他一只手杵着拐杖,一只手握着电话,可是电话那头说不在服务区,打不通,叶司屿不认识他们剧组的其他人,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拄着拐杖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看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壮硕女人,皮肤黝黑,眼睛小却灵活,她看叶司屿来了,连忙拿了个面具:
“小伙子要买面具啊?”
叶司屿好意的笑着摇了摇头:
“您好,我想问下这里哪里有剧组在拍戏?”
那女人放下面具,看着叶司屿也笑了下,带着嘲讽和鄙夷,转过眼神抬着下巴,仿佛看不到他一样。
叶司屿抿了下嘴,眼神有些呆,看了下周围几个摊子,怔了片刻,声音带着妥协:
“我买一个面具。”
那女人这才重新回过头看他,叶司屿拿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女人语气高傲:
“一百。”
叶司屿摸了下手机塑料质地牛筋绳的面具,轻叹了口气,掏了一百块钱出来。
那女人收了钱,表情才好转点,抬起粗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座山:
“喏,这两天就这山上有剧组,天气太冷了别的剧组都停了。”
叶司屿又问:
“是最近开机的吗?”
那女人皱了下眉:
“我怎么知道哦,我又不天天守着。”
说完立刻和隔壁摊位的人聊起天来,叶司屿顿了半晌,只能转头离开。他看了眼那座山,又转眼看了下自己的腿,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突然有辆电动三轮开到叶司屿面前,骑车的是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语气十分好客:
“小同学要上山啊?”
叶司屿看着他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自己三轮车后面:
“来,我送你上去,一百五,走不走?”
叶司屿握紧了拐杖,站在原地顿了十几秒,继而看向那个男人:
“您等下,我打个电话。”
男人挑了下眉:
“成。”
叶司屿又给江措打了一个电话,可是依旧说不在服务区,那男人在边上提醒:
“小同学你有什么电话的趁现在赶紧打,山里没信号啊。”
叶司屿倏然看向那男人,反问:
“山里没信号?”
那男人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表情突然变开心了,点头:
“对,上了山就没信号了。”
叶司屿心下有些高兴,难怪老师这两天接不到电话,有时候信息也回不了,原来是因为在山上。
他把拐杖放进三轮车后面,自己一手撑着车边,艰难的爬了进去,坐在里面的小板凳上道:
“师傅走吧,去山上那个剧组。”
叶司屿趁着还在山脚给江措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上山了,然后收了手机,把手放到口袋里。
山路越往上越冷,本来气温就零下,叶司屿已经穿了很多,可是车到快半山的时候,他还是被冻得有些发懵。
这时候手机不知怎么的突然震了一下,叶司屿惊喜的拿出来,就看到一个来自江措的未接来电,可是现在的信号是为负的,所以叶司屿根本回拨不过去,他的手拿出来之后冻的有些僵硬,三轮车的速度不快,可是寒风打在脸上还是刺骨。
叶司屿打开微信,自己刚刚的信息发出去了,可是没有收到江措的,他又开始编辑,说已经在山上了,马上就到剧组,这条信息前面的小圆圈不知道转了多久,依旧没能发出去。
叶司屿有些心急,握着手机焦急的看着前路,忽然间,眼前落下点点雪白,低头,手机上落着还没融化的雪花。
下雪了。
一开始是小雪花,窸窸窣窣的落下,到后来就是成片成片的,从空洞的发白的天空落下,穿过枯枝穿过败叶,落在上山的路上,落在三轮车的车座上、叶司屿的衣服上……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人声,叶司屿握着完全没有信号的手机,心里没由来的心慌。
三轮车继续缓慢行驶了十几分钟之后停了下来,车夫下车,蹚着车头,回头看着身上落满雪的叶司屿,开口道:
“小兄弟,上不去了,再上去得出事。”
明明周围没有什么人,车夫的声音却还是极力放大,似乎声带都被这天气冻僵,需要大声才能被人听见。
叶司屿的脸被冻得惨白,看着车夫的眼神有些无措,他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车夫伸手:
“你就给我一百就成,按道理剧组离这不远了,你沿着边走,估计不到一小时就能到剧组,成吗?”
叶司屿沉默的点了点头,他费力的从口袋里拿了一百块钱出来递给车夫,手冻得发青,手指僵硬着,扶着更冷的铁质车把下车。
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自己的包,在一棵大树底下孑然而立,眼神漠然的看着那辆三轮车离去。
叶司屿现在耳朵上套着安旗送他的耳罩,还稍微暖和点,可是拄拐需要用到手,他没有戴手套,现在手僵的都握不紧拳,只是手臂虚虚靠在拐杖上,眼神绝望又委屈的看着被雪覆满的上山路。
五小时后。
江措一脸铁青的站在山脚,眼里盈满血丝,瞪着搜查队队长:
“你们他妈找两个小时了,什么都没找到。”
他声音里带着被压抑的怒意和止不住的颤抖,穿着警服的队长咬着牙,手里的对讲机不太灵,断断续续传来搜查队员反馈回来的信息。
江措眼底泛着深红,看着漆黑的山体,和被探照灯照到的空间里簌簌落下的大雪,心像被大力揪住,似乎随时要把心脏连根拔起。
江措转过身,“砰”的一脚踢向已经被他揍了一顿的人,迅速俯身扯住那人的衣服:
“你跟老子上山。”
那人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头上的雷锋帽已经掉了:
“大哥,我真记不得了,那时候雪下那么大,我哪记得把他放哪儿了?”
那人半边脸肿着,身上的衣服小半都湿了,是刚刚江措把他压在雪地里打了一顿的缘故。
季陆站在边上没法阻止,他眼睛有些热,第一次看到好友手足无措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暴躁。
五个小时前在酒店的江措疯了一般来敲他的门,说叶司屿上山了,季陆没反应过来,今天天气预报大雪,所以他们剧组停了两天,大家就在酒店补觉,江措中午醒过来,看到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叶司屿发来的信息,他顿时就慌了。
两人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被禁止上山了,雪下的太大,山上更是危险,所以这几天都封山。
江措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叶司屿,于是他报了警,但人失踪不到一小时,出不了警,江措私费找了京城的一家搜查队,等搜查队来了之后,预估了上山找人的危险,等雪小了点才上山。
直到山下有人说看到那个拄拐的小孩坐一揽客的三轮车上去了,江措当下就找人去一个一个查这座山的三轮车夫都在哪,终于找到了那人。
那人刚到江措先是头脑发热的把人揍了一顿,然后再盘问,那人说小孩儿非要上去,但后来雪太大,他怕出事,就把小孩儿放下来自己下山了。
江措咬着牙问他叶司屿的状况,那人虚虚的不敢抬眼:
“就……拄个拐,还被卖面具的坑了一百块钱,我看他挺有钱的,才……”
没说完,江措对着那人又是一脚。
“后来,后来那小孩儿大概挺冷的,我看他脸都冻青了,大哥大哥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钱我还你,还你呜呜呜呜......”
江措冷笑着,往身上披了两件大衣,一把拎起那人就朝山上走,刹那一群人上来拦住了他,包括山林管理员、搜查队的人、还有一起来的季陆。
江措眼神冷冷的打量着那群人,嘴唇抿成一条线,最后视线定在季陆身上,声音低沉里透着坚定:
“别拦着我。”
季陆张开嘴,怔了怔,最终没有开口,退开,眼神不落忍的看着江措。江措拖着那人,撞开其他几个,还有人想要上来拦,被季陆拉回,他声音透着哑:
“拦不住,拦不住他,让他去。”
江措手上拿着一支手电筒,心中淤塞的四肢百骸都隐隐发疼,像十三岁那年差点失去父亲一样,他知道,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法失去叶司屿了。
江措不觉得冷,只觉得害怕和心疼,他现在只能大步上前,一点一点去找到叶司屿的痕迹,不能去想,不能想他有多冷,不能想他的腿不方便要怎么走路,不能想他会不会晕倒在哪里,然后被漫山遍野的大雪覆盖。
一想到这些,他绝望的全身都在发抖,就没法走路了。
手上拎着半死不活的人,江措踹了他一脚:
“走哪条路。”
那人满脸的雪水,嘴唇冻的瑟瑟发抖:
“左、左边,我带他从左边上去的。”
江措迈腿,继续前进。
五六点的京城已经天黑,更别说被树木遮蔽的山体,走在山里除了江措手里的手电筒,几乎看不到一点光。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雪地里,只听到鞋子和雪发出“吱噶”的摩擦声,以及因为气温过低而加大的呼吸声。
“这里怎么走?”
江措声音裹着威胁,低沉道。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漆黑一片,只有一束光照在纯白的雪地里,他眨了眨眼,又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呜呜呜。”
江措抬腿踹了他一脚,把他提起来点:
“给老子看,哪条路?”
那人又冷又怕,直哆嗦,山路都长得一样,而且晚上什么都看不清,又下着雪,他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江措,抖抖索索道:
“你…你给我一件衣服吧。”
在黑夜里看不清江措的眼神,那人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强势而威胁的气场包围了,瞬间,他被踢开两米远,他吃了满嘴的雪,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踢的移了位,趴在雪地里好半天没能起来。
等他抬起头,那束光已经走得很远了,他想开口喊人救救自己,但冷的牙齿打颤,周围不要说人,连只动物都没有。
江措自己寻了条路继续往山上走,他边走边喊叶司屿的名字,嘴里不停灌进刺骨的寒风,很快喉咙就受不了了。
江措走了靠近半小时,找了一处地方歇脚。恰好遇上从山上下来的搜查队员,他拉住人:
“找到什么没?”
那人顿了片刻,看了眼后面另外两个队员,其中一个人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江措倏地瞪大眼睛。
“这是,咳咳,我们在前面一个树边找到的,是那孩子的拐杖吧?”
江措眼神灰暗:
“人呢?”
那几个搜查队员纷纷摇头:
“没找到人,就看到这个,还有人在上面找,但说实话,找到的希望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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