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没有大碍,只需休养数日……下毒的细作是万铁堂的余党,现在已经交给明华处置。”白枭没有细说,但傅明瞬间明白了前后因由。万铁堂在书中出场不多,是个新兴门派,十几年前风头正盛,在铲除魔教的事情上比较积极,结果多次引火烧身。后来纪潜之夜屠万铁堂,整个门派从此一蹶不振,如今只靠着几个外门徒弟苟延残喘,勉强没丢了名号。
对纪潜之下毒,属于孤注一掷。纪潜之没死,恐怕万铁堂真要从世上消失了。
傅明心里苦笑。纪潜之算是成了完完全全的大反派,也不知还有几分回转的可能。
“你好像不怎么意外。”
白枭观察着傅明的神情,如此陈述道。
“他做了太多恶事,招致报复也是理所当然。”傅明随手摘了片树叶,无意识地揉搓着,“……况且,每天都喝什么静心茶,这种固定习惯自然会被人盯上……”
“教主常受梦魇烦扰,须得饮用特意调制的静心茶方可入睡。”白枭语气不善,隐隐带了质问的口气。“你与教主相识多日,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
傅明是真的不知道。
这等细枝末节的内容,在隐藏数据里占不了多少篇幅。因为和主线剧情没什么关联,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忽略。
可是,就算没有隐藏数据,他也该注意到的,不是么?
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事情。只要稍加留意,就能了解对方的习惯。
然而傅明从未发现。
“啊,对了……”
他盯着绿荫遮蔽的上空,喃喃自语。
“说起来,那家伙休憩的地方,的确总是备着茶水……”
话音消失在空气中,久久没有回应。傅明扭头望去,树下空无一人。
原来白枭早已离开。
他扯扯嘴角,翻身跳下树来,沿着小路回到软香阁。
门口的守卫没有阻拦,大约白枭早有吩咐。
傅明进到纪潜之的卧房里,径直走至床前。纪潜之还没有醒,一动不动躺在床榻间,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傅明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人。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勾画着似笑非笑的弧线。虽是极为英俊的相貌,却仿佛戴着无形的面具,每一处神情细节都透着虚假的成分。
看着看着,傅明突然想起那对双胞胎曾说过的话。
——你夺了这魔教又如何?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做过的事,和我们一模一样!
落败之人的嘶喊,大抵没什么分量。但在傅明看来,双胞胎的指控其实是有道理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纪潜之和前任孪生教主很相似。
一样的喜怒无常,热衷演戏,手段残忍。
“也许这些都是我的错。”
傅明低声说着,抬手整理纪潜之耳鬓乱发,顺带掖了掖被角。
“我干扰了你的人生,害你走上魔教教主的道路,平白增添了许多不好的经历。”
在原著中,孪生教主并没有被纪潜之夺位,因此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剧情变更后,纪潜之成为魔教教主,担当了孪生子原有的角色。
“这本不是你该走的路。”傅明说,“成为大侠,洗尽冤屈,受人敬仰……那才是你的未来。师父把你托付给我,肯定也是担忧你被仇恨蒙蔽心智,误入歧途,要我仔细照看。”
“如此说来,我这个师兄做得实在失职。既没把你教好,又对你不够关心,把你带歪了还不知悔改。”傅明叹了口气,自嘲笑道:“如果师父在世,绝对要气得罚我抄完书房所有的册子。”
纪潜之依旧在沉睡,也许是中毒的缘故,面色显得愈发苍白。
“不管怎样,你认识的傅师兄已经死了。现在我不是他,相认没有意义,解释起来也麻烦,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死了的人总归会被淡忘,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转。向前看,纪潜之,向前看。你明明可以换一种活法……”
明明可以拥有更光明的人生。
傅明用力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是受了隐藏数据的影响,他没办法把纪潜之当作虚拟角色看待,结果说了许多不必要的废话。这些话听着矫情,说得无趣,甚至没有倾听的对象,只是傅明自己的独角戏。
看来果然不能在书里呆太久时间。
工作做完之后,他得马上离开,给自己放个长假。什么半面崖啊纪潜之啊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都该忘掉。
摒弃虚假的师兄身份,做回无牵无挂的傅明。
他心下有了决定,于是不再说话,匆匆离开软香阁。
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床上的纪潜之睁开双眼,目光一片平静。
第48章 皮囊(一)
魔教教主中毒之事,没多少人知道。
纪潜之连日留宿软香阁,足不出户,竟也无人觉得反常。
这是因为,住在软香阁的人,除了纪潜之,还有位路姓青年。
据小道消息称,此人唤作路人甲。无门无派,身世不明,似乎武功不错,但谁也没见识过。
教主请鬼手程看病的时候,这人恰巧受到牵连,被迫来到魔教。没几天便被送走,从此销声匿迹。
算不得什么大事,不值一提,众人并未在意。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纪教主外出办事,途中一度失去联络。再现身时,竟与此人形影相随,亲密如故。回到魔教,更是将这位路姓青年安置进软香阁,近身侍奉。
这还没过几天,两人便彻底同吃同住,日夜相处,实在是鸳鸯情深,羡煞他人。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人们啧啧叹息,既好奇路姓青年的手段,又感慨于教主的表现。要知道,这么多年来,纪教主从未对谁如此亲近过。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男人。
说相貌,虽然也算英俊,但绝非倾城之姿。说性格,似乎也不够积极,且毫无存在感。
能够如此博取教主欢心,莫非是在某方面有着过人之技?
“……”
傅明举着筷子,莫名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纪潜之微微笑着,替他夹了菜,问道:“难道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
傅明连忙否认,埋头继续扒饭。
“吃慢点儿,仔细噎着。”
纪潜之一边说着,抬手拈掉傅明嘴边饭粒。这动作委实太过亲昵,傅明条件反射性地向后躲开,身体歪了一歪,差点儿摔下椅子去。
“纪教主注意分寸。”傅明坐正,勉强维持着平常脸色,向纪潜之提建议。“我自己会吃饭,不需要照顾。总是做这些举动,容易让人误会。”
纪潜之轻笑一声,目光淡淡扫过傅明身体,反问道:“误会……误会什么?你我之间,原本就该如此。”
傅明皱眉。
自从纪潜之中毒醒来,便命他陪伴左右,不得离开片刻。吃饭,看书,甚至休憩,两人都在一起。傅明睡觉的地方,也从原来的耳房搬到了正卧,和纪潜之同床同被,亲密无间。
简直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可言。
难道是毒茶烧坏了脑子,让这人变得更不正常了?
傅明看向纪潜之,对方笑容温煦,目光宠溺毫无遮掩。这景象看似和谐,实则诡异,直让傅明打了个哆嗦。
为了镇定情绪,他端起茶杯,打算喝口茶水压压惊。殊不知一举一动,全部被纪潜之看在眼里。
端茶的姿势,吞咽的动作。
甚至眼角眉梢细微的变化。
“光喝茶没什么意思。”纪潜之提起酒壶,亲自为傅明斟满一杯,劝道:“这是新送来的酒,唤作‘满怀香’,滋味上等,不如尝尝看?”
傅明向来不爱喝酒,立刻推拒。
纪潜之也不强求,用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低声笑了笑。
为缓解气氛,傅明轻咳一声,出言解释:“我不能沾酒,喝了会吐。”
“我知道。”
纪潜之应和着,语气似是怀念。
傅明疑惑,想问什么,又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掠过饭桌,看到纪潜之面前只放了一碟白面馒头,配菜少许。比起自己丰盛的饭食,实在简陋得多。
这几日共同进餐,纪潜之吃的东西大抵如此,没什么花样。
作为魔教教主,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贫了些。
纪潜之注意到傅明视线,自己也看了看碟子里的馒头,略微摇头,淡淡说道:“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做得太精细。”
“我自小不爱吃馒头,为此常受父母训诫。后来经历得多了,渐渐没了挑剔的毛病,但绝对谈不上喜欢。”纪潜之掰了一块馒头,送进嘴里。动作虽然随意,却依旧透着一股子优雅。“师兄带我出逃时,手中拮据,我俩经常忍饥挨饿。师兄照顾我,哪怕身上只剩两文钱,也换成馒头给我吃,自己却水米未进。”
傅明隐约对此事有印象。
好像是在前往乐阳山途中,经过某个破烂村庄时,自己去换食物,而纪潜之遇见了赤鸦堂的追杀者。幸好自己回来及时,阻拦一场冲突。
为了让纪潜之冷静下来,他当时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
——你该庆幸他没认出你,不然现在就轮到我收尸。
——真要送死,我不拦你。
现在想想,这些话的确很刺耳。
傅明还记得当时的画面。身形瘦小的孩子坐在屋檐下,狠命将馒头塞进嘴里。因为下雨的缘故,纪潜之脸上都是水,湿漉漉一片。
“年幼不懂事,总觉得师兄太过冷漠,却不知道他的苦衷。长大后独自闯荡,吃的亏多了,终于学会辨识人心。”纪潜之抬眼望着傅明,“睹物思情,便有了吃馒头的习惯。让你见笑了。”
傅明摇头,心里觉得不自在。纪潜之这番话,仿佛就是对他说的。
吃完饭,纪潜之邀请傅明切磋剑术。理由是休养多日需要舒展筋骨,而傅明是个很好的练习对象。
恰巧白枭来访,拿着一叠书信,似乎想要禀报什么,看这情形又默默闭上了嘴。
傅明不清楚纪潜之的意图,出于安全考虑,他提议纪教主可以找明华切磋。
“明华很忙。”
纪潜之如此答道。
白枭不吱声,看了纪潜之一眼。
若不是因为教主连日不干活,明华怎会忙碌至此。
罪魁祸首温柔笑着,一脸事不关己。
“那就让白枭陪你。”傅明继续建议道,“白枭功夫比我好,打起来顺手。”
“白枭也很忙,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纪潜之说着,淡淡扫了白枭一眼。
白枭:“……教主说得是,属下这就告退。”
傅明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白枭离开,只好接受纪潜之的邀请。
切磋的地点还是纪潜之曾经住过的院子。之前夜里看不太清,现在再次造访,傅明终于看清院落全貌。
墙壁倾颓,厢房破旧。庭院中央空旷荒凉,唯独一株红梅傲然挺立,绽放满树繁花。
纪潜之站在树下,剑尖微微倾斜,指向地面。他向傅明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傅明没有磨蹭,握紧手中长剑,足尖轻点,冲向对方。剑刃相互格挡,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一招,两招。
很正常的练习,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杀意。傅明本以为纪潜之要捉弄自己,或是借着切磋的理由,将自己痛殴一顿——毕竟几天前的夜里,就在这地方,他惹怒了纪潜之。
当时的纪潜之,真正动了杀心,但还是放过他一条命。
傅明知道,按照纪潜之的脾性,这事儿绝对不会轻易过去。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纪潜之的惩罚或冷落,但事态发展远远超乎意料。
中毒醒来的纪潜之,态度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热情,温柔,极具包容力,简直像是被人冒充。
为什么呢?
傅明用剑挡住纪潜之的进攻,心不在焉地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
究竟有什么理由?
又是一招,纪潜之力道过大,傅明被冲撞得连连后退,用剑尖支撑住身体平衡。
他抬头望向前方,纪潜之依旧站在原处,垂手持剑。由于前几日的中毒事件,纪潜之的气色不太好,在满树殷红映衬之下,脸庞愈显苍白。可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此时明亮如星辰,直击傅明心底。
“无义帮的剑法,你终究没有忘。”
纪潜之说。
“原本我不敢信,现在不得不信。师兄,你藏得真久。”
一声师兄,像利剑刺穿傅明心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使出了无义帮的招式。
作为外来人员,傅明对武功技艺并没有严格的概念,只能依靠角色设定的能力施展招式。无义帮的剑法残存在他的记忆里,稍不注意便会显露出来。
糟糕……
傅明稳住情绪,带着一脸茫然神色问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
纪潜之缓缓走来,用手指拂去落在傅明肩头的深红花瓣,轻声说话。
“师兄,别演戏了。”
“我不是你的师兄。”傅明咬牙,侧身避开纪潜之的动作。他听见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声响,砰砰,砰砰,像是有个人在用力捶打着里面那团柔软疼痛的玩意儿。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真不是他,别错认人。剑法的事,以后给你解释……”
傅明无法再说话,只能抿紧嘴唇。固执而焦躁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四肢,顺着血液肆意窜逃,奔走呼号。
“我不是他。”
他最后重复了这句话,弃剑离开。
纪潜之没有跟上去,只是盯着那个略显仓皇的背影,眼底涌动着复杂难明的情绪。院子里分外安静,偶有寒风穿过,带起一片飒飒声。
“白枭。”纪潜之叫了这个名字,“你似乎有话要说?”
从角落暗处闪出个人影,将手中书信呈给纪潜之,冷声说道:“北霄派等人已经解决绿林祸乱,再过几天,石永苍便会带人归来。赤鸦堂韩元那边,我们的人手现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聂常海呢?”
“武林大会时日渐近,北霄派事情太多,不能一日无主。聂常海暂时顾不到赤鸦堂,对我们的监守也有所松懈。至于夏川阁……”白枭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语气也轻松许多。“夏有天利欲熏心,越来越不知节制,甚至想要插手南边地界的生意。江湖上传言愈盛,不少人起了疑心,追责夏川阁是迟早的事。只不过……”
32/5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