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想好拒绝的话语前,今天的采访已经结束了,李婉婷整理好了所有的稿件,在我开口前抢先说:“你喜欢的是男性,对么?”
我有些许不快,一是因为李婉婷的态度咄咄逼人,二是因为她有极大的可能调查了我的私人生活。但长久以来的修养让我无法做出装作没听到的事来,斟酌了一下言语,反问她:“你有关掉录音笔么?”
她抿了抿嘴唇,几乎是慌乱地点了点头:“这不是采访,我……我就是撞见你和你的恋人了。”
张晨刚来鹿城三天,我们还没有好好逛逛,仔细想想,也只有可能是前天晚上遇到了。
我稍稍压了火,尽可能和缓地说:“希望你能为我保密。”
李婉婷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很抱歉,但我无法安慰她,她别过头,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哽咽着说:“很抱歉之前给你带来了困扰。”
“是我的问题,”我抽了一些纸巾,递给了她,“如果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表明我的性取向,也就不会让你难过了。”
“您还是瞒着比较好,”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郑重地提了建议,“人们并不像表现出的那样,包容同志情侣的。”
“谢谢。”我只能说这句话了。
李婉婷收拾好了纸笔,起身准备告辞,我也站了起来,准备帮她开一下办公室的门。
她站直了身体,像开玩笑似的,对我说:“我爸爸能帮您直接调到中央,能让您回到您的家乡,您的性取向不会发生改变么?”
她能说出这番话,十有八九不是开玩笑的,但我没什么可犹豫的,也很坦诚地回答她:“性取向这东西,没办法轻易改变,更何况我心里有人,不可能会给你幸福。”
我本想加一句,我是不会为了获取权势拿自己的婚姻作筹码的,但要这么说,就太落小姑娘的面子了,想了想,还是没说。
我没有说,但她已经懂了,竟然也不像方才那般难过,甚至笑着说:“你是一个好人,我没有看错人。”
“你也是一个好姑娘,未来会碰到比我好更多倍的人的。”
“谢谢。”
我拉开了办公室大门,目送她离开,关上门舒了一口气,感觉卸下了一件心事。
坐在座椅上喝了口茶水,按内线电话叫秘书叫几个下属过来开个短会。
今天总算正点下班,刚刚出门就接到了张晨的定时短信:陈和平,你下班没?我公司忙,想吃豆角炖排骨,七点半左右到家。
我回了他一句“下班了”,就关了手机,上了车。司机已经非常熟悉张晨的别墅了,我下了车,进了屋子里,从阿姨的手里“抢”走了豆角和排骨,准备给张晨做个晚饭。
我约莫有几年没有亲自做过饭了,撕豆角侧边的筋的手法都生疏了,但好在做一做,慢慢也就回想起来了,加盐的时候还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了问阿姨,够不够,阿姨又让我加了半勺,这才盖上了锅盖。
我只来得及炖上这道菜,其他的菜全部由阿姨来做了,等我洗个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张晨已经进门了,他随手把外套扔在一边,穿着拖鞋就小跑着奔向了我,直接挂在了我的身上。
我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好在及时抱住他稳住了身形,他亲了我一下脸颊,整个人像小绵羊一样乖顺,我并不吃力地抱着他去饭桌,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好像又瘦了。”
“是之前掉下去的肉没长回来,”张晨枕在我肩膀上,答得漫不经心,“你不在我身边,不用什么营养学专家,体重就自己往下掉。”
我知道他的话得打个折扣去听,但总归心里酸涩又愉悦,高兴于我对他的影响,难过于他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像是古代的昏君,被美色迷住了心窍,不愿意更深一层地想,沉浸在甜言蜜语之中。
我想把张晨抱在餐桌旁边的座椅上,他却搂着我,双腿缠紧了我的腰,怎么也不愿意下来,我拍着他的臀`部,吓唬他如果不下来就把他扔掉,他仰着脖子露出漂亮的脖颈来,颐气指使地回敬我:“你要是敢把我扔下来,我就打你。”
我还真不太敢把他扔下来,心疼倒是其次,他打人可真疼。
“那你想怎么样?”我无奈极了,却忍不住亲了亲他额头的碎发,“这么大人了,不会想让我抱着你吃饭吧?”
“你抱着我吃,一口一口喂我。”他还真说出来了,他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啊。
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他,他又亲了亲我的喉结,得,答应他吧。
抱着他坐下,他就很乖地枕在我肩膀上,一点也不耽误我看餐桌。
“想吃什么啊?”
“随你。”
“你有点沉。”
“滚你妈。”
他连骂人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硬要说,挺大个男人的,非要学个太太模样。
我摸了摸鼻子,到手扶着他腰,夹了几样甜的放在了碟子里:“别粘着我,起来,我给你夹点东西吃。”
他懒洋洋地坐了起来,不像八爪鱼似的趴在我身上,我夹了块糖醋里脊,送到他嘴边,他说:“不要这个。”
“那要什么?”我倒没生气,心平气和地问。
“你猜呀?”
我猜,我上哪里猜去。我看了一眼餐桌,只有我炖的排骨豆角格格不入,摆盘十分敷衍,就伸筷子夹了块豆角,递到了他嘴边。
他侧过头张嘴吃了,却说:“不给肉,拿我当兔子养啊?”
娇气还有病,我心里槽了一句,但还是夹了一块排骨,递了过去。
“我的手要抱着你,我没办法吃呀~”
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撒娇他害不害臊啊,鹿市的风水没问题啊,怎么人到了没几天都犯病了。
我的内心戏也很多,但静静地看了他的漂亮脸蛋,认命了。
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指,亲自剃了几块排骨肉,堆了小半碗,再夹了一块看起来最规整的,凑到了他嘴边,他张开了嘴,吃了。
幸好这次他没有作妖,让我嘴对嘴去喂他。
我开始像投喂精致的宠物一样,一口一口地喂他,准备把他喂饱了再吃自己的。
但我喂了十几口,他就说:“你怎么不吃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又说:“你要喂我是吧?”
话都让他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用舌头舔了舔油腻的嘴唇,亲了一口我的脸颊,竟然麻溜地要从我身上下来。
他动作太快,我本能地用手垫了垫桌沿,这哥们也够野,后腰撞了下我的手心,磕得我手背生疼。
“怕我磕到疼?”
我没说话,他又凑过来亲了亲,这才溜达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们吃完了晚饭,一起到了书房,他躺在躺椅上聊微信,我打开没联网的笔记本开始写明天的发言稿。他倒是不瞒着我,于是我的耳边经常充斥着各种与钱相关的信息,分分钟千百万不在话下。我揉了揉耳朵,笑他:“你的员工不下班啊?”
“你看我这不也加班呢么?”
我看了一眼他躺着的号称史上最舒服的躺椅,又看了一眼躺椅旁边精致的小吃盘,没吭声。
他又说:“陈和平,你丫不行啊,发言稿都要自己写的。”
“习惯了,”我喝了一口白开水,接着写我的东西,“我写惯了,也不耽误什么事。”
“你说,你有权,我有钱,咱们为什么还要加班。”
“因为想要更大的权利,和更多的钱。”
我关了发言稿的文档,开始审核一些需要明天签字的文件,张晨却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说:“如果你的权利足够大,是不是就要搞我妈了?”
我希望有更多的权利,去做一些我希望做的,对人民有益的事,探明郑强事件的真相,将违法的人送进监狱,也是其中的一件,张晨的母亲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张晨说我那时候会搞他妈,这件事我没办法反驳。
但我也不想在事情没到眼前的时候,就让他不高兴,于是沉默着没说话,权当没听见了。
张晨也没有再追问了,他知道我的答案,也不想自找不痛快。
我们忙到了晚上十点钟,上床,休息,睡觉,第二天准时起床上班,张晨非要和我挤一个洗手间,我刚刚注意到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是成套的,我拿了黑杯子刷牙,他拿了同款的白杯子。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足够大,我看向镜子中的我和他,他最开始盯着镜子看,过了一会儿,嘴上还带着泡沫,转过头看我。
他说:“你真好看。”
张晨这滤镜,真是太厚了。
第48章
我笑他滤镜太厚,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是很好看,我懒得同他争,一本正经地换水漱口,他盯着我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继续刷他的牙。洗手池旁边有一堆瓶瓶罐罐,有的我认识,有的我并不认识,勉强拿了个洗面奶洗了洗脸,洗完脸张晨也刷完了牙,我让出洗手池的位置,拿电动剃须刀准备刮胡子。
张晨的手横了过来,搭在了我的手腕上,他说:“别着急刮,等会儿再刮,胡子长得慢。”
“它长得快点慢点都没事,反正天天要刮。”我这么说着,但还是把电动剃须刀放回了原处,左右也要等,就干脆看张晨捯饬他那张脸。
除了学生时代,我很少看见别的男人洗脸,张晨是我有印象的男人中,洗脸步骤最复杂的一个,那双又白又嫩的手像画画似的,一点点清洗脸颊,等他扣上最后一个瓶子的盖子,我甚至想替他点个赞。
张晨别过头,问我:“你还不刮胡子?”
“这就刮。”我涂抹好剃须泡沫,拿起剃须刀开始刮胡子,这时候轮到他靠着梳洗台,盯着我看,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幸好我多少有心理准备,手还没有抖。
等我刮好了胡子,推下了剃须刀的开关,张晨很自然地凑了过来,我们交换了一个早晨的吻。接吻的那一瞬不带任何欲念,但很快就变了味儿,下面隔着两层布料亲昵地打着招呼。我们气喘吁吁地结束了这个吻,张晨的手摸上了我的下面,轻柔地揉搓着,他说:“你能迟到么?”
“我不能迟到,”我吻了吻他的发顶,“你愿意等我么?”
“草……不能就不能,说得这么煽情干什么。”张晨把脸埋进了我的怀里,但我还是看到他脸红了。
我们抱了一会儿,他才从我怀里钻出来,低头看着地面儿,说:“你特么滚吧。”
如果我不是从事现在的职业,如果我不担任现在的位置,我一定会摁着他草上一个早晨,但责任逼迫我往出走,平生第一次对上班起了一点小小的抱怨。
我着装完毕,穿上了皮鞋,拎起了公文包,张晨从洗手间里冒出个上半身来,他挥了挥手,说:“我会想你的。”
话说完了,直接钻了回去,重新关上了门。
我哭笑不得,心里熨帖,转身出了门,上了去单位的车,这一天的工作完成得又好又顺,中午的时候,司机开车送去保养了,幸好我的私家车停在不远的停车场里。下班的时候,我给张晨去了个短信,他发了个地址,叫我过去。
今天是星期五,明后日两天周末,没有特殊安排的情况下,我也是正常休假的,我猜张晨弄了个什么花样来,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后,弹出来的是个温泉洗浴中心,我皱了皱眉,但毕竟是张晨叫我去,他总不会坑我,还是踩下了油门。
等到了地点,这幢楼的装饰倒是很规矩的——和正常的洗浴中心没什么不同,我许是疑心病犯了,在停车场给张晨拨了个电话,问他:“是这个龙翔温泉洗浴中心?”
“是啊,你到了?”
“嗯。”
“那你从后门进来吧。”
“什么?”
“你那张脸目标太明显了,直接从后门进,就挨着那个荣华路的那个门。”
“行吧。”
我将刚刚升起的疑窦压了下去,绕了一大圈,进了后门,这里只有两个服务员,明显很有规矩,问我找哪位宾客,我说找张晨,他报了一个门牌号,又亲自将我领到了电梯边。
我上了电梯,他帮我按下了对应的楼层,这才退了出去。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近乎私密的会所式的地方,这些地方总能让我回忆起年轻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撞见张晨和别人滚在一起。
时至今日,我依旧看不起那个明知道会撞见什么,还会担心对方酒醉出事,而急匆匆赶过去的二十多岁的陈和平,但我又再清楚不过,他是我的曾经,也是我的一部分。
如果我与他完全不同,就压根不会接受张晨,即使他抛弃了一切,来到鹿市,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很爱我。
“叮——”
电梯停了,门开了,我迈出了电梯间,沿着长长的走廊,去找张晨所在的房间,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那一瞬间,我很想打个电话给张晨——我不想进去之后,撞见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景象,我宁愿给他时间,消灭所有的罪证。
但我的理智和我的冲动逼迫着我拧下了把手,眼前骤然一黑,又听见了“嘭——”的声响,房间的灯全都开了,彩带在半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度,洒在了我的身上,我看见了漂亮的气球、闪亮的拉环、白黑的蛋糕和蛋糕后面笑着的张晨。
他说:“surprise!”
我却重重地喘了口气,关上了背后的门,我知道此刻我应该表现出兴奋与高兴来,但却无法露出一个微笑。我走到了蛋糕的旁边,看了一眼上面精致的天鹅造型,说了一句扫兴的话:“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
“开心的时候切个蛋糕吃,不是很好吗?”张晨的表情很疑惑,他像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假如他是二十多岁,我也是二十多岁,我会相信他真的不知道,而如今他这般作态,在我眼中,不过是装傻。
能庆祝的地方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里呢?他分明知道,我厌恶这种环境,也不至于忘记,我有多少次推开门,撞见他那点破烂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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