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一模一样的的玉笛递到鱼儿面前,鱼儿认出来其中一支就是自己爹爹时常吹的,李仲思又指给鱼儿看,玉笛内壁上,一支刻着陆润和的名字,另一支,是李仲思的名字。
鱼儿心里,对李仲思说的事情已经信了七八分,他本来以为自己爹爹也只是个乡下不得志的读书人,最远大概只到过清源镇,他从没想过,自己爹爹有这么坎坷崎岖的一生。
李仲思不知鱼儿心里想的,怕鱼儿还是不信自己,又说:“你爹爹手腕上,有两颗并排的小黑痣,不知你见过没有。他爱吃甜,做的桂花糕,极好吃的。”鱼儿点点头,小时候每逢秋天桂子花开,他爹爹是会给他做桂花糕吃的,只是后来陆润和身体越来越差,便再也没有机会尝过了。
“若是不出意外,你该是……该是九月的生辰,你今年,该满十八岁了。”
九月二十,是鱼儿的生辰,他却并不是很喜欢过生辰。五年前的九月,陆润和一病不起,在连续的暴雨之后终于撒手而去,任十二岁的鱼儿在雷雨里哭到站不起来,也再没有睁开眼来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
所以鱼儿讨厌雷雨,讨厌九月。
“鱼儿,你的大名,你爹爹给你起了吗?”
鱼儿摇头,李仲思苦笑道:“鱼儿,鱼儿……我曾经和你爹爹一起到过海边,见过比房屋还大的鲸鱼,那时他便说,若是能像鱼儿一样,自由自在的在水里游,该有多好……可惜,我到底没能让他如愿。鱼儿,你以后便叫若鱼,如何?李若鱼,或者,你想随你爹爹姓陆也可以。”
李若鱼……鱼儿想了一会儿,他自小便被陆润和喊作鱼儿,并没有大名,对于姓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这名字听起来也不错,他微微点点头,并没有异议。
李仲思舒了一口气,轻轻摸摸鱼儿的头顶,道:“跟我回京城吧,以后,爹来照顾你,不教你再受一点苦。”
听到京城两字,鱼儿下意识的便要拒绝,可是李仲思并没有征求他的意见,说:“休息两日,我们就出发,以后,就该咱们爷俩相依为命了。”
说完把手伸给鱼儿,自嘲道:“来,拉我一把,腿麻了。”等站起来,又喃喃说:“老了,老了啊……”
鱼儿看他在前面走得摇摇晃晃的背影,很想说我不想去京城,我只想呆在这里,可想到李仲思的毫无神采的眼神,不知怎么的,似乎又开不了口去拒绝。
第二十一章
李仲思在这里住了两天,由鱼儿带着,将陆润和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陆润和给鱼儿做的沙盘,在篱笆边种的一排野菊,还有一锄一锄挖出来的菜地……越是看,李仲思越是心酸,他缺席的十几年,陆润和将自己和儿子照顾的很好很妥帖,可为什么不再等一等,等自己找到他,等自己接他们回家……
斯人已逝,就算重走他走过的路,也再见不到那个人了。
第三天晚上,李仲思的手下开始收拾东西,也不知道打哪里弄来的几口大木箱,将陆润和用过的东西一样一样小心的放了进去,收到柜子上的几本书时,鱼儿才想起来,为何看李仲思眼熟了,他将其中一本书翻开,里面夹着一张已经毛了边的纸,上面画着的,赫然是李仲思。
他小时候曾见陆润和看着这张纸发呆,似乎自己还问过画上人是谁,却被陆润和东扯西拉糊弄过去了,现在想想,才知道是为何。
李仲思走过来将纸拿起来看了看,片刻后笑道:“是他画的,鱼儿,你不知道你爹爹多有才华,琴棋书画,没有他不会的。”说罢轻轻将画像夹回书里,像是对待什么无价之宝一样,将书放进了木箱。
看出了鱼儿眼里的好奇和疑惑,李仲思温和的对他说:“等回了京城,我再慢慢给你讲你爹爹的事情。”
鱼儿点点头,和李仲思并排坐到槐树下,看几个手下进进出出,将小屋子渐渐搬空。
京城是什么样子呢?那里的房子是不是很大?住在京城的人应该每顿都能吃肉吧?元季修刚来的时候就吵着要吃烧鸡……
元季修……去了京城,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了?只是他还记得自己吗?
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鱼儿强迫自己不再想元季修,又转头看了看也在发呆的李仲思,怎么想都感觉有些奇怪。
本来以为爹爹去世后,自己再无一个亲人,可是突然又冒出来一个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说要带自己走,这是鱼儿从来不曾想过的事情,这样的未来,也实在太陌生,太令人惶恐了。
“怎么了?”李仲思摸摸鱼儿的头。
鱼儿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你真的是我爹?”
“还不相信我?”李仲思哑然失笑,指指忙碌的手下,说:“他们都说你不笑的时候挺像我的,笑起来就像你爹爹了,酒窝跟他一模一样。”
自己长得像陆润和,鱼儿是知道的,像李仲思他倒是还没有发现。
父子俩相认不久,心情又都沉重,着实没有再多的话可以聊,默默看手下收拾完东西,各自睡去。但其实谁都没有睡着,一直熬到天亮,起床一看,已经有人送了早饭过来。
鱼儿食不知味的草草吃完,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告别了这个生活了将近十八年的地方,跟着李仲思一行人沿着小路走了。
本来骑马会比较快,但是鱼儿不会骑马,便准备了马车给他,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褥子,最外层又铺了凉席,坐上去既不会硬邦邦的,也不会热。但就算马车舒适,头一次坐马车的鱼儿还是被颠得晕头转向,吐了好几回,等几天的路程赶完,到达定王府,已经腿软的站不稳了。
李仲思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也不等下人们抬来软轿,干脆将鱼儿背进了府。
知晓鱼儿与李仲思身份的,不过李仲思带在身边的那几个手下,于是他这一背,被无聊又八卦的人看见,一传十十传百,没等李仲思表明真相,满京城的人便都在传,那个年近不惑不肯娶妻性子古怪的定王,带回来一个小宠,疼爱非常,甚至亲自背着进府呢!
第二十二章
被禁足将军府的元季修十分焦躁。
回到家才发现,身边用熟的人都被调走,想差人给鱼儿送信送银子都找不到人,每天还得应付元老太太和元夫人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娶妻成亲的事,元季修郁卒的几乎要吐血。
赔笑卖乖了好几天,才勉强让元夫人答应宋惊鸿来探望他,还被再三警告不许再跟着一起胡闹,才放了人进来。
宋惊鸿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纨绔子弟的模样,见元季修被关得面露菜色,精神不振,还十分没良心的嘲笑了他好一阵。元季修按捺着性子等他笑完,才开口求他道:“你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帮我去找到我的村里,给鱼儿送封信吧。”
听他说到鱼儿,倒是把宋惊鸿给震惊了一下,十分不可置信的说:“你还惦记着那小子呢?以往哪次不是得手三五天就冷落人家了,转性子了?”
元季修十分不耐烦,“这次不一样,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本来还想嘲讽几句的宋惊鸿见他说的认真,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量了一阵子说:“这事儿交给我吧,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给他的?”
元季修不想自己要给鱼儿说的话被传来传去,干脆写了封信,又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五百两,一起交给宋惊鸿,让他赶紧差人去办。
见元季修也没有跟自己喝酒聊天玩乐的兴致,宋惊鸿识趣的先告辞,帮他办事去了。
自打交代宋惊鸿帮忙送信,元季修每天心心念念的就只有等回信一事,每天要问无数遍下人,宋惊鸿有没有来府里,别的事再也没有心思去管。
不过在两位受了大惊吓的夫人眼里,他这样乖乖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也不折腾,倒是让人安心许多,于是过了四五天后,终于发了慈悲,准许已经等的望眼欲穿的元季修出门去逛逛。
出门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宋惊鸿,结果火急火燎跑到宋府一问,那位少爷前一晚去了青楼,竟然还没有回家。
元季修立刻调转马头,赶去宋惊鸿所在的青莲居。
被从美人怀里拉出来时,宋惊鸿还在做梦,睁眼看到是元季修,才猛然惊醒,一拍脑袋,歉意道:“你看我这记性!送信的宋义昨晚上回来了,我还想今天带去你家,让他亲自跟你说的。”
“你!”元季修几乎要把宋惊鸿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可是宋惊鸿连连认错,只好等他穿好衣服,带他去寻送信回来的宋义。
“你说什么?鱼儿不在那里了?”元季修惊得猛然站起来,把低头站着的宋义吓得一抖。
“回小将军的话,确实是没有人。听村里人说,小将军走后不久,就去了一位贵人,将鱼儿接走了,还给了村民一户一百两银子,说是感谢他们以往的照顾。”
元季修颓然坐回椅子里,喃喃道:“接走了……鱼儿,去哪里了……”
倒是在一边听着的宋惊鸿若有所思,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说起来,季修,前些日子那个定王,说是出去游历,带回来一个宠儿,据说还是亲自背着回府的,莫不是……”
“定王?定王怎么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宋惊鸿摇摇头,“我们家和定王没什么交情,这事儿还是喝酒的时候听说的,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这时一边的的宋义开口了:“这事属下听说过,有人见过那宠儿一面,说是长得不甚艳丽,唯有一对酒窝,极像定王多年前死掉的爱人,所以才被带回来。”见元季修呆呆看向他,又说:“定王对那宠儿极宠溺,说是宠儿爱看话本,满京城的话本,此刻约莫都已经在定王府了。还有路过时多看了路边卖的泥人一眼,定王便将整个摊子的泥人买下来给他……”
“哎!季修!季修!你去哪儿?”宋惊鸿大喊道,可是元季修仿若未听见,直直走了出去。
一对酒窝……鱼儿……定王的宠儿……
这变故来的太快,元季修完全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自己只不过刚刚离开半月没到,鱼儿,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了别人的宠儿了?
元季修心里恨极。
回到家立刻向定王府递了帖子,想要见定王一面,问个清楚,又给宋惊鸿送了信,劳他派人盯着定王府,若是见到鱼儿出来,一定告知他。
行尸走肉般安排完事情,应付完两位夫人,元季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心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想到极端时,恨不能立刻去掐死鱼儿,叫他变心,叫他忘了自己……
鱼儿,鱼儿,你对我的情意,都是假的么……
第二十三章
“定王府好大,肯定比整个河边村还要大。”
鱼儿在被李仲思带着,花好几天逛完定王府后默默想,不由得再次茫然起来,自己的爹,看起来是很厉害很有钱很有本事的样子,自己多看一眼,多吃一口的东西,都恨不得统统买来堆在府里,给他慢慢看,慢慢吃。这让鱼儿更加惶恐和拘谨,以往他最远只到过清源镇,连镇上的饭馆也一次都没有进去过,突然来到这如天宫一般华美奢侈的地方,连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身边还被安排了十几个丫鬟小厮伺候,连洗脸穿衣都不必自己动手,自有丫鬟来帮他收拾好。走到哪里身后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被这样一群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很不好,鱼儿觉得很难受,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跟李仲思说。他知道李仲思心疼他,想把好东西都给他,想补偿他这十几年受过的苦,可是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也觉得自己要不起。
想念山谷里的山风和河水,想念自由自由在山里闲逛的时候,想念自己的破茅草屋……鱼儿越来越多的把自己关在屋里,面前摊着一本话本,只不过常常盯着看大半天也翻不了一页,而他也没发现过,自己院子里的大丫鬟海棠,时常在自己说不需要伺候之后,去向李仲思汇报了。
李仲思正在书房查看最近几天耽搁下来的公文,见是海棠进来,便将手里的文件收到一边,问道:“又在看话本?”
“是的,王爷。公子中午只吃了一碗碧粳粥,两块糖蒸酥酪,再多的不肯吃了。”
李仲思皱了皱眉,挥手让海棠先下去,转而问立在一边的管家:“苏锦怎么还没来?让他给鱼儿看看身子,这样瘦,又不肯吃东西。”
管家李云约莫六十来岁,长一张笑眯眯的和气脸,人也胖乎乎的,听李仲思问他,慢悠悠的回答道:“药王谷离京城要三四天路程,最快也要后天才到。”
见李仲思板着脸不说话了,李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王爷,这样时时让人汇报少爷的行踪,怕不太好。”李仲思现在还没办法公开声明鱼儿是他的亲生儿子,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还是叫鱼儿少爷。
“砰”的一声,李仲思将手里的书砸到地上,烦躁道:“我怎么不知道这样不好?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李云忙去将地上的书捡起来,低着头站在一边不说话,李仲思坐回椅子上,一脸哀伤道:“我都不敢想这十几年,他们在那山沟里是怎么生活的,你是没有见到,那屋子都破成那样……现在润和不在了,我更要好好照顾鱼儿。”
说完顿了一下,仿佛想起来什么似得,又说:“润和,不在了啊……”
李云有些不忍的看着坐着发怔的李仲思,知道支撑李仲思十几年不断寻找的精神支柱已然断裂,眼下鱼儿是他唯一的期许和希望,想弥补的心情太急切,便将收集情报时的那一套用在了鱼儿身上。几时起床,几时用饭,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恨不得马上列出一张清单来,照着清单一样样的去满足鱼儿。
可是鱼儿毕竟不是他们要监视的对象。
“王爷,节哀,身体要紧……”
李仲思摇摇头,“我曾经想了无数遍,再见到润和,该怎么跟他道歉怎么跟他赔不是,说我当初犹豫,并不是不看重他和孩子。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竟然再也见不到他,我宁愿现在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再也没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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