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瑯觉得他这“和解”已然无懈可击了,近乎过了半分钟,林青低沉的嗓音才回荡在这幽谧的巷子里。
“这是我的工作。”
向瑯看着林青,林青看着向瑯。
空气几乎能蒸馏出死寂的味道。
第15章 任性
“我真他妈讨厌资本主义社会。”向瑯一杯酒下肚,恶狠狠道。
“可我们不就是资本主义社会最大的受益者嘛。”小游翘着二郎腿,笑得三分爽朗七分颜色。
“那也不妨碍我讨厌它,我也是人啊,可我觉得人都他妈不是东西。”向瑯背靠上沙发,仰起脑袋迷离地瞅着天花板。
“你和大多数人的区别是,大多数人觉得起码自己是个东西。”小游说。
“哈,”向瑯笑了笑,“没人觉得这世界有病吗,我爹公司里那群人,我看着都是行尸走肉。”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是说你啊。”小游如今也驰骋在商场之上,向瑯这一杆子把她也算上了。
“得了,你跟我说这话,小心我踹你出去。怎么样,就我们两斋喝?我把小D和炮子他们叫来?”小游提议道。
“别,”向瑯马上否决,“你陪陪我就好。”说着,扭过脑袋望向她,“还是说你也要忙了?”
“不忙,再大的事也得推掉,有什么能比向公子重要啊?”小游端起酒瓶,把两人的杯子再度满上。
向瑯满足地一笑,小游总是莫名地让他感到安心,从小到大,无条件地陪他颓废,任他撒野,听他牢骚,包容他甚至支持他各种“无理取闹”的举动。向老爹不太待见这姑娘,觉得在向瑯学坏这事上有她一份功劳,小游的父母对向老爹颇有微词,对向瑯却亲切得不行,过年过节的,向瑯偶尔会溜到小游家过。小游大咧咧地让向瑯把她家当自己家,向瑯心怀一股不得不节制的感激。接触小游家人越多,向瑯越觉得家里的氛围窒息得可怕。他怕自己越界,怕自己产生没有出路的依赖,更怕感受那种难受得要死的羡慕。
而小D和炮子,也是他最好的兄弟,只不过那两太没心没肺,还大嘴巴,向瑯是打死不跟他们谈人生的。但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二话不说披肝沥胆。几年前,坐上去美国的飞机的那一天,向瑯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些朋友了。
越长大越孤单,这是真话,能被向瑯视为“朋友”的人,除了这三个童年就厮混在一起的小伙伴,再无他人了。
其他人……
都与己无关。
或者是只有交易关系的工作人员,或者是互相满足生理需求的一具肉体。
仅此而已。
他需要的,只有这些。
向瑯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他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他凭什么要让一群庸俗的傻逼影响自己的人生。人只能活一次,再伟大的功业都不如快快活活过日子来得实在,死后流传千古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别跟他扯精神长存这种鬼话,等多少万年后人类都灭绝了,精神存去哪里?
这些问题不能深究,这是向瑯的心得。他很幸运,生在一个和平时代的和平国度,他有资本去任性。
那就任□□。
向瑯咯咯地自顾自笑了起来。
“笑什么?”坐在一边的小游抬腿踢了踢他。
“我觉得我错了。”向瑯眯着眼呢喃道。
“嗯?”小游挑了挑眉,向瑯主动认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就不该找窝边草。真的,记住我的教训——”向瑯的音调都飘忽了起来。
小游看了看桌面上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向瑯真的喝大了。
小游没说什么,伸手摸了摸向瑯的头发,像她小时候习惯的那样。
向瑯一把握住她手腕,仍没有睁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小游愣了愣。
“谁敢说你恶心?”她腾地站了起来,“我去抽他大耳刮子!”
向瑯瘫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小游说的话,小游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又跟你爸吵了?”
向瑯没有回应。
“没事,我说过,那个家什么时候你不想呆了,来我这,只要我在一天,这就是你家。”
小游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回荡在向瑯耳边,那么温暖。
谢谢。向瑯翕动着嘴唇。
他还是个幸运的人。向瑯想。
可是,有些事,终究只能自己去面对。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向瑯才恍惚地从小游的床上爬起身来。小游早上就出门去了,她不像向瑯这个无业游民,她还有生意要做。十几年来,几人一直觉得小游不外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大小姐,这阵子她认真起事业来,大家才倏然对她刮目相看,晚睡早起,废寝忘食,通通做得出来。向瑯在午后的阳光中抓了抓头发,连小游都这样了,衬得他越发自惭形秽。
可他能怎么样?很多事情,他根本都还没搞清。
向瑯悠哉悠哉地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精神又回来了,想起自己昨夜的胡言乱语,但觉可笑,甩了甩头,出门。
大门附近停着他那辆凯迪拉克,车里坐着一个人。
林青。
昨晚是林青载着他来的,但向瑯没让他跟着进去,说是一会就走,让他门口候着。结果这一候,就候到了地老天荒。
向瑯走过去。
驾驶座上的林青正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向瑯盯着他看了一会,不客气地敲了敲车窗,笃笃笃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爆发,林青一惊,猛地睁眼,看到向瑯,疲惫的神色中混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向瑯钻进车后座,语调冰冷,“回去。”
他知道他的做法很过分,他知道林青在外边呆了一夜,他知道林青在这段等待中必定心急如焚,可他不打算解释什么,他心安理得。
他不是心理变态,他没兴趣去妨碍普通人赚生活,可不管是谁,只要堵在他自由的道路上,他都会奋起反击。
不管是谁。
林青这毫无疑问是疲劳驾驶了,然而向瑯不在乎,哪怕他们就死在回家的路上,要真挂了,说明那是命,该来的躲不过。
向瑯和林青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不对……他们有过关系吗?没有。有的只是向瑯一厢情愿的三分钟热度罢了。既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向瑯再怎么整林青都没有心理负担,反正是他自找的。
再说,向瑯从来都自认不是个好人。
林青成功地摆脱了老板某方面的骚扰,却不小心将工作难度从普通级别调到了地狱级别,每天不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地时刻盯紧向瑯,就是东奔西走、精疲力竭地满世界寻找向瑯,数不清有多少次,林青很想一声怒吼转身就走,有钱人都他妈很混蛋,向瑯分毫不差地证实了林青原本的这个印象。
不行。林青把拳头捏了又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用理智催眠自己,不行。他心知肚明,以他的条件,不可能再找到一份同样待遇的工作了。
难道……去做脱衣舞男?
不然就得犯罪了。
呸。
他没有资本矫情,比他苦逼的人多了去了,想想这些,林青就稍微平衡点了。
林青承认自己有忍不住默默诅咒向瑯的时刻,不过他没想到,居然真的应验了。
就是,有点歪。
砰——!惊天动地的玻璃破碎声回荡在大厅里,林青正好在附近,吓了一跳,赶过去一看,一只破碎的花瓶委屈地躺在地上,向瑯正大步跑向门口,几根金毛七零八落地翘起,拖鞋都没换。又想偷溜?林青强自压抑下涌上心头的怒意,大跨步上前,挡住向瑯的去路,“去哪?”
这不像询问老板,像质问犯人。
向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面前空无一物,匆匆忙忙地绕过他就直奔大门,林青眉头一皱,一把抓住他胳膊,疼得向瑯禁不住地一龇嘴,总算回头怒视了一眼林青,林青不为所动,“去哪?”
“医院!”向瑯恶狠狠道。
林青一怔。
今天向瑯不再在后座翘着二郎腿一副皇帝出巡的架势了,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就扎进了驾驶座,娴熟又猛烈地发动车子,林青差点就被他撂在了车外上不来,车头在左摇右摆中咆哮着出了院子门,疯狂地有路就走,甚至没路也走,林青第一次坐向瑯开的车,严肃地思考起这家伙是怎么四肢健全地活到现在的。
这城市毕竟繁华,冲了没几条路就看到了长长的车水马龙,向瑯一边不住地爆粗,一边使出见缝插针的超车本领,完全是以一种不怕死的精神在征服马路,林青不用回头去看都能想象到人们破口大骂的场景。又到一个红绿灯,眼看绿灯还有几秒倒计时,向瑯不但不打算刹车,还用力一踩油门,车子呼啸而出,不料前面的车子觉得赶不上这一趟了,干脆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靠!”向瑯只得又一踩刹车,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滑出老远,砰——!车子停了下来,可林青感觉得到,肯定撞上了什么东西。
第16章 盒饭
看了看前面,是人家车子的屁股,林青舒了口气,还好,追尾而已,没出人命就行,别说一个屁股,一辆车向家都赔得起。那车子的车门打开了,下来一个光头胖子,朝着他们走来,抖动着满脸横肉,大大咧咧地一开口就问候全家亲戚,向瑯动都没动,利索地朝着旁边的林青一伸手,“钱包。”
“啊?”
“钱包!”向瑯很不耐烦。
林青只好掏出钱包递给他。
向瑯一点也不客气地扒拉开,里面的内容一眼看完——一些几十块、几块的毛票和可怜兮兮的几张毛爷爷,还有一张银hang卡。
向瑯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青,“你这么穷?”
“……”
林青默然。怪他咯?
“卡里有多少钱?”
“啊?”
“多少钱?!”向瑯想杀人。
“一千八……”
“……”向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钱包扔回给他,一推车门,下车。
林青也从另一侧下了车,以为向瑯要跟人家讲道理了,却见向瑯压根没瞅那人一下,转身就要从车子后面离开。
“哎——?!”光头胖子眼疾手快地揪住向瑯的衣服,“你这王八羔子想跑?”
“放手。”向瑯冷声道。
向瑯这态度无异于往光头胖子的怒意火上浇油,“撞人还他妈有理了你——”别说放手了,他一用力就要把向瑯扯回来,向瑯力气还真比不上他,踉跄着差点跌倒,撞在车身上才勉强稳住了平衡,脚丫子不晓得磕到了什么地方,疼得钻心,可向瑯没空顾这个,跟光头胖子推拉起来,一胖一瘦两人毫无形象地就在红绿灯口拉扯,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我他妈揍你信不信——”光头胖子真火了,教训这小白脸他一只手都嫌多,就在他一拳即将挥向向瑯侧脸时,一只手横空伸过来,硬生生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冲势。
光头胖子光顾着跟向瑯较劲了,忘了对方不止一个人。他转头略带意外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青,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货色,这一分神间,向瑯二话不说就绕过了车屁股,拔腿狂奔。
“我靠——”光头胖子眼都大了,这肇事逃逸得也忒光明正大了吧?全世界都看着呢!正要去追,林青强硬地卡到了他面前,“大哥,这事我来处理。”
向瑯的行为他也很吐血,可除了护短他能怎么样?去把向瑯追回来吗?,万一一时没揪到向瑯,可就真的是铁证如山的肇事逃逸了。关键时刻,他确是尽到了保镖的职责,然而说他处理……他特么倒是怎么处理啊?!
后果就是,林青死去活来地折腾了半天,深夜才赶到了医院。
医院静悄悄,走廊静悄悄,病房静悄悄。
向瑯独自坐在病房外面不远处,低着头,一动不动。
林青走到他身旁。
向瑯毫无反应。
“喂。”林青轻轻开口。
没有回应。
“喂。”林青加大了音量。
没有回应。
“起来。”林青省得废话了,直接行动,抓着向瑯胳膊就想把他拉起,向瑯猛地扭头,目光里满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瞪了林青一眼,“走开。”
“你脚不要了?”林青没好气。这段日子以来,除非遇上十万火急的事,否则能不和向瑯说话他就不和向瑯说话。
现在……说不上十万火急,也有五万火急吧。
向瑯穿着拖鞋的右脚,五个脚趾头,一片血迹。
如今看来,基本都干了,林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伤的,如果来医院之前就这样了……那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路跑到了这里?
林青有一点对向瑯刮目相看了。
一直认为他在吃喝玩乐之外没心没肺,其实……
把心肺藏起来罢了。
林青找别人了解了情况,今天向老爹在公司开会时突然倒下了,送到医院才发现,是心脏病发。
幸亏问题不算太大——人还活着,就是要在医院好好休养一阵子。
当上向瑯保镖以来,林青记忆中,向瑯和向老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向老爹时常不回家,回也是早出晚归,和向瑯的时间完美错开,有一次好不容易两人同桌吃饭,中途向老爹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而向瑯对他爹,在林青看来,基本也没表露过什么感情。嗯,林青眼中,向瑯就是个脑子里只有那档子事的糜烂富二代。
向瑯的头发依旧没梳,身上一条休闲裤,一件T恤,面容苍白,嘴唇干裂。看着这样的向瑯,林青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心疼。
可能,心疼的不过是曾经的自己。
“起来,”林青不由分说道,“带你去看急诊。”
10/2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