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和宋丰丰在这床上睡过,还不止一次。
喻冬整个人立刻蹦起来,呆坐片刻,又躺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听见风扇的扇叶嘎嘎嘎地转,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
“还没醒?”宋丰丰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敬接着回答:“肯定看漫画看通宵了。”
喻冬吃了一惊,连忙翻身面对墙壁,装出沉沉熟睡的样子。
宋丰丰轻手轻脚打开门,探进个脑袋。
“还在睡。”他退出去,回头跟张敬说,“算了,我们先干活吧。”
喻冬一颗心跳得热烈,好一会儿才想起宋丰丰和张敬今天过来,是帮周兰修补顶上漏水的防水层的。
两人踩着梯子翻上了二楼楼顶,宋丰丰开始察看漏水的地方,用粉笔画上圈。
张敬抖开水泥袋子和防水剂,开始搅拌混合。
“我觉得你做得不对。”他说,“怎么能让喻冬做这样的事情呢?”
宋丰丰:“为什么啊?”
“他自己都没写过情书吧。”
“但他作文写得好。”
张敬无语了:“作文跟情书差别太大了好吗?我作文写得不好?我敢给关初阳写情书?根本不是一回事。”
宋丰丰:“那是因为你胆小。”
张敬用力搅拌面前的混合物。
“唉,要真是你的情书也就算了,喻冬肯定帮。”他对宋丰丰说,“可那是你们队长的情书,跟喻冬有什么关系啊?”
踩在梯子上准备爬上屋顶的喻冬:“……”
“你在队长那边拿了个人情,可喻冬说不定根本就不想参与进去。”张敬在地上磕磕铲子,“喻冬花了时间和精力,给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干活,你觉得好吗?”
喻冬把额头抵在梯子上:“……靠。”
“那是喻冬啊。”张敬举起铲子对准宋丰丰,“我说让他帮我做张奥赛试卷你都不高兴的喻冬啊。你舍得让他帮这种瞎忙?”
宋丰丰:“……你这么一讲,我好像是不舍得的。”
楼下的喻冬:“……”
他的脸又开始微微发热了。
宋丰丰紧接着来了一句:“这次就算了吧。下次轮到我写情书的时候再找他帮忙。”
张敬:“其实我也想找他帮忙。我的话他应该会答应吧?”
话音刚落,顶上两人都听到了梯子传来的吱嘎声。
喻冬从方方正正的口子里露出脸,先是看着张敬:“不答应。”
随后转头瞪宋丰丰:“我不写了。”
宋丰丰擦干净手上的泥沙,溜下楼找喻冬。
喻冬拿了本《通灵王》躺在床上看,翘起腿,并不理睬宋丰丰。
宋丰丰先是到他书桌那边看了眼他的作业成果,发现了喻冬在草稿纸上留下的笔记。
“……”他走到床边推了推喻冬膝盖,“你以为是帮我写?”
喻冬不吭声。
宋丰丰:“别说高二级花了,我连我们班花是谁都不清楚。”
喻冬还是不吭声,默默翻了一页。
宋丰丰在楼顶被太阳晒得很辛苦,虽然戴着帽子,但还是热。他有些恼了:“也不是我的错,是你没听清楚。我今天还过来帮你修房顶……你再不理我我真生气了。”
喻冬放下书,很不满地看着他:“那你气啊。”
“气三秒钟。”宋丰丰咧嘴一笑,“已经气完了。”
宋丰丰发现喻冬眼睛很红,黑眼圈特别明显,立刻知道他昨天没睡好。
一定是为了情书而烦恼,这对喻冬来说比写作文难多了。
宋丰丰顿时服软:“我以后绝对不让你再掺和这些事情了。”
“我不写情书的。”喻冬强调,“谁的都不写。”
宋丰丰:“不写了不写了。我让张敬写。”
张敬大吃一惊,他正下楼准备再提些水上去,闻言连忙奔进来:“我不写!我的第一封情书要献给女神的!”
宋丰丰:“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张敬,我已经发现你女神的回家路线了,跟你基本是同个方向。我还知道她周末都去哪儿补习。”
张敬立刻说:“好的大佬,我来写。”
宋丰丰解决了一件大事,顿时精神百倍,一把将喻冬从床上拉起来:“别躺了,上楼顶,我教你怎么补防水层。”
周一回到学校,喻冬发现操场周围围满了人。
人群的焦点全都集中在高一1班的三块黑板报上。
教导主任在人群里大叫:“郑随波呢!郑随波!”
喻冬认出了给他们上美术课的韩老师。韩老师正举着相机:“先别擦先别擦,让我拍了再说。”
吴曈就站在人群外围,喻冬走过去时他正好看到,抬手打了个招呼。
喻冬很尴尬,但周围没有认得的人,只能朝他走近。
“怎么了?”
吴曈指指黑板:“那个傻瓜的画。”
第24章
被人群包围的不是黑板报,而是一片横贯了三块黑板的巨大海洋。
观者仿佛在高处俯视海洋,黑色的底板上,大海扬起愤怒的浪涛席卷而来。
第一眼看上去,那海水是蓝的,但仔细一瞧,却发现蓝色之中还混杂着许多杂色。但很奇特,这些杂色的存在不只没有掩盖了蓝的质地,反而令那原本不够显眼的蓝更加鲜艳了。
蓝色的粉末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地堆叠在黑板上,它从最右侧的黑板开始,被无数看似错杂,实则毫不混乱的线条推拥着,往左侧的第一张黑板上翻滚而去。
滚滚的海浪最后被左侧黑板上的一条龙冲破了。
它从水面跃起,露出自己硕大而复杂的龙头,几乎要冲破画面束缚,贴到人的眼睛上。
明明气势汹汹,龙头上却还带着特殊的表情:它一只眼大一只眼小,长须随着破碎的水珠高高扬起,带着狡黠又不可一世的神情。
龙爪狠狠拍击在水面上,扬起高高的海浪。
但画面也到此为止了。
喻冬彻底被这海浪与龙惊呆。
他一共给郑随波拿来三盒彩色粉笔,郑随波全都用完了,地上放着三个瘪了的盒子,被人用一块石头压着。
黑板上没有一个字,但它实在太打眼了——郑随波没有画黑板报。他画了一幅属于自己的画。
他把一片海和一条龙,放在了此时此处。
教导主任还在愤怒地大喊郑随波的名字,韩老师举着相机拍个不停。她的丈夫正是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孙老师。两夫妻在黑板报前左看右看,啧啧称奇:“好啊,多好。”
教导主任:“孙老师,这可是要参加全市评比展示的!要打分的!代表学校的形象!”
围观的学生也都觉得可惜,议论纷纷。教导主任忍不下去了,眼看人越来越稠,大手一扬:“值日班级,擦了!”
他顿了顿,又冲韩老师小声说:“照片记得发我一份。”
韩老师:“你拿来做什么?”
教导主任:“确实还不错……可是不适合展示在这里,对不对?”
他又端起了和职务相符的严肃面孔。
而风波的制造者郑随波始终不见人影。
喻冬认为自己应该为同桌辩解两句:“不傻啊,画得挺好。”
吴曈:“你看看龙头。”
喻冬:“?”
他定睛一看,这时才发现龙头上还站着一个握持两支龙角并仰头大笑的小人。
喻冬:“……”
那小人寥寥几笔,但很传神,细长的眼睛和额前乱翘的头发被着重强调出来。
是郑随波的自画像。
吴曈:“傻不傻?”
孙舞阳跟教导主任和校长认错,又承诺一定在今天之内搞好三版漂亮大气又积极向上的黑板报,终于获准离开。
升国旗仪式已经结束。他经过排球场时远远看到了被清洗干净的黑板。水还未干,被朝阳照得发亮。
郑随波的粉笔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舞阳是个有点胖的中年人,在市三中已经工作了将近二十年,是资格很老的随班班主任。这一届高一年级的所有班主任中,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因而也承担了级长的职务。
他是高一一班和二班的物理老师,同时兼任高二两个尖子班的物理课程,另外还是学校物理组的副组长。在他的手底下还有几个与物理有关的兴趣协会,全都做得很红火。
妻子韩叙则是市三中的美术老师,一个人包揽了学校里半数以上班级的美术课程,同时也和他一样,是几个美术兴趣协会的指导老师。除此之外,韩叙每年都会带高三的美术生外出参加考试,是业内口碑很好的老师。
孙舞阳听韩叙提过郑随波。
郑随波这个学生呢,很奇特。他明明是艺术特长生,但其他学科的考分也同样很高。这在艺术特长生里确实是不多见的。
孙舞阳还记得这个细长眼睛的男孩子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要给大家唱《乱世巨星》。
他画的那片海和那条龙,还有那个仰头大笑的小人,在韩叙和孙舞阳看来,都太可爱了。
踏入教室的那一刻,孙舞阳忍不住“喔唷”了一声。
郑随波把班里的两块黑板也当做了自己的画板,只不过画的不是海,而是城市。
他似乎站在极高处,俯视着这个陈旧而懒散的小城市。
彩色粉笔的粉末没有混杂或者结块,郑随波在黑板上画出了这个城市的两幅速写。
线条利落,毫不犹豫。
蓝色粉笔用完了,他紧接着用绿色。然后是黄色,枚红色,红色……在不同颜色相交的位置,色彩柔和地变化着。
孙舞阳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前后两块充斥着渐变线条的黑板。
学生们都静悄悄的。
他饶有兴致地走到了教室最后,认认真真看起来。
早读课还剩十分钟,所有学生都看着他,等待着孙舞阳开口。
郑随波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现在已经被喻冬推醒。
“你怎么不把墙壁也一起画满?”孙舞阳说。
郑随波眯眼笑了笑。他不知道孙舞阳是骂自己还是说真心话。
第一节 是孙舞阳的物理课,他一般都会在黑板上写板书。但今天,他先将幻灯机的幕布降了下来,挡住了黑板上的线条。
“大家都看到我们班郑随波同学的作品了。”孙舞阳说,“教室里有,操场上也有。宣传栏那三块黑板已经洗干净了,你们要是特别想看,下午上美术课可以问韩老师要照片。”
他并没打算批评郑随波。
讲了一些必须要讲的话,耳听上课铃声要响起,孙舞阳抬起手:“多谢郑随波,我们现在都知道你确实可能是三中画画最好的艺术生了。”
班上同学笑起来,有人随着孙舞阳鼓掌,掌声稀稀落落的。
郑随波撑着下巴,表情有些震惊,有些呆,半晌才转头看喻冬:“啊?”
喻冬:“上课吧。”
这一整天的课,两块黑板让所有老师都吃了一惊。
但没有人去擦。所有老师都跟孙舞阳一样,即便之前习惯在黑板上板书,这一天也全都使用电脑来上课。
政治老师是个今年刚毕业的年轻师范生,下课了跑回宿舍拿来卡片机拍照。生物老师是他的师兄,趁着还未打上课铃,乐颠颠给他出主意:“郑随波呢?上来上来,作者和黑板一起拍……你拍他,别拍我啊!”
韩叙上美术课的时候还给他们展示了郑随波在操场边上的作品。“画三块板还不够,教室里也画!”她笑着骂郑随波,“板书也写不了了,你们孙老师连五笔字根都记不住,他不懂电脑打字的。”
郑随波:“就……那什么,创作欲望,一上来就挡不住。”
韩老师:“你上来,你上来讲课。大家欢迎创作欲望旺盛的郑老师。”
全班都疯狂鼓掌。张敬还嫌不够乱:“郑老师唱一把《乱世巨星》啊!”
一堆人跟着他起哄。
郑随波难得窘一回,缩回去把脸埋在手臂里:“听我唱歌要收钱的好吧!”
今天的班级值日生是喻冬和郑随波,喻冬去倒完垃圾回来,看到郑随波正在擦黑板上的粉笔画。
后面那块黑板已经干干净净,他踩着一张椅子,正在擦讲台后面的黑板。
喻冬无奈了:“我刚刚倒完垃圾你又开始制造。”
郑随波:“我这是艺术,不是垃圾。你看地上的粉笔灰,不好看吗?”
喻冬看不出好看与否,只觉得那堆粉尘很刺眼:“既然是艺术,那你还擦?你不保留了?”
“韩老师全都拍下来了,我问她要就行。”郑随波擦得认真,“没事,我以后还会有更好的作品。”
明天的第一节 也是物理课,他已经把讲台整理得干干净净,粉笔也掰断到孙舞阳习惯的长度。
两人离开学校时看到吴曈站在校门。
那架势一眼就能看出在等人。
郑随波立刻“操”了一句,拎起车头转身:“拜拜,我走后门。”
喻冬:“好。”
郑随波走了两步,又急急回身跟他小声解释:“他是变态,你不要理他,也别跟他说任何我的事情。”
喻冬:“他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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