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拖长一点工夫。
只要拖到他们士气衰落,粮草不足,筋疲力竭,而本地百姓的反抗一浪比一浪高时,徐子墨就可以抓住时机,一举攻下江南城,将突厥军的后退之路从中截断,让其成为瓮中之鳖。
他在等。
他很有耐性。
等着狂暴的猛虎前后顾及不暇,露出疲态,展露破绽。
不远了。
七天后,徐子墨接到了一封来自赤鲁的信。
信不长,是赤鲁亲笔所书,白纸墨字,铁画银钩。
他在信中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为你上一封信中所说的和平,若是让我打下整个大周,一统天下,同样能和平。”
“徐将军,你到底要怎样。”
徐子墨给他回了一封信。
“打了大周,还有大越,大齐,甚至还有更北边的蛮族。”他说:“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一个帝王的野心是这个世界最难遏制的东西。”
他说,“我只想遏制这一场无谓且不必要的战争。若是和平必须依靠一个民族的人推翻另一个民族的循环实现,我宁愿让两个民族彼此制衡。”
信寄了出去。
久无回音。
徐子墨依旧坚持自己的战术。
他身边不是没有急躁的人,频频向他试探,这样的战术是否有效,要不要尽早展开反击。徐子墨依旧不为所动。他只是等。慢慢的等。等待是他和赤鲁隔空的一场博弈,无声无息,却生死攸关。
他的心必须定若磐石。
他等到了。
一个月后,赤鲁又向他递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你到底要怎样。”
徐子墨向他寄了一份协议。
和平通商协议。
这是他在历代徐家家主的书房里找到的,纸张泛黄,有些年头了,协议内容大抵是一、双方克制六十年不起争端,二、双方开放互市,允许大周的粮食与布匹、突厥的马匹和黄金进行交易、三、双方互相派人组成都会,进行监督。
协议被搁置了许久。
徐子墨年轻时只不以为意。
突厥怎会答应。
太过不现实。
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先祖的高瞻远瞩。而徐家能将这一份协议历代传下,说明认可这一协议的并不在少数。正如这份协议背后所说,遏制两只猛虎的,一是大刀和火把,二是食物与利益。
他打算实践这份协议。
赤鲁又未回信。
徐子墨只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已经两个月了。快了。突厥的进攻速度已经放缓了,说明他们后劲不够了。而他只需要有条不紊,将点编成网,来一个瓮中捉鳖。
不会很久了。
他等着。
赤鲁回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修改过的条约。他同意当今的条约,但必须将北疆五城割让给突厥,否则他便不答应。徐子墨没有回信。这时候还想开条件,说明还不够,突厥还没到最危难时,这一把大棒也打得他们不够疼。
再等等。
只有疼到极致,他们才会懂得畏惧。
他依旧等待着,并一点一点收紧着,将那根套在猛虎脖子上的绳子拉紧,拉得更紧一些。快了。他已经打下了七座小城,有了三万人马了。只要一个机会,他就可以只扑过去。
机会来得非常快。
十月初三。
突厥军攻打怀清,误入怀清圈套,被关门放狗,打了个正着,损失了整整七千人马。同时,紧挨着怀清的庆铃,一队人马偷偷潜到突厥军的后方,一把火烧了突厥的半个粮草库。
祸不单行。
而突厥军意外地反应迟缓。
那队本抱着牺牲念头去的人马,在追击下,七散八躲,居然能逃了个大半。落个囫囵身。而突厥增兵一倍,再去攻打怀清时,整整七天都打不下怀清一座不及江南五分之一大的小城。
突厥不行了。
所有人都冒出了这个念头。
徐子墨一面让人犒劳嘉奖火烧粮草库的小队,一面继续给潜伏在怀清的人马报信:再坚持三天。然后,他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划了一道,目光徐徐扫过每一个与会的将领与核心人物。
“反击正式开始。”
五个月。
他花了五个月时间将突厥兵赶出了中原。
北疆与江南的交界线上,徐子墨与赤鲁又见了一面。
赤鲁说:“我还是那个条件,徐将军,只要你愿意答应,战争立刻就会停下来。”
徐子墨摇头,不够。还不够痛。
仍需紧逼。
不欢而散。
他又花了五个月时间,将突厥赶到了洛城的边境。
这大半年来的艰难困苦自不必细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突厥的虚弱。他们资源匮乏,人口稀少,越是持久的战争于他们越艰难。而这一场拖了大半年的战争几乎耗尽了突厥的国力,非得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
徐子墨最后一次见赤鲁时也在此时。
在洛城边境。
他和赤鲁在一家小酒馆里见面。赤鲁走进来时,步履疲惫,整个人如老了二十岁。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徐子墨,将那一份协议签了,递给徐子墨:“现在,你愿意退兵了吗?”
徐子墨点头。
他摇头:“我不相信你能让你们的皇帝也签下这份协议,他不是个君子。”
徐子墨道:“他不是我的皇帝。”
赤鲁一愣。
徐子墨慢慢将那份协议折好,站起身,望着赤鲁:“而且,他一定会签,如你一样。”
赤鲁笑了:“徐子墨,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站起身来,望着徐子墨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还有我现在签下这一份协议,并不表带我屈服。若是你不能让大周的皇帝同样签字。我也只会当这协议是一张废纸。”
徐子墨站起身:“好。”
赤鲁望了望徐子墨,半晌一叹:“徐子墨,你是个真正的君子。”
徐子墨摇头一笑。
并未辩解。
他不想作任何人眼中的君子。他只想做徐子墨而已,没有任何头衔与身份,也不在存在任何集体中,只单单作为一个人存在的徐子墨。君子条框诸多,他只想做潇洒自在的一个人。
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人。
包括遏制战争。
突厥军退出北疆,边境停战的消息如一阵传遍了大周上下。人人皆欢呼庆贺,将徐子墨及他带领的军队看作英雄。营地门口每天都堆满了人们自发送来的吃食,衣料,花朵,甚至姑娘手做的荷包。
徐子墨出门时亦常有人给他磕头弯腰。
一切都重新来过一遍。
如当年那样。
徐子墨却不是当年的心境。
他不再渴望做将军,凛凛守在边疆,护卫安全的铁血战士。他更想尽快让大周的皇帝签下这份协议。世间气象太平,他亦可在盛世中寻一小角落,与三二人享受,过一份属于自己的淡日子。
不理人。
也无需人理。
自在在尘世中打滚,沾得脂粉油烟,尝尽咸酸甜辣。
人间至幸。
赤鲁已签下协议,下一步便是大周。对于大周,徐子墨感觉终究是不同的。他正在犹豫,是否有平和的方式能找到大周皇帝谈一谈。先礼后兵,他宁愿给大周留下一点余地。
但周皇却未给他余地。
突厥停兵后第三天,满城贴满了徐子墨的通缉画。朝廷同时用上五省的兵力,捉拿叛军头子——徐子墨。若不是有大周皇帝的圣旨亲谕,并再三勒令,各省军官动作绝不会如此迅疾。
尽管有所预料,徐子墨依旧苍凉。
过河拆桥。
卸磨杀驴。
翻脸无情。
抗击突厥时,大周朝廷前期各方势力斗法,导致行动迟钝,错失良机。后期徐子墨带着反抗势力抗击后,朝廷竟一副处处以徐子墨势力为首的状态,甘愿为后,协助徐子墨抗突厥。
当时众人也不是没有过幻想。
只是……
翻脸太快了。
徐子墨看着通缉令只是摇头。愤怒?倒不至于。悲凉,还有一点。不值,也没有,毕竟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大周朝。他只是将这一切置之不理,任由他吧。现在的他也不是一般二般的通缉令能奈何的了。
但朝廷步步紧逼。
七天后,朝廷下了通知。
若是三天内捉拿不到徐子墨,便将徐家一族流放的人,与跟随徐子墨之人的亲眷家属九族皆按谋反罪,斩立决。
举国哗然。
跟随徐子墨的人数已到七万有余,他们的亲眷家属九族牵扯带连,可以牵扯出几十上百万人。难道朝廷要都杀了。这可是活生生的百万人,能组成一座不次于江南的大型城池了。
简直疯狂。
众人起初只不肯相信。
直到第四天,朝廷将徐子墨身边一位老北疆军的亲眷斩首示众了,一行十一人,人头留在城楼上示众。大周皇帝亦放出话来,只要徐子墨一日不出现,这杀戮一日便不会停止。
第五天,杀了两家人,共三十七人。
第六天……
这是在逼徐子墨。
谁都看得出来。
但谁都没有办法。
这一回,愤怒、震惊,以及难以置信都不能形容徐子墨的心情。尤其是他在听见那名老北疆军撕心裂肺的哭声时。他不能理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这样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他问徐子青三人:“你们三人有人与这个之前的三皇子打过交道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前十七年皆不声不响。
在大皇子与太子斗得死去活来时,竟拣了一个漏。不,不一定是捡漏。当年先帝的死颇有蹊跷,朝中一直有传闻。他当时不过二十出头,既无背景,又无声望,竟能将大皇子与太子两个把持了大半朝政的实权派拉下水。
此人一定善隐忍。
思及先帝之死,赤鲁的交易,与这次威胁。徐子墨又加了一句:这人善谋,冷血,大胆,疯狂,且不计代价。
是个厉害人物。
徐子青摇头:“三皇子在世人面前露面太少,只隐约听人说,是极隐忍的人。”
“听说……”徐子赤顿了顿道,“这三皇子的母亲当年并不是病死,而是被人下毒死的。她当年还有一个女儿,比三皇子小四岁,后来遇上大火,在他面前活活被烧死了。很多人说,三皇子从那时起就不大说话了。”
徐子墨嗯了一声。
年少遭逢大变故,性情大变。
徐子白道:“当年我曾跟随师父到宫闱中给后妃们诊过脉,曾经遇见过他一次。他当时才十来岁,很瘦很小,面色苍白,神色仓皇,一看便是长期处于不安下。他当时抚养在皇后宫中,但任意一个小宫女都能斥责指使他。”
他一贯待人淡漠,这一番评价也不带感情。
徐子墨又嗯了一声。
地位卑微,被人轻视。
他摇头:“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可以将北疆三万英魂与这么多人的性命视为无物的理由。”他眯起眼,目光锐利如刀,锋芒毕露,“时隔三年,这笔账我们也该算算了。”
他命令军队即刻开拔。
目的地——皇宫。
第七天。
朝廷还在逼徐子墨。
人命威胁下,军队里有了一些声音。尽管很快被众人压了下去。可随着人一天比一天杀的多,这种声音出现的次数也愈多。军队里也都有了浮躁的声音,毕竟朝廷正统的观点还是铭刻人心。
第十天,已经杀了三百个人了。
军队里人人沉寂。
这并不是好事。
徐子墨已经带着人打下了两座城,但是不够。还是不够快。他攻城略池的速度远比不上朝廷杀人的速度。照这样,只需半个月,他还没打到京城,军心乱了,整个队伍只怕就要散了,更枉提逼宫签协议之事。
这是一记杀招。
只有疯子才使得出的杀招。
徐子墨陷入困局。
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消息——朝廷抓到徐子墨了,半个月内送至京城处斩。他起初以为是假消息,嗤笑了一声。可很快他反应过来,大哥与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心慌意乱,跑到徐子青的房间里,果然没有发现他的人。
书桌角上有一张雪白纸条:阿墨,队伍需要稳定人心。我先走了。
寥寥几字。
再无其他。
徐子墨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全身上下如同火灼,仿佛下一秒便可以砰的爆开,将一切炸的如同齑粉。他的血脉喷张,头顶愤懑,几乎烧去理智。大哥!他的大哥!他狠狠咬着牙。三皇子,好的,三皇子,我本不欲逼你,奈何你实在过分。
三皇子。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第四十七章
七天。
他只有七天时间。
他聚集起所有力量,往京城全力一扑。军中众人得知徐子青主动投军,为了稳定士气后,士气起先重重一落,被压制谷底后,反而剧烈反弹,暴涨至极高。这样的帝皇,视人命为无物,又何必听命。
他们要杀到京城。
他们要救他们的亲眷。
他们要救自己。
杀。
整个军队爆发出比抗击突厥更强盛的士气,一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而朝廷中军队多懦弱,本就不如徐子墨的军队一路浴血,有凛凛铁血气势,又因三皇子所作所为实在不仁,众人碍于身份,不能反抗,实际内心多为不耻,大多都没有尽全力抵抗。
军队行进如飞。
五天已过十二座城。
可不够。
还不够快。
只有两天了。
徐子墨干脆弃了大部队,将指导权暂时交给徐子赤与徐子白。一人带了一万人,急行军扑向京都。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行至第六天清晨时,他又弃了五千人,最后带着一支最精锐的小队扑向京都。
快。
44/46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