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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古代架空)——上声

时间:2018-02-14 10:40:54  作者:上声
  这是个困局。
  他觉得喉头困阻,一股闷气自胸口冲上顶门,焰腾腾的按压不住。
  徐子墨抓起毡帽:“我出去走走。”
  街上的变化翻天覆地。城门口嚷嚷挤挤,排了几长条的队,男女老少,灰头土脸,仓皇地围作一团,拿着包袱,抱着孩子,背后跟着拖行李的板车,都是从其余几城过来逃难的。
  市集里人流几乎少了一半。
  街上一应物资、大米、蔬菜、衣服都被抢售一空。有碰巧买到的,一出店门便被抢了个空。仍旧有许多没买到的,围在店门口吵嚷着要买。许多店家不堪其扰,只得将门板关上,任由人在外面将板子拍的震天响,也充耳不闻。
  路上人人都行色匆匆,背着包裹,唯恐走慢了被人赶上。
  路边随处可见扒手趁机发财。
  小孩被挤嚷的哭声尖利刺耳。
  乱了。
  全乱了。
  昔日烟雨画廊,人间天堂般的江南繁华被顷刻毁于一旦。一座热闹的城市,变成鬼城,只需短短一役。几代人在安逸中养成的平和与上进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战争威胁下,人的罪恶和歇斯底里。
  就如一场用笔讲究,绚烂多彩的经年大画,再怎样人间奇珍,只需一把火,就可化为灰烬。
  战争便是那恶火。
  徐子墨至晚方归。
  他疲惫地回屋,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倒在了床上,仰头望着头顶的红木万字纹镂空床顶。这一日,他什么都没有做,亦不知道可做什么。可他累极了,由内到外的疲惫,要久久睡上十年八年方能弥补。
  徐子青只拍拍他肩膀,给他泡了杯清茶。
  徐子墨躺了很久。
  不行。
  他弹了起来。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找出书信,在一张雪白的信纸开头写了两个字:赤鲁。
  他要给赤鲁写一封信。他当初明明与他说了的,他要的明明只是突厥人民的生存空间。突厥气候严寒,人口不足大周的十分之一,纵然民风剽悍,再怎么繁衍,也用不着这样多的土地。
  突厥拿到的已经够多了。
  徐子墨一笔书就,匆匆在雪白信封上写上二字:赤鲁亲启,便在大街上给了一个乞丐钱,让他送了过去。这信上有徐家的印,且是他亲笔所书。赤鲁与他交锋多年,自然认得他的字迹。
  突厥已拿到半个大周。
  赤鲁尽可以鸣金收兵,享受胜利。
  他该适可而止了。
  苦苦相逼,于大周于突厥都是重压与酷刑。
  看那乞丐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徐子墨重新戴上蓑帽,将黑纱打下,重重吐出一口气,苦笑。他知道这番举动太可笑了,甚至有些幼稚,与一个胜利王座上的人讲适可而止,是只有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才做得出的傻事。
  可是。
  他真的是如信中所想的。
  战争该停了。
  他也该做些什么。
  战火的蔓延比徐子墨想象的更快。不到七天,突厥已经兵临城下。而朝廷的增援因为来自好几省,各省军队互相有争端,又无良将领导,几方掣肘,今日才刚刚到了御城,距离江南核心还有三座城。
  徐子墨怒其不争。
  江南城守备只有六千。
  城下的突厥兵有三万。
  只抵抗了两天一夜,江南城的守兵就被屠杀殆尽。守城的官员与守兵一起自陨殉国。当夜,突厥兵闯入城内。城中百姓消息灵通的,早已逃走。逃不走的,便紧闭门户,手握利器,以备防身。
  一夜之间,江南城惨遭屠戮。
  徐子墨一直在城楼上抗敌。
  直到城破,他才被徐子青拉下来。
  累极了一天一夜的两人互相搀扶着,颠颠撞撞的走。
  一群群突厥兵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大抵是得了许诺,可以抢夺城中财物。他们如一群土匪,挨家挨户踢开门,将里面财物洗劫一空。还有些禽兽,看见有妙龄的女子,也都按着糟蹋了。
  徐子墨二人弯进一个巷子里。
  趁着夜色,两人尚未走几步,便听见前面有哭喊声。
  二人向前走几步,赶上前去,就看见三个突厥兵将一对母女拖了出来。母亲二十出头,挺着大肚,怀胎六月。她一只手紧紧抱着手里的包裹,另一只手按着小姑娘。小姑娘才四五岁,面色惨白,哭得哭不出声。
  突厥兵要抢那母亲的包裹。
  那母亲跪在地上求他们:“大老爷们,放过我们吧。”
  一个突厥兵一脚踢了过去,正中肚子。
  那孕妇捂着肚子呻吟一声。
  另一个突厥兵又加了一脚。
  那孕妇身下血流如注,痛苦喊叫着。
  推搡间,那孕妇胸口的衣服被挣开,露出一小圈白腻的颈项。几个突厥兵竟是看中了似的,用挑开了她的衣服。那孕妇哀声叫着不要,气若游丝。小姑娘上去抱住一个突厥兵的腿,被一脚踢开好远。
  徐子墨瞪红了眼。
  一群畜生。
  畜生。
  他认得这妇人。
  前两日,他还帮她在市集上卖掉过一筐菜。这妇人身世可怜。丈夫今年刚刚因病去世,因借医药费,家里欠下一大笔债。她一个人怀着遗腹子,又要带女儿,又要卖菜,生活甚是艰难。
  但就是这样,她还满怀着希望地对徐子墨说:“这些天手里攒了点钱,等囡囡再大一点,肚子里这个小的出生了,让她叔叔帮忙带一阵。我就可以买个摊子,日子就不用这样苦了。”
  因徐子墨帮她吆喝过,她还一定要塞一个亲手做的春饼给他。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
  徐子墨双目发红,浑身颤抖。
  这群畜生。
  他扑上去,一把揪起两个突厥兵的后背,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齐齐都扔在地上。徐子青在背后,亦将一个突厥兵踹翻在地。三人在地上砸的重重几声响,灰尘被震起老高。
  他忙蹲下身,将那妇人微微抬起,小心颤抖地问:“你,你还好吗?”
  他的喉头哽咽。
  那孕妇明显只一口气了,艰难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小女娃:“囡囡,囡囡……”
  徐子青抱着囡囡,朝他轻轻摇头。
  人怕是不行了。
  徐子墨道:“囡囡很好,我会照顾囡囡。你放心。”
  那妇人挤出个笑,身体颤抖,吐出一口血,闭了眼睛。
  徐子墨轻轻将人放下,余光里又望见一个突厥兵爬了起来,举着一个大石块,朝他砸过来。他站起身,迅疾转身,照那人劈胸只一拳,将这人掀翻在地,石头咚砸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了。
  徐子墨一脚踩在那人胸脯上,从绑腿上抽出尖刀,对着那突厥兵,目眦欲裂:“你们这群畜生。”
  那突厥兵挣扎不动。
  徐子墨踩得用力:“那是个孕妇啊,你们怎么狠得下心,畜生。”
  “要……要是你们赢了……”,那突厥兵咳嗽了两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急促地喘着气,艰难冷笑道,“你们也会这么对我们……我,我的姐姐,就是被你们大周人糟蹋的……”
  徐子墨胸口愤然。
  但他是对的。
  每次出战,他对约束手下,规定不得欺压平民。但他知道别的将军会为了激励士气,让底下兵士这样做。而他管不了。
  那突厥兵咳咳两声,大笑着吐血:“今天,我给家里人报仇了……”说完,伤重死了。
  徐子墨无言。
  他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无力地滑着,蹲了下去。
  徐子青坐到他旁边,递给他一个酒瓶:“从突厥兵手里拿的。喝一点吧,会好受一点。”
  徐子墨接过,一口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瓶,才望着天空,苦笑:“大哥,你说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这里有四个大周人,三个突厥人。外面是突厥人赢了,这里是大周人赢了。可双方都损失惨重,有什么意义?”
  “到底有什么意义。”
  徐子青不说话,只是朝他举起了酒瓶:“敬和平。”
  “敬和平。”徐子墨也举了一下酒瓶,将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他站起身,将空酒瓶啪地砸在墙上。
  徐子青也将酒饮尽了。
  “回去。”他说,“我们回去,我要看看赤鲁这回到底准备怎么说。”
  他们一路回了家。
  一路走来,热闹城镇皆成了断堵残垣。六街三市,十里画廊,锦绣河畔,铺满了死尸。青楼楚馆,酒肆勾栏,茶馆客栈,全部被洗劫一空,一地狼藉。
  许多地方还燃着腾腾大火。几个突厥兵拿着火把哈哈大笑,然而转瞬被房子里冲出来的火人刺穿了胸脯。
  地狱。
  这是人间地狱。
  徐子墨一路看见许多熟面孔。
  前日刚刚得了孙子的茶馆老板,倒在当街,当胸一刀,全身被搜刮得干净。他的身边横七竖八还倒着几个年轻人,大抵是他的儿女后辈。最旁边一个跑的略远些的女子伏在地上,以保护着孩子的姿势死去。
  她怀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亦已断了气。
  是个漂亮的男孩。
  徐子墨如在烈狱中穿行而过。
  一路回到家,正好碰见了一个突厥兵守在门口,见他二人回来,递给他们一封信。徐子墨接了信,果然是赤鲁的。那突厥兵见接了信,就走了,想必得过命令,未曾多说一句。
  徐子墨拆开信。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雪白信纸上顿时留下一个血手印。
  信很长。
  赤鲁的亲笔字迹。
  赤鲁并未对徐子墨显得幼稚的想法简单的批驳,而是细细说明了他的缘由。
  他说,当年徐子墨的攻防图是当今皇帝,原来的三皇子给他的。当初三皇子和他做了个交易。他扶植三皇子上位。三皇子给他攻防图,并在登基后,将北疆几城割让给他,并给他黄金五万两。
  但是三皇子没有守诺。
  北疆军一直蠢蠢欲动。
  为夺取先机,他向北疆发起进攻了。
  原本他只是想讨回他应得的利益。但是,渐渐在攻打中,突厥军如狂飙突进的速度占领了半个北疆。他才发现现在的大周已经是一推既倒,既无良将,又无精兵,就如拔了牙齿的纸老虎。打得太轻松了。
  他说,原本他只是想要将突厥安稳地发展下去,但是现在的情形,他却想要整个大周。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这一役,拿下整个大周,我便是突厥的千古功臣,会被后代千古传诵,成为一代伟人。”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我要成为大突厥王朝的开国皇帝。”
  ……
  徐子墨放下信,胸中万千情绪翻滚,咸甜苦辣皆有,最后只化作长长的一叹。也不知是叹赤鲁,还是叹当今圣上,亦或是叹他自己。
  他将信递给徐子青:“赤鲁的回信。大哥,你也看看。”
  他久久无言。
  徐子青看完:“人的野心是永远贪婪的恶兽。”
  徐子墨道:“永无止尽。”
  徐子青道:“人和野兽有时无甚区别。”
  “是我太糊涂了。”徐子墨逼迫自己,将那封信一字一句又看了一遍,摇头笑着自己,“我太相信人性了。”
  徐子青看向他。
  “约束野兽的。”徐子墨长长呼出一口气,盯着头顶亘古不变的满天星辰,目光坚定锋利起来,“只有锋利的刀和剑。同样,能遏制战争野心的,不会是鲜花和良药,而是血一样疼的教训和头顶的大刀。”
  他望向徐子青说:“大哥,我要打仗。”
  “打一场为遏制战争的战争。”
 
 
第四十五章 
  徐子青望着他:“你早已不是北疆军统领了。”
  徐子墨道:“我知。”
  徐子青又道:“你手底下也没有十万北疆雄兵了。”
  徐子墨道:“我知。”
  徐子青再道:“突厥有五万铁骑。”
  徐子墨道:“我知。”
  徐子青道:“你只有孑然一人。”
  徐子墨道:“我知。”
  徐子青最后道:“外面有数以万张你的通缉像,只要你一出现,朝廷立刻会将你缉拿归案,斩首示众。为了这一个遏制战争的战争,你很有可能失掉你仅有的安稳生活,丢掉性命。”
  徐子墨道:“我知。”
  徐子青道:“你仍要做吗?”
  徐子墨道:“是。”
  “子墨,我很高兴,你终于想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了。”徐子青绽开一个笑容,望着徐子墨,“你终于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为了徐家,为了朝廷,为了荣誉打一场战争了。”
  他说:“我将一直与你同行。”
  徐子墨亦微笑:“好。”
  徐子青朝他伸出一只手掌。
  徐子墨一掌拍了上去。
  两人十指相交,做了个漂亮的击掌,紧紧握在一起。
  “大哥。”漆黑夜色下,他定定地望着徐子青,突然绽开一个笑容。他说,“大哥,等这一场仗打完,我们就在一起好吗?我、你、还有阿赤、子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他知道大哥一定知道他与阿赤子白的过往。
  他却只字未提。
  只因自己不想听。
  他从来都是克制得体的人。
  他今生能遇到这样好的人,何其幸运。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什么徐家,什么伦理,什么道德,统统没有守在他身边的这个人重要,没有他们待他的一腔子的深情重要。世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而他只想想遵从自己的内心,抛去一切尘世舆论的枷锁。
  他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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