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一弯腰,毓疏就对上他身后“麒麟”的目光,两兽的眼神一交汇,毓疏不情不愿地地幻化作了真身形态,不过只有马驹大小,仍然不高兴地晃着脑袋道:“回去要把吃的都交出来!”
方淮于是骑上它,毓疏四蹄如飞,不过半炷香时间,就带它回到了营地附近。
方淮从它背上下来,不由得往后看了看,那麒麟被他们抛在那片草地上,应该是不会跟来了。
不跟来也好,那样的珍稀灵兽,要是来到众人面前,不知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毓疏重新化作人形,两人走入营地,立刻有弟子喊道:“方师兄回来了!”
霎时间一众太白弟子先闻声而来,将方淮团团围住道:“师兄!”还有些弟子连忙去放信鸢,给出去寻方淮的弟子们传讯让他们回来。
“师兄回来了!”
“师兄没事就好!”
方淮几句话安抚过众人,道:“我没有事。沈姑娘如何?各弟子如何?可有人受伤,或是还未归营?”
年纪稍长的弟子答道:“昨夜出去了两三个时辰,大家就都陆续回营了。沈姑娘也找回来了,在林子里昏倒了,让人看了看,没有大碍。但尹氏的大小姐却出了事……”
方淮眼底一沉,眼前闪过他中毒针昏迷之前,看到的尹凤至惊讶的脸,木盒里有暗器,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尹大小姐是昨晚半夜被带回来的,伤得不轻。眼下正在帐篷里歇息。”
方淮道:“是何处受伤,伤得多重?”
弟子道:“让两位师妹去看过,说是脖颈掐伤刺伤,差点被刺破喉管,窒息昏迷。”停了停又道:“有四处创痕,看在脖子上散布的位置,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留下的,可能是在山中被灵兽袭击了。”
兽爪?方淮笼在袖子里的手收拢,拇指擦过其他指甲因为数纹而略有磨砂感的表面。
众弟子望着他,有弟子善于察言观色,见方淮的脸色也有些疲惫,道:“师兄在外一夜必定累了,先回帐篷里歇息吧。”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连忙称是。
方淮笑道:“大家也是,为沈姑娘不说,又为我悬心一夜,都散了去休息吧。眼下暂不动身,起码等沈姑娘恢复、尹大小姐好转咱们再拔营。”众弟子忙应了。
方淮又点一名亲信弟子道:“你去尹氏那里替我招呼一声,就说我已回营,稍作歇整就去探望尹大小姐。”
“是。”那弟子应道,于是各自散去。
方淮等众人走远了,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去,脸上才露出冷肃的深思的神情。
山坡上的神秘人,与尹大小姐的偶遇,还有她那木盒里的毒针,会有什么联系?
那神秘人跟踪他窥伺他,又现身直言他身上有龙血,让他小心,又是何来历?
尹大小姐的脖颈被兽爪刺伤。方淮的手紧握成拳,难道他昏迷之后,又露出了龙的体征,还打伤了尹大小姐?
那这么说,那针上淬的不是毒,而是某种可以使他显形的药物?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他昨天傍晚发现有人窥伺后不久,就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龙鳞,两次现形,两次都有那人出现,如此推断来看,极有可能就是那人动的手脚。
但如果是神秘人害得他显形,那他为什么又要现身提醒他“小心”,他令他显形的目的何在?警示他?还是让众人发现他身怀龙血这件事?这一滴龙血,对对方而言,有什么价值?
况且既然第一次能做到无声无息就令他显形,第二次又何必大费周折,在木盒里藏暗器?那暗器如果真是神秘人设计的,那么要经过尹大小姐的手,势必要面临暴露的风险。
唯一经尹大小姐之手而又不暴露的可能,就是尹大小姐同样知情,山坡上的偶遇是一个局,顺势一想,要制造这么一个局,那么或许沈妙清失踪的整件事都是一个局,这才能使偶遇变成必然。
那么神秘人或许是和尹凤至联手的?但矛盾又回到上一个问题,一个人就能做成的事,何必大费周折布下一个局呢?这样除了让破绽变多,身份暴露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再者尹大小姐虽然是有些可疑,但也没有确凿可信的证据证明她就心怀鬼胎。唯一的疑点只是她拿出的木盒里有暗器,或许是她刻意为之,又或许她是遭人假手了。
方淮在帐篷前站定,毓疏趴在他背后,咕哝道:“困了,睡觉。”
方淮拿这小祖宗也是没办法,一边掀起帐帘一边和它打着商量道:“你自己先睡可好?我还得调息冥想片刻……”
帘子一掀低头走进帐篷,再抬头时,方淮惊讶得手一松,质地偏硬的帘子打在身后毓疏头上。
“凡人!”
美妙的睡意又被赶跑了,当做抱枕的凡人又不能随意踩踏,毓疏像吸饱气的河豚一样从方淮身后探出头去,然后鼓起来的气就瘪下去了。
“麒麟”蹲坐在临时搭起的简易床榻上,身上墨玉般的鳞片泛起的光彩简直把整个帐篷都映亮了。
方淮讶道:“它这是……跟来了?”
他看向毓疏,少年扭头。
方淮只好走过去,麒麟坐在他的床角,一人一兽对视了一会儿,方淮眼下事情头绪正烦杂,也顾不上跟一只兽纠结了,便脱履在床上盘坐,准备调息。
他刚坐好,麒麟就慢吞吞地走过来,跳进他怀里。看它一身玉石质感的麟甲,体重应该不轻才对,但跳到方淮腿上,似是刻意控制了,和一只小猴儿的重量差不多。玉鳞覆盖下温热的身躯传递着热度,隔着衣裳方淮都感觉到那融融暖意。
它的头在方淮的腰腹间蹭了一蹭,小心地没有让角顶到他,尾巴缠住方淮的大腿,就这么卧了下来。
方淮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哑然,见它卧下之后倒是一动不动,比毓疏之前可安分太多了,也就随它去了。
这边一人一兽都满意了,不满意的只有毓疏。
少年咬着指甲,纵身往床上扑道:“吾也要枕大腿!”
闭目凝神的麒麟睁开眼,瞥了它一眼,一只前蹄抬起,少年的头顿时撞上了一堵空气墙,那“咚”的一下,堪比共工怒触不周山,也只有筋骨强韧的神兽能受得了,一下子把它撞了个七荤八素。
然而此时方淮已经入定,对外界无知无觉,更不会来哄着这位祖宗。独角兽大人吃了瘪,泪汪汪地到角落里自抱自泣去了。
方淮打坐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又睁眼,轻舒了一口气,这次的冥想格外顺利,丹田一处也是暖洋洋的从未有过的舒适。明明之前全身灵力透支,每走一步都像马上要倒下了,不过修炼了两个时辰,竟感觉体力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低下头,见那黑麒麟正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
他不禁轻轻抚了一下麒麟的鹿角,但觉光滑细腻,触手生温,笑道:“是你帮了我吧?”
麒麟又小心翼翼地蹭了他一下,方淮能感觉到它体内汹涌无边的力量,这样一只神兽发起怒来,可能整个珞珈山都会夷为平地,但此时却收起了它的爪牙,反而显得温柔又有点笨拙。
一人一兽正是温情时刻,可惜帐篷里另外一个可不会让他们这么温情下去。
方淮一头黑线地看着毓疏直接在地上滚来滚去,所谓神兽的威严大概已经跟他身下的灰尘一样微不足道了。
方淮让麒麟从他身上下去,从宝囊里拿出今天份的食物,毓疏两眼放光地就要扑过来,扑到一半,忽然忌惮着什么似的在空中摸了一摸,确认没有墙了,才扑到方淮腿上。
麒麟蹲坐在一旁,用和对方淮时完全不一样的冷森森的目光看着它扑到方淮身上。
毓疏一番大嚼大咽,方淮见一顿的量足了,便适可而止,不再拿出那些琼浆灵果。
毓疏犹不餍足地舔舔嘴角,虽知道方淮怎么都不会再给它吃了,仍然把头往方淮宽大的袖口里钻。
方淮拦住它的额头道:“哎——今天没有了。”
少年悻悻地抬头,看看方淮,又看看旁边的麒麟,忽然想起什么,凑到黑麒麟面前,两个眼睛直直望着它。
方淮见它这番动作,也看向麒麟,“嗯?”了一声表示问询。
麒麟本来对毓疏的目光不为所动,但方淮也看过来,它就软化了,用一只前蹄在床榻上按了按,再松蹄时,被褥凹陷的地方已经有了一颗紫黑饱满的果子。
方淮把果子拿起来看,毓疏迫不及待地伸手要从他那抢过来,被麒麟又一蹄子打在手背上,痛的“嗷”了一声,不得已缩手。
方淮看这果子有点像李子,放在鼻端闻了闻,一股醉人的清香,毓疏见他还往嘴边送去,更着急了,又不敢抢。
方淮见它这副模样,也感好笑,把果子递到它面前道:“吃吧。”
毓疏手都不伸了,就着方淮的手就开啃。果子被咬破,汁液溅溢出来,流得方淮满手都是。少年三两下啃完了果子,看到方淮手指上的汁液,忍不住伸舌去舔。
毓疏要是兽形,这样的动作倒没什么,可它现在的体型是个秀美少年,这样捧着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吮舔着,画面无端带上了点情|色的味道。
方淮是每日给它喂食习惯了,只是笑着把它当自己在天|朝帮朋友养过的一只小奶狗,还顺便屈指刮一刮少年的脸颊。但旁边的麒麟一见少年的嘴唇贴上方淮的手指,眼珠里就蹿起两簇怒火,抬起蹄子就要把它脑袋摁到地底下去。
好在这回毓疏学乖了,留意着麒麟的动作,它蹄子一抬它就往旁边一滚。
方淮只当它们两个同类打闹着玩,起身到一旁的水盆洗手,道:“你们闹归闹,可别把帐子弄坏了。”
他洗过手后,到床边对麒麟说:“麒麟——我能这么叫你吧。”
他和那双清亮的兽瞳对视。“你既是神兽,虽然没听你说过话,但应该能听懂人言吧?你实在太过珍奇,若出去叫人看见了,难免引起一场风波。如果你要跟着我,只得委屈你要么藏好自己,要么和毓疏一样化为人形了。”
麒麟看着他,闻言低下头去,舔了舔他搭在床沿的手。
这意思大概是同意了。方淮松一口气,又嘱咐毓疏道:“小玉,你也在帐篷里好好的。”
少年在床头滚动,完全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也习惯了,便掀帘出去了。
他去了尹大小姐的帐篷,侍女向他行礼道:“方公子。”
方淮颔首道:“尹大小姐怎样了?伤势好些了吗?”
侍女道:“小姐吃了丹药,已好了许多,正在帐子里等着公子来呢。”说着掀帘。
方淮低头进去,只见尹凤至倚在绣床上,脸色苍白,但看着精神不错,衣着齐整,看来是早准备好了见客,他一进来便道:“听说方公子安然无虞,凤至心中十分安慰。”
方淮拱手道:“回营地听见说大小姐受了重伤,方淮心中很愧疚。”
尹凤至笑道:“有什么愧疚的,方公子也不是……”她顿了顿,苍白的俏脸上,一点微笑我见犹怜,“不是故意要伤我的。”
方淮身体一僵,眼中惊愕之色不掩,却暗暗留意尹凤至的脸色举动。
尹凤至道:“方公子放心,帐篷周围守着的是我的亲信。方公子可以坐下来,你我好好谈一谈。”
方淮放松身体在桌旁坐了下来道:“谈什么?”
第85章 珞珈山(五)
“谈昨夜我所见的方公子。” 尹凤至道,“和太白尹氏两家的婚事。”
“大小姐所言当真?”
“方公子觉得我会在这种事上戏言吗?”尹凤至稍稍坐直,神色端正起来,她的目光从方淮眼瞳转移到他的手指上,“我倒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身怀龙血之人。”
方淮顿了一顿道:“大小姐如此笃定我就是……”
“我尹家世代相传的典籍里,有几卷是关于早已式微的龙族的。”尹凤至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真龙的形态、由来、它们一族的习性、以及关于龙血的一切,怕没人会知道得比我们更详细。”
她看了一眼方淮道:“我虽不知道你体内的龙血是从哪来的,但你昨晚的模样,的确是体内融有龙血的症状。”
方淮闻言沉默了一下,看向尹凤至道:“那么大小姐可否向我坦白,昨晚盒中暗器一事?”
尹凤至和他对视道:“我的坦白就是,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暗器。”
方淮垂眼似是沉思,尹凤至道:“木盒我在拿到手时就打开过,里面的确是那第三颗珠子。”
方淮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有人趁你不察对盒子动了手脚,再借由你之手让我中针?针上淬的还是会令我体内龙血失控的药物?”
尹凤至道:“这么推断也没错。”
“那不妨假设是这样的。”方淮淡淡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动手脚的人必须具备两点。”
“第一,他必须是大小姐身边亲近之人,这样才能从大小姐身边不被察觉地拿走木盒。其次,他必定事先就知道了大小姐要来见我,而且他的目标如果是我的话,就要确保大小姐在半路上不会打开木盒,否则岂不伤错人打草惊蛇?”
尹凤至道:“方公子说得对。”
方淮道:“我想光这两个条件就足够苛刻了。大小姐心中可有人选?”
尹凤至和他对视片刻,举起手来拍了拍手掌。
方淮听见身后帐帘被掀开,他回过身去,只见两名侍女押着一名侍女走进来,将她按在地上。
尹凤至看着那女子,身子往后一靠,叹道:“昨晚的行程,我只对你透露过,那木盒也是你……你真是有负我素日对你的看重。”
方淮看一眼这名女子,有些眼熟,应该是常跟随在尹凤至身边的侍女。
那女子只是低着头,身子轻颤,一言不发。
尹凤至道:“这样大的事,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策划的,说,你背后指使是谁?”她拔高了声调,比起平常的端庄典雅,更多了一分凌厉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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