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道:“没有这样的事,大小姐养病为上,是我叨扰才对。”
尹凤至请方淮坐了,又闲谈了几句,聊到婚事上,尹凤至望着方淮道:“方公子不会觉得我们这样着急提婚事,有些赶着献殷勤吧?”
“怎会。”方淮笑道,“能得大小姐青睐,两位前辈垂怜,是方淮的福气。”
“那……”尹凤至伸出手拈起桌上的灵果,低头用素色的指甲一点点剥开道:“方公子的决定呢?”
“事关两个门派。”方淮道,“还是得听从长辈们的商议。”
尹凤至笑道:“也是。”
傍晚刚过,掌灯时分。方淮在房中冥想过后,盘坐在榻上,还在考虑和尹家的婚事。
为大局着想,他应该答应这门亲事,但尹大小姐乃至整个尹家的种种令他怀疑的举动,都让他在这件事上斟酌再三。
让一个满腹心思你不知的女人睡在枕边,无疑是件危险的事。况且一旦联姻,尽管联手对外是变强了,但尹家的势力也会渐渐渗透到太白来。凡事总有两面。
看来这门婚事还是不该答应。方淮想到他被暗算的那天晚上,第二天清晨在草地上醒来,浑身充斥的乏力感,好像和人恶斗过一场一样。后来问过尹大小姐,她只说被打伤后就昏迷了,什么都不知。
如果他真的和人打斗过,那人多半就是暗算他之人,潜伏在四周等着他中针那一刻,这个人会是谁?若说是那个现身的神秘人,则前后言行相矛盾,说不通。假设神秘人并无恶意,那么他话说到一半就消失,也许正是为了躲那潜伏之人。
如果这样推断,也许神秘人的目的的确只是想提醒他,因为他身边有人心怀不轨。
那这样的话,尹大小姐的嫌疑就更大了。高高在上、地位超脱的尹家,会做出这种暗施偷袭的卑鄙之事吗?
麒麟卧在方淮的腿上,他低头摸了摸它的鹿角和玉质般温润的背脊,慢慢梳理头绪。
忽然外面院门有人扣响了门,这个时辰,没有急事不会有人来道扰。方淮听见门敲响的同时,感觉到手底下麒麟的背脊僵硬了一下。
外头可乐去开了门问道:“谁呀?”说着门吱呀一声,可乐的声音透露着惊讶道:“尹……尹大小姐?”
方淮不由惊诧,可乐已匆匆走到房门前道:“公子,尹大小姐来了。”
方淮应了句“好”,便要起身,衣摆却被扯住了,回头一看,麒麟咬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
方淮道:“你在这里稍等,说不定有急事。”
麒麟和他对视一会儿,松开了衣角,方淮看它的模样,似乎有些失落,虽不明所以,却也俯身摸了摸它的头顶,温声道:“我去去就来。”
于是离了床边,稍整衣冠,走出卧房,只见院子里石桌边坐着的,不正是尹凤至?
方淮上前道:“尹大小姐,深夜造访,不知……”
尹凤至倏地站起来道:“方淮!”
方淮还从没被她这么直呼其名过,况且那声气,那语调,完全不像从前的尹凤至。
这边尹凤至盯了他半晌,见他一脸懵然,气馁道:“也是,你怎么可能是他。”双手握了握,又一咬牙,朝方淮逼近两步道,“方……方公子,我看你白天的神色,你也怀疑尹凤至吧?”
会有人用这种口气直呼自己的名字吗?方淮看她的目光顿时有变。
尹凤至道:“我告诉你实话,我不是尹凤至,我叫白……”
“小白?”方淮脱口而出。
尹凤至瞪大眼睛道:“你!”她一步上前,抓住方淮的手臂道:“是你?”
“是你?”
两人“你”“我”了半天,从彼此的目光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尹凤至看他的眼睛登时红了,直接上来把他抱住,哭腔想憋都憋不住:“真的是你啊……”
屋檐下站着可乐和雪碧,呆呆地看着院子里一对男女相拥。画面是很美,就是想不到尹大小姐哭起来居然这么奔放。
方淮先任她抱着哭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白用宽大的袖口抹了抹鼻涕眼泪道:“不到一个月吧。你呢?”
“我?”方淮苦笑道,“我来了有几十年了。”
“啊?”小白破涕为笑,“几十年?难怪一脸的仙气。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个人都笑了,于是在石桌边坐下。两个小僮在场,她便用稍隐晦的语言把自己的事说了。
她是半个月前发现自己的灵魂寄居到了尹凤至身上的,刚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控制身体的能力,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一次主动权,却被尹凤至的侍女发现异常,给她灌下丹药。后来她就学乖了,躲在尹凤至的神识里寻求机会,只是她未必能一直保持清醒,一天也有大半时间完全和外界隔绝。
尹家人一直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还以为是尹凤至体内的凤凰血又异变了。
方淮听她断断续续讲完,道:“你眼下出来没事吗?”
小白道:“这次应该不会被发现,从知道你要来我就一直暗中做准备。不过我得赶紧回去了。”
“好。”方淮拍拍她的手,“事情都交给我,你安心吧。”
小白和他对视,其实分手后两人都没联络过,怕尴尬。但此时被“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一冲,彼此间既没有尴尬,也没有从前那些旖旎之情,倒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几十年的光阴,一下子缩短了,一切恍如昨日,方淮还有很多话,比如他车祸后的事,朋友亲人都怎样了?但都来不及问。
送走了小白。方淮深吸一口气,挥手散退了两个僮儿,命他们绝不许把尹大小姐来访的事说出去。
他回了房中,坐在榻上,对着灯火出了会神,忽然发现麒麟不见了。
他左右看看,喊了两声,都不见它的影子。
第87章 贺新郎
为了《逐莲华经》一事,昆仑与钟离家吵得不可开交,太白、峨眉、少林等门派虽暂时旁观,可哪会一直默不作声?这样的至宝既然摆在了众人面前,那就谁都忍不住来分一杯羹。
拥有《逐莲华经》的钟离氏,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峨眉倒向昆仑,眼看着钟离家要处于下风,但太白和少林又站出来支持钟离家,理由是谁都没多占一分理,倘或以强凌弱,并非正道所为。于是两边分庭抗礼,又有些门派坐山观虎斗,提出不如将《逐莲华经》打开来大家传阅。这话说得轻巧,但想想都不可能。
且说方淮回到碧山,拜见过长辈回话之后,匆匆去了雁姑那里。
“一人的魂魄寄居在另一人体内?”雁姑思索道,“我的确见过这类例子。”
方淮大喜道:“那雁姑有没有办法让这魂魄离体,为她重新找一具肉身?”
雁姑看着他道:“你且说说是谁寄居在谁体内?”
方淮道:“我的一位朋友,在尹凤至的身体里。”
雁姑一怔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淮将当日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道:“事情状况复杂。但若不早些救下我这位朋友,我怕被尹家人发现,她的处境不妙。”
雁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道:“你真要这么做,这可是件极麻烦的事……”
过了数日,尹家父母又携尹凤至造访太白,已是正式来商议亲事了。
这是长辈们替他们商量婚嫁事宜,方淮只用带着尹凤至闲逛解闷,两人走在山中,他人眼里便是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两人之间,全没有别人想的那么甜蜜,连羞涩也没有,全然不像是一对要步入婚堂的新人。
“大小姐,有一件事方淮想请你成全。”
“什么事?”
“我知道大小姐情愿嫁给我,并非因爱我之故,只是出于家族考虑。那么成亲后,你我只要担夫妻之名即可,不必勉强行夫妻之实。”
尹凤至怔了怔,方淮看着她道:“大小姐不会觉得我冒犯吧?”
尹凤至怔愣后又笑道:“不会,只是听方公子说‘爱’,想到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那么就如方公子所言。”
于是关于《逐莲华经》还没闹个明白,仙界又传出了一件大事——太白的五代首席真传已与尹家长女定亲,择日完婚。
相比《逐莲华经》,这个消息更成了众人闲暇时的谈资,有羡慕方淮好艳福的,有觉得以方淮的资质配不上尹家长女的,有预测将来太白和尹氏联手,会不会压过昆仑等门派的,还有诸如钟离昙这类尹大小姐的追求者,听到婚讯后心中是何滋味,不得而知。
不论如何,婚讯传出,太白上下已开始积极筹备婚事。三春真人却在此时召集众长老真人道:“有关《逐莲华经》的归属,各门派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众人讶异,一位长老道:“是什么办法?”
三春真人道:“各门派决定,将下次的鉴道大会提前举办。”
众人一时哗然,议论纷纷。三春真人道:“这次鉴道大会的比试者不再是年轻一代的弟子,而是各家各门派的精英,最后得胜者是哪家的人,《逐莲华经》就属于哪家哪派。”
“为了大会的公正,比试将由尹氏一族坐镇监督。并且尹家提出,既然我派弟子方淮和尹家长女要择日完婚,大会就举办在婚期之前,成婚当日,就是决定《逐莲华经》归属之时。”
又一真人道:“这么说,这次的鉴道大会,仍旧由我太白举办?”
“不错。”三春真人道,“接下来诸事繁杂,要请诸位及座下弟子劳碌一段时间了。”
李持盈把方淮叫去,试穿她为儿子准备的婚服。
方淮一身大红的婚服,襟口袖口都是黑色云纹滚边,愈发衬得他隽眉秀目,面如冠玉,身材修长峻挺如松柏。李持盈看着,却是又笑又叹道:“一眨眼,都要看你娶妻了。”
方淮笑道:“娘若舍不得,现在还来得及悔婚。”
李持盈不禁笑道:“要成家的人,还只会贫嘴。”她素来性子有些冷硬,可眼下看着要成亲的孩儿,也不禁显出为人母的温柔慈爱来。
方淮笑着,让小僮把衣裳脱下来,坐在一边,李持盈道:“婚宴的客人都请齐了?”
方淮道:“都齐了,请帖也都送去了。这次婚宴和鉴道大会重在一起,想必人不光来齐,还会多出许多。”
李持盈闻言皱眉道:“要我说,就不该这么办。偏偏要在婚礼当天决定《逐莲华经》之事,究竟是给你庆婚,还是闹事呢?”
方淮笑道:“婚事本来就图个热闹,这么安排是忙乱了些,加紧准备也就是了。”
关于宾客,李持盈还有件事,看了看方淮问道:“淮儿。你成婚一事,可有告诉潇侄儿知道?”
方淮闻言一顿,道:“没有。”
李持盈道:“怎么不告诉他一声?即便他不便回来,你们一同长大的情谊还在……”
方淮道:“我的婚事,只怕他未必乐意知道。”
李持盈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忧思,要问他和余潇究竟是怎么了,但看儿子的神色,显然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至晚间,又将婚服稍微改过,送来试穿。方淮又穿过一次,交由可乐送回去。
冥想后睡下。不知是不是李持盈提过一句的原因,方淮居然做了梦。
一睁眼就是四面寒风不止,光秃秃的岩石,赫然是三叠峰桃花岩上。
视野移向一个方向,旁边有一盏半人高的八角宫灯,而岩石下面,一人骑着一虎攀上来,提着宫灯,摘下兜帽。
这个人是他自己。方淮不由得一愣,他这是,又在做余潇的梦?
随即他就在余潇的视角,看着两人谈话,自己靠在虎背上,是外人面前从没有的悠闲自得,时不时看余潇一眼,他自己当时都没察觉,他嘴角的微笑居然显得那么……傻?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话说完了,便安静下来,这时候余潇的视角又转过去,看着靠在白虎身上,眨眼看着夜空的方淮。
方淮突然感觉这具身体的心脏,轻轻抽动了一下,只是瞬息的微微的一下,可能经历过后,连这具身体的主人都不确定有没有发生过。
他自己的心头,忽然涌起莫名的滋味,眼前的画面变暗,慢慢被漆黑吞噬。
醒来已是清晨,那件婚服还服帖地挂在架子上,方淮朦胧地睁开眼,左右看看,只见麒麟蹲在床沿,它近来不似前些日子爱跟他玩闹了,总是静静地趴在他怀里,此刻也在看着那件婚服。
他在后面看麒麟漆黑色的背影,忽然心里忍不住想:它为什么要守着我?
方淮一时没有出声叫它,直到外面脚步声传来,门被敲了敲,可乐的声音响起道:“公子?”
方淮应了一声,床边的麒麟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筹备婚礼,又是筹备鉴道大会。而方淮自己,更有要和雁姑一起筹划的事,因此忙得脚不沾地,李持盈夫妇也心疼儿子道:“从没见过新郎官忙得这样的。”
但没办法,两件大事叠在一起,整个碧山都忙忙碌碌的,一座仙山这样一闹,倒有了点烟火气。
两个月后,鉴道大会举办。这次的大会各家来了多少人暂且不说,比试也不是谁都能去的了。所有比试的输赢,一律要由裁定尹家派出的人裁定,且既然参加比试的都是得道高人,有些人一挥手,能把半边山头削下来,一个月比试下来岂不整座碧山都毁了。好在道行高深之人,都做得到收放自如,规则是点到即止。况且修为越深,越能在一瞬间断输赢。
这次大会对不参加的人来说,也是一场好戏。昆仑峨眉、太白少林这些门派不说,钟离氏能答应这场比试,想必手里也握有底牌。钟离家长子钟离昙,这次也亲身上阵,屡屡得胜,最后被昆仑一名剑修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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