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连着比试了一个月,虽然众说纷纭,但最后还是昆仑请出关的长老力压群雄。《逐莲华经》最终还是归入昆仑囊中。
钟离氏交出《逐莲华经》的日子,就是方淮和尹凤至的婚礼当天。李持盈的话也没错,将《逐莲华经》的移交安排在成亲当天,所有人心都悬在经书上,还有谁真心祝贺新人?
她不知道方淮本就不在乎有没有人祝贺。
婚礼这天,果然来的宾客不计其数,太白预先想到这一点,索性摆上流水席,不过大多数客人的心思都不在那些上等的果品酒馔上,而在于新人拜堂之后,能亲眼见一见那《逐莲华经》。
方淮身为新郎,这天迎来送往,安置客人及经书转交等事,是加倍的忙碌,他将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只为晚上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昆仑许久不见的月枯真人和秋水君也来赴宴了,见方淮一身喜服来迎接他们,月枯真人先笑道:“方徒儿一身新郎打扮,出落得愈发标志了。”他在昆仑是方淮的导引师父,因此叫方淮一声“徒儿”占占便宜。
方淮笑着行礼,将他两人送入酒席。刚寒暄了两句,外间又报客到,月枯真人笑道:“新郎倌快去吧。”
方淮笑着道了句“失陪”,又到外头去,应酬了才来的客人,忽然听见喧哗声,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弟子围住一个人叱骂,那人还在地上打着滚。
方淮便走过去道:“何事喧哗?”
弟子们一见方淮,忙拱手道:“方师兄,这儿有个泼皮无赖,跟着客人混上山来,还想混到里面骗酒水喝!”
方淮还没说话,那在地上滚的人先道:“哟,你这小孩儿好不知礼,爷爷我不知大了你一千几百岁,你敢叫我‘泼皮无赖’,还又是‘混’又是‘骗’的,打不过我,说话也不尊重些!”
弟子怒道:“谁打不过你?你倒是站起来啊!”
那人笑嘻嘻道:“我躺在地上你都打不过我,难道站起来就打得过了?”
弟子满脸通红,待要教训他,可刚才出手的几个师兄弟,都莫名奇妙地输了,且样子十分难堪,他哪愿意在方淮面前出这个丑。
方淮一扫这些弟子的情形,就知道这“泼皮无赖”不大一般,便挥手命他们往后退一退,自己走到那人面前,拱手作了个揖道:“这位老前辈,今日是晚辈的婚礼,宾客众多,事情繁忙,我这几位师弟一时着急失了礼数,我代他们向你陪个罪。”
那人仰头把方淮一看,便笑道:“终于来了个明白人。”于是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他一身衣衫邋遢褴褛,也不束发,长发把半张胡子拉碴的脸遮住。
“小孩儿,是你成亲?我原是回来一遭,见山上热闹就来逛逛,唉,这些小孩子太没眼色,本要教训教训他们,看在你诚心赔礼道歉的份上,就饶过他们一遭吧!”
方淮身后一干弟子瞪着眼。方淮是什么人,五代首席真传,将来是要当掌门的,给这泼皮赔礼道歉,真是便宜他了!
那人见彬彬有礼的方淮领着一群这些敢怒不敢言的弟子,愈发得意,因问方淮道:“小孩儿,你父母是谁?”
方淮笑道:“家父名讳方其生,家母李持盈。”
那人没被乱发遮住的眼睛一眨:“这两个……都不认得。”
不说方其生,红渠真人的名号天下谁不知?众弟子恨得牙根痒痒,看这人就是来挑事的。
方淮却不在意,笑道:“前辈,既是上山来吃酒,请入内坐着吧。”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
方淮怕把他带入席内又生事端,于是亲自将他引去一间客人较少的小花厅,命小僮好生伺候着。这才回去继续迎客。
方淮不知道,待他一走,那人便从席间站起来,不顾旁人古怪的目光,背起手出了厅外。四处闲逛起来。
他这样闲逛,每走一步,都像刮起一阵微风,再没人看得到他。
直到走过某一条翠竹掩映的小径前,他忽然脚步一顿,转身穿过小径。小径那头也是一座不大的庭院,假山流水,有一个黑袍男子正站在廊檐下。察觉到有人来,转头往这边一看。
那人笑了起来,从翠竹的影子里走出来道:“我才说太白这么多年来,连几个有长进的弟子都没有,还不如从前。看来还是有一个的嘛,小子,你是太白的几代弟子啊?”
余潇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太白的弟子。”
“哦?原来不是啊。”那人口气有些失望,下一瞬,腰间锈剑出鞘道:“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风吹过,竹叶轻轻摇晃。
方淮正将一名客人引入席间,转过身,只见面前一半个巴掌大的纸鸽悠悠飞来,身边人却没一个察觉的,他将纸鸽抓过,收在袖中,指尖运起灵力查探。
一句话悄无声息地窜入他耳中:“诸事已妥。”
随即纸鸽在袖中化为齑粉,方淮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面色如常。
正往外走,听见廊下一管事弟子在训斥手下人道:“这是叫你送去霁月峰的!怎么送来了这里?”
方淮随意看了一眼,却见那训斥的弟子满头大汗,面如金纸,身子摇摇欲坠,他不免上前扶住他道:“你没事吧?”
两名弟子一见他走来,忙躬身行礼,被训斥的弟子道:“谢真传师兄关心,弟子无事,只是今日偏巧精神不济,许是昨日调息不当。”
方淮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待要问几句,前面又一叠声地报客人来到,只好对另一名弟子道:“他既然身体不适,叫他去后面把东西搁下,自行去歇息吧。”
两弟子忙道:“是。”“谢真传师兄。”
邋遢男子脚尖在竹叶尖上一点,跳到屋瓦上道:“打得不痛快啊。小子,你束手束脚的做什么?”
余潇道:“今日是我师兄婚礼,你要把这里翻过来吗?”
“嗯?”男子瞪眼睛道,“你唬我呢?这里成亲的分明是太白的弟子,你说你不是太白弟子,怎么成亲的又是你师兄?”
余潇道:“我是太白的弃徒。”
“是吗?”男子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可巧了,我是昆仑的弃徒。看来我们很投缘啊!”
于是剑尖一抖,排山倒海的剑意,再次向余潇压去。
酒席上,月枯真人和秋水君在席间坐久了,秋水君是第一个不爱应酬,月枯真人虽喜热闹,但也不爱这般吵嚷,于是两人共出了席,到外面长廊下走走。
秋水君道:“你这次来,倒不怕遇上那位了?”
月枯真人笑道:“他比你还不爱见人,成天只爱和那些灵兽混在一起,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秋水君想了一想道:“你们一决裂都两百年了吧?”
月枯真人苦笑:“可不是,正好两百年整呢。”
两人正闲谈,忽然月枯真人视线扫到某处,眼睛一眯道:“且慢。”
秋水君停步道:“何事?”
月枯真人道:“方才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秋水君知他虽看着散漫,但实则修为境界比自己还高一层,便不疑有他,道:“那托人告诉方淮?”
月枯真人笑道:“你看太白这上上下下忙的,新郎更是连客都迎不过来。好歹我也和方小友有些交情,就替他捉捉小贼吧。”
说着身形一闪,已朝某个方向追去,秋水君左右无事,也跟了上去。
片刻后,秋水君的剑已抵在一灰袍人喉咙上,月枯真人在旁道:“小贼,你的一身工夫不错。只可惜火候还欠佳。”
那灰袍人的兜帽落下来,是个年轻人,愤恨地看了他们一眼。
秋水君道:“扭送去给太白的人处置吧。”
月枯真人“唔”了一声,道:“看来还得我们亲自送去,这小贼的身法有些诡怪,一般人还降不住他。”
那年轻人见斗不过他们,又听要将自己当成贼送去处置,这才道:“我不是贼。我是新郎的朋友。”
月枯真人挑眉道:“新郎倌的朋友?那有大门不进,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
年轻人道:“有些人在这里,我得躲开他们。”咬了咬牙,恳求道:“求你们放我去见方淮一面,我有要紧的事得跟他当面说。”
月枯真人道:“那恐怕不行,瞧你鬼鬼祟祟,谁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真有什么话,告诉了我,我替你告诉他。”
年轻人面色一凝道:“不行,必须我亲自跟他说。”
“那没办法了。”月枯真人朝秋水君使个眼色,“我给他下道禁制,你把丁白叫来。”
丁白如今是昆仑十三代弟子之首,月枯真人想着给这小贼下一道禁制,让丁白来押送,应该万无一失了。
不一会儿,丁白闻讯赶来,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青年,躬身道:“两位师叔。”
月枯真人道:“这儿抓到一个贼,你将他扭送去太白的摧心堂,交由那里的人处置。”
“是。”
于是那青年被丁白押走了,到了婚宴举办的宫外,年轻人回头看看。
丁白因今日是方淮成亲之日,心情也不大明朗,只想去找个机会去和方淮说两句话,又见这小贼拖拖拉拉,搭在他脖颈上的剑便一横道:“还不快走!”
那人看了他一眼,丁白眉头皱起,正要呵斥他。忽然这人往后一仰,身体一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了剑刃,便要逃走。
丁白立刻挺剑追上,再看这人,不由大吃一惊。
这件原本算得上俊朗的青年脸上,浮动着血色的符文,整个人看起来鬼魅妖异。
“你是……”丁白知道此象绝不会在正道修士身上出现,“……魔修!”
青年的身子因他脱口而出的话一顿,随即身法更快了,朝崎岖复杂的山道上逃去。
丁白飞身跟上,但两人的身法差距太大,眼看就要追他不上。正暗道不妙时,忽然之间,前方的青年惨呼一声,摔在地上。
丁白刹住身体定睛一看,只见青年手脚都被精铁锁链缠住,再也挣脱不开。
空中浮现了几个身着火红凤凰纹长袍的人,手里牢牢把握着锁链的另一端。向他点点头道:“这位道友,还请将此人交给我们。”
丁白不禁道:“可这是要送去太白摧心堂的……”
“这是魔修,若由太白摧心堂的人来处置,只怕又被他逃走。”
丁白一想也是,何况如今尹家和太白联姻,两家不分你我。于是朝那几人拱拱手道:“那就有劳尹家的几位了。”
“不妨事,道友请回。”
屋子里烧着红烛,垂着喜幔,架子上挂着凤冠霞帔,尹凤至坐在镜前,让侍女为她装扮。
“就要成婚了,大小姐也该高兴些。”
“高兴什么。”不在人前,尹凤至也厌倦了摆出那副笑容,镜中的女子冷冷的,像水结成了冰,“为了我这病,耽搁了不少时间,只盼今日一切顺利。”
侍女替她梳发道:“大小姐这病,也真是奇怪。刚发病那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尹凤至身子一顿,侍女的手一时扯动她长发,叫她皱眉“嘶”了一声。侍女忙道:“小姐恕罪。”
尹凤至道:“无妨。”
主仆正说话,忽然外面侍女匆匆进来,在尹凤至耳边说了番话。
尹凤至一听,柳眉拧起,道:“竟然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找着了?”
侍女道:“已经把人扣下了,大小姐可要去见一见?”
“见。”尹凤至起身,低头又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忽然停住,盯着镜中女子的脸,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庞道:“我是真的……变了?”
庭院内的两人,一立一坐,一个身着干净黑袍,面容冷峻,一个模样邋遢,吊儿郎当。
邋遢那个解下腰间刚接满酒的壶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发出赞叹的声音道:“太白酿出来的酒比教出来的弟子好多了。”
他看一眼余潇道:“小子,瞧你失魂落魄的,心上人跟人跑啦?”他本是随口一说,但忽然眼放精光,“难道今天成亲那个尹大小姐是你的……”
“不是。”余潇道。
“哦,不是。”邋遢男子又喝一口酒,又想到什么,眼放精光道,“难道那个新郎倌是你的……”
他看余潇,这次余潇没否认。
男子又大笑起来,然而这次嘴里还有酒,笑到一半,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余潇道:“你……你……”
等气顺了,他也乐完了,又喝酒道:“那个小郎君我在门口见过啦,模样是挺俊俏。”
他说完,余潇没接话,男子喝了半壶酒后,啧啧道:“奇怪,你心上人成亲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余潇道:“我该去哪?”
“去抢婚啊!”男子举起酒壶,语重心长,“心上人,就要靠抢的嘛!想前辈我当年没有心上人,去随便抢了一个,就有了!”
余潇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对他而言,多做一点,就多失去一点。他到如今才明白,他的软肋是那个人,所以伤害他,会令自己和他都痛苦。
“他想成亲,就让他成亲。”
男子摇摇头道:“你怕什么?”
“我什么都怕。”
男子瞥了他一眼,指指他身后道:“那应该不怕这东西吧?”
他话音未落,余潇早已转过身,虚握住从背后刺来的太白弟子的剑尖,将人甩在地上。
那弟子浑身抽搐着,朝余潇露出白森森的不正常的牙齿,双目充血,瞳孔中央一点幽蓝,倒映着余潇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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