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哈哈笑着离开了。留下方淮在原地怔愣片刻,终是无奈地笑了笑。
仲瑛的到来是个例外。不过方淮没想到,很快岛上又来了另一个人。
“好啊,亏我还担心你,想着你们在外流离失所。没想到,还是雁姑说得对!”
小白笑道。近半年不见,她愈发的光彩照人了,眉梢眼角,也彻底变成了方淮最熟悉的模样。
她腰间别着一柄佩剑:“如今我是雁姑的正式弟子了。”
方淮笑道:“那可恭喜白女侠了。”又看向雁姑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雁姑道:“我接到仙君的信鸢,知道他回了东南倾,就急忙赶来了。”跟她们同来的还有毓疏,此刻已经化作真身到山里撒欢去了。雁姑看向后山道,“仙君可是在后山中睡着了?”
方淮点头道:“是。”
雁姑和龙君主仆情谊极深,她行事向来从容,此时却按捺不住道:“那我先去拜见仙君,等回来再和你们叙旧。”
说着身子已凌空,方淮道:“可后山不是有结界……”
雁姑道:“那几个阵法我会走。”
方淮道:“等等……”那位求路无门的仲瑛前辈,还在后山附近打转呢!
他话未出口,雁姑人已在空中消失了。方淮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赶不上去阻拦了。
小白左看右看道:“那个余潇呢?他的伤恢复得怎样了。”
“已经恢复了。”方淮与她并肩而行道,“眼下正在修炼。”
小白点点头,笑道:“你和他,你们……”她眨巴眨巴眼,“在一起了吧?”
方淮愣了一下,他和余潇那些复杂纠葛,小白都是不知道的。更别提两人的感情了。“雁姑告诉你的?”
小白道:“还用得着雁姑告诉我?我可不信你会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一个师弟。”
方淮不禁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小白亦笑道:“那当然,我可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正前方的树林中站着余潇。
小白往方淮身后一躲,悄声问道:“你们……感情生活还好吧?”
方淮道:“不太好。”
“难怪……”小白躲在他身后,往后退了几步,“他看起来像要把我撕了,我先走一步!”
方淮看着她施展驾云术溜得飞快的背影,感叹雁姑终于找到了有天赋的弟子。
随即回过头,看向余潇,他还跟座石雕一样立在原地,散发着“不想死就别惹我”的气息。
“今日这么快就打坐完毕了?”
余潇冷冷看着他,手里攥着的木剑剑柄上想必已经出现他紧握造成的指痕。
他勒令自己放松手劲,以免把当场把木剑捏碎了,最后看了方淮一眼,齿关里蹦出两个字:“练功。”
第100章 两心知(六)
方淮和余潇刚走到水池旁边,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水面上,溅起好大的水花,沉下去了。
过了会,那人又浮出水面,呛了几口水,手脚慢慢地往岸边划拉。
方淮还来不及问,天上又飞下来一女子,雁翅纹的衣摆随风扬起,向来神情恬淡的脸上此时隐隐含着怒气,咬牙道:“你还有脸回来?!”
仲瑛已经上了岸,他一头蓬乱的头发已经湿透了,贴在脸上,活像个水鬼,他便把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尽管大半张脸都被络腮胡覆盖住了,但还是能看出来肿得不轻,身上也是一片狼藉。
“仲前辈,你这是……”方淮看看凌空在水面上的雁姑。
仲瑛一摸自己的颧骨,“嘶”了一声道:“没什么,被尾巴抽了一下。”
他话音未落,背后锁链已至,仲瑛立刻腾空,锁链的余势,连方淮余潇两人也不得不闪身避开。只见仲瑛在空中接连几个起落,躲开雁姑紧随而来的锁链,“哎哟”道:“小雁妹妹,小雁妹妹,我和孟山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随即两人便伴随着喊声远去,只有远远两个天空中的黑影,留给水池边的人眺望。
方淮看着,不由笑对余潇道:“还挺热闹的。”
余潇却已向水池中走去。
等到和余潇对练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石洞外,却见外面的石阶上正站着雁姑,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方淮道:“我先给他疗伤。”“他”自然指的是余潇。
雁姑点了点头。他便随余潇到石洞中,用治愈法术确保他身上里里外外的伤都复原了,才起身,见余潇闭目盘坐在毯子上,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和雁姑走得离石洞远了些,雁姑询问近况,方淮都说了,雁姑挑眉道:“失忆?”
方淮点点头道:“只有等他慢慢想起来了。”
雁姑道:“那万一他一辈子想不起来呢?”
“不会的。”方淮露出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到了。”
“你有把握就好。”雁姑换了个话题道:“榕声的下落,还是不明。”
找不到下落,也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说明许榕声还没有把命丢掉,倘或有了性命之危,雁姑曾说过,他体内的龙血反而会保护他,就像当初方淮被余潇剖去金丹,龙血立刻融入他体内。如果剖丹的人不是余潇,而是要方淮命的人,有龙血在,那人便不能得逞。
方淮皱眉道:“他母亲那里可有消息?”
“没有。”雁姑道,“他们母子自打太真宫那次分开后,就没见过面。”
方淮沉吟片刻道:“关于他和祭坛的事,我一直在考虑。”随即将自己对那晚祭坛发生的事情的猜测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榕声极有可能被月教的人带走了?”
“我是这么猜的。”方淮道,“但一切还只是我的想法,没有证据……”他又将余潇告诉他的水镜老人一事跟雁姑说了。
雁姑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岛上吗?”
方淮顿了顿道:“他现在还需要我。”
“要是他不需要了呢?”
方淮反应过来道:“你想让我出岛去查榕声的事?我是有这个打算。”
雁姑颔首道:“既然你猜和月教有关,那我就去魔界走一趟,那小子好歹也给我磕了头,认了我做师父。总不能一直叫他这么下落不明。”
方淮道:“你立刻就去?还以为你会留下来侍奉龙君。”
雁姑摇了摇头道:“仙君当年嘱咐我的时候就说,做完他嘱咐的这些事,我就不再是他的奴仆了。”却又咬牙道:“就是没想到,那个混账也来了……”
方淮猜她说的混账是仲瑛,没好接话。好在雁姑很快平息了怒气,对方淮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魔界探探情况,你等抽得出身了,就去查查……”
“我去查查阵法的事。”方淮接过话道,“总觉得不把那阵法弄明白,就还有许多疑惑不能解。”
两人于是由此议定,次日告诉了小白,方淮的建议是小白留在岛上,然而她翻了个白眼道:“我还是跟着雁姑罢,我可不想留下来做你们两个的电灯泡。”
雁姑难得好奇道:“‘电灯泡’是何物?”
“……没什么。”方淮道。
雁姑和小白还有毓疏在岛上停留了几日,倒是热闹许多。雁姑见了仲瑛就没好脸色,但连龙君都许他进岛心了,她自然不会违抗主上的意愿。最闹腾的是毓疏,它才是第一个讨厌仲瑛的,因为它当年就是被仲瑛抓来——抓来当宠物讨好龙君——扔到岛上的。
于是仲瑛要么是被雁姑刀子似的眼风扫,要么就是毓疏的真身撒开蹄子追着要踩他。这些以他的修为自然不怕,但人是龙君的人,兽是龙君的宠物——还是他送的,都伤不得。躲开了这些,一天三回地溜进后山去,想看看老情人,又回回被龙尾巴抽飞出来。
岛上如此热闹,只有一个人越来越沉寂。那就是余潇。
当然他自从失忆后醒来就没有过高兴的样子,不过似乎从雁姑一行人到岛上以后,他的心情就变得极差,连方淮都感觉到了。
雁姑她们计划离开的前一天,到了傍晚,方淮在池中站定,甩了甩剑身上的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看着余潇,后者的身体稍微松懈,立刻颤抖起来,他把身体透支得太厉害了。
这两日都是这样,方淮不由皱紧了眉,虽然知道余潇不会回答他,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本来这种练功的办法几乎就是在自虐,这人还这样不管不顾,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
然而他的关心在对方眼里,也不过是假惺惺,或是在自作多情。
方淮心里也有些火气,想着索性明日不陪他练了。却听余潇道:“你要走?”
方淮一怔,抬头看去,那人却仿佛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几乎是话出口的同时就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步步朝岸上走去,背影僵硬得很。
方淮愣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余潇这是……难道他以为,他会和雁姑她们一起走?
以为他要走,所以心情才这么坏的吗?
方淮心中生出一丝喜悦,飞身上了岸,走到余潇身边道:“我……”
他想跟余潇解释,他不会这么走,起码还要看着余潇的身体更好一些了,不会在这种极端的练功方式中崩溃了,他才会放心地暂时离开去查阵法的事。
但等他张口,脑中却忽然响起仲瑛的话:“别看他对你故作疏离,他看你那眼神可藏不住,你也别太老实了,必要之时,还得下剂猛药。”
余潇看自己的眼神……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并没在其中看到有什么眷恋之类的感情,对仲瑛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不过也许可以趁此机会试一试?
想法电光火石间就产生了,于是方淮咳嗽一声道:“是。你不是厌恶我么?如今岛上有仲前辈,可以请他陪你练功,我还有一位朋友,至今下落不明,我得出岛去找他。”
余潇的脚步停了一停,冷冷道:“那就快滚。”
方淮在他身后观察了他片刻,似乎的确没有多动容或者多失落,他自己心里便生出失落来。
看来是仲前辈猜错了,他也高估了余潇对他的在意。
本以为余潇虽嘴上说着不记得他了,但心里也许多多少少残存着以前的记忆,否则那天看到他吐血,他何以那样紧张?
方淮这样想着,便暗自苦笑一声,跟随余潇的脚步走了过去。
到了石洞中,方淮再要替余潇疗伤,却被他甩开手。
方淮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厌恶我,这一个多月也过来了,横竖我明日就要走了,最后替你疗一次伤,你有什么好拒绝的?”
余潇脸色生冷,不答话。
方淮又笑了笑道:“难不成魔尊大人是在跟我闹别扭?”
余潇瞪他。两人对视片刻。方淮低下头,将余潇的手拉过来,扣住脉门,这次余潇没有再拒绝。
方淮和以往一样让灵力在他周身经络走了一遍,包裹住那些因为透支而有些撕裂的经脉,然后再治他身上的伤,等一切做完了,便松开手,复又看着余潇。
一人将灵力灌入另一人体内,倘或突然击中对方命门,是会致死的。他想,一个月时间,能让这生性猜疑的人允许他这么替他疗伤,也算是很大进步了。
还是耐心些吧,他们的日子还长。
方淮起身,余潇仍旧一动不动坐着。他便静静地走上石阶,在木屋中靠墙边打坐了。
冥想了两三个时辰,半夜,他忽然觉着有些不对,睁开眼来。
只见余潇正半跪在他面前。
方淮惊讶道:“你……”
余潇一下钳住他的脖颈,力道不大,只是让他背脊紧贴着墙壁,头也靠在壁板上。
方淮下意识要回手,但余潇吻了上来。用力地吮咬着他的嘴唇,舌尖一寻到机会便探入,用力在他口中翻搅,像是在发泄暴躁烦乱的心绪。
方淮本要扣住对方的手一顿,转而一手环过男子的背脊,一手搂过对方的腰。
他吻得很用情,许多话用言语说不出口,或是怕说了余潇也不会相信,索性用吻来诉说。
余潇也像他那样,搂过他的腰,握着他的肩膀,方淮慢慢从墙壁滑落到地上,“唔”“嗯”了几声,总算令两人稍稍分开了。
坚硬的地面硌得背上不大舒服,他却看着余潇,忍不住笑道:“这是做什么?”
门外的月华如水,倾泻在方淮的脸上身上,映得他双目莹亮,微微挑起的凤眼,更似有无限柔情,这样一个俊雅至极的男子如此温柔地望着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会陷进去的。
余潇压在他身上,又低下头去,两人激烈缠绵地吻了一会儿,直到产生些微的窒息感了,才又粗喘着分开。
他要做什么?余潇盯着这人。他脑中想的,梦里梦到的,一直克制、摒弃,偏偏又不断在脑海里交织的……
这人要走了。他半个晚上躺在那里,脑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最后突然坐起身来。
他还管那些做什么,他漫长的、孤寂的、无趣的一生,上辈子最终所求的,不就是这舒心畅意的一刻么?
方淮和余潇对视了一会儿,嘴角一直不受控制地扬着,主动的吻,这算是个大进步了吧?
但他很快发现,不只是主动的吻而已。
“等等,等等。”方淮挣扎了一下,抓住余潇的手,“怎么我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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