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臣和王府过从甚密,倘真如此,何须他来试探殿下?臣事殿下五年余,有臣不清楚的私密事么?嫁祸二殿下若是臣的主意,那送信的意义何在,直接叫臣通知不就成了?”
“洋洋一篇,竟无一句站得住脚,怕是早知殿下多疑,要你生猜忌心。字字句句往心口扎,狠毒至此,臣是挡了他往上爬的路吧。”
“臣不能总在殿下身边,这回殿下还肯听臣分辨,下次不肯了,臣该如何自处,殿下想过么?”
冯陵意极少说这么多话,一句一句硬梆梆砸下来,震得高棣脸色煞白,两股战战。是了,他说得一点不错,我却为何不曾想到……?高棣自觉无颜对他,又痛又悔,口中只哀声叫“老师”,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冯陵意看他哀恳神色,闭了闭眼,道:“算了,起来吧,这般狼狈像什么样子。”
高棣见他神色稍缓,连滚带爬地过去,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老师,没有下次了,往后你说什么我信什么,绝不起疑。”他声音发颤,带着哽咽,“你别难受了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
冯陵意没动。过了会,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不带脑子。”
高棣听出气已经消了,连忙道:“我带,我一定带。”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告知端王你是装傻?”
“因为……因为,因为我如果是傻子,以后想做什么就必须经他的手了!”高棣急切地望冯陵意,“老师,对么?”
冯陵意垂眼,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好了,松开。”
冯陵意的房间和高棣的离得不远,他过去收拾布置,高棣屁颠颠跟着打杂。可能是听说冯陵意喜读书,端王给他填了满满一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各种注本的四书五经,堆在一起眼花缭乱。冯陵意翻了两页,放回去了:“卖课本呢。”
高棣赶紧接话:“先生讲了五年,《论语》我现在倒背如流。”
冯陵意不冷不热道:“朽木竟让我雕成了。”
高棣使劲摇尾巴:“雕得可好呢,都蹿这么高了!”他拿手比划着,“而且特别特别乖,会拍马屁,还会沏茶水,除了没长脑子哪里都好。”
明明看着已经是个男人了,卖起乖来却分明还是孩子,天真里带点坏的调皮劲儿,让人对他生不起气。冯陵意不理他,他也不尴尬,见缝插针地刷存在感,千方百计逗冯陵意开心。冯陵意收拾完准备沐浴更衣,他也要凑上去服侍,被拒绝了还不舍得走,就在浴室外头打转。蹲了一会,听见里面叫他:“小棣?”
这叫法好甜啊!浴帘后面瞬间冒出个头:“老师,什么事?”
冯陵意被吓着了,卡了一下才说:“来帮我擦背。”
脑袋缩了回去,下一刻端着澡豆和浴巾的高棣掀帘进来,两眼放光:“好嘞!”
冯陵意背对他坐在浴桶里,头发散开,被水濡湿后贴着后颈,人生得极白,水汽一熏,透着淡淡粉色。平日冷淡禁欲的样子,现在脱光了给他看,一会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摸,刺激,真的刺激。之前高棣还是个钢铁直男,看到此情此景根本毫无波动,但现在不行,他开荤了,肚肠里的歪心思跟烧水时的气泡一样,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冯先生真的不错啊,平时我怎么就没细看过呢?不行,不能意淫老师,简直罔顾伦常。两种想法天人交战,高棣最终心一横:呸,我哪有别的想法,明明是孝顺先生!
他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咽口唾沫,小心地拨开冯陵意的长发,挽了挽搭在他肩前。背露出来,实在是瘦极了,看得见肩胛骨的轮廓。高棣轻咳一声:“老师,你稍起来点。”
冯陵意依言跪坐起来,上身前倾撑着浴桶边缘。咳,好姿势,高棣压了压色心,认真地开始擦背。水蓄到腰窝,再往下就影影绰绰了,看不清反而更勾人。高棣早忘了刚才的自我安慰,眼睛跟钩子一样盯着老师的屁股,太悖德了,但贼兴奋。冯陵意屁股上有几道红痕,可能是坐在什么地方硌的,有点好笑,高棣就暗搓搓地笑,不让他尴尬。
背擦完了,高棣顺手又擦了擦腰,突然注意到有几块红印。他没过脑子,随口道:“老师,你这是胎记还是让虫子咬了?”冯陵意不搭理他,他就自己弯下腰看,看清的刹那脑子里轰隆一声,如同滚滚惊雷在两耳间碾过。
浴巾啪一声掉进了桶里。
这他妈算什么事啊?!
高棣真的想骂人,想踢想打,还想哭。全身的血液都燎着了,沸腾着直冲天灵盖,他恨不得抄刀冲到街上砍人宣泄,劈得血肉横飞,杀得遍地残肢,最好自己也狠狠挨上那么几刀。他需要血,需要痛苦和哀嚎,只有屠戮的快感才能稍稍抵消掉此刻的恨意,抵消掉烧得他肠穿肚烂的妒火。
但他不能。
他甚至不敢表露出一点点激动的神色,他得忍着。冯陵意不欠他什么,却为他扛了那么多,现在老师很脆弱,他必须像个男人,得撑住了。
高棣沉默地捡起浴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给冯陵意擦身。擦完了背面擦正面,情欲痕迹多到刺眼的地步,乳头现在还肿着,高棣把敏感的地方都绕过去,一心一意、别无绮念地擦拭。
我抛下他时,他心里痛吗?被高欢奸污的时候,该有多绝望?终于被放回来,发现我听信挑唆对他起疑,他又是怎样心境?高棣连想都不敢想,心里疼得像刀子剜肉一样。为了一条自私无能的小白眼狼,值得吗?
“老师,我一直不懂,”他压着眼泪,怕下一秒就会涌出来,嗓子沙哑,“你图什么呢?”
那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知道。”
“……偏就没法对你心狠。”
第二十一章 。
夜里高棣又去找他,抱着被子,一屁股坐在床头,镇门神一样。冯陵意瞧他一眼,他也不走,把冯陵意的枕头被子往里一推,让出窄窄一条,摆枕头铺床钻被窝一气呵成。想了想,脑袋也呲溜缩进被里,显出十足的无赖相。
眼前一暗,知道是熄灯了,高棣才钻出个脑瓜尖,眼睛在夜里忽闪。冯陵意不搭理他,自顾上床睡觉,只是不动声色地往里头又挪了挪,让他睡得宽敞。和上次共眠一样,两人还是背对背,老实躺了会,高棣无声地翻了个身,灼灼地盯着冯陵意的背影。还不够,裹着被一点一点往那边拱,近到快贴着人了,刚沐浴过的皂香充斥鼻端,冷冽洁净的气息。
沉默了一会,那边低低开口:“我今日……话太重了。”
“想起一些旧事,迁怒于你,没把握好度。”
他在反省。高棣没做声,过了会才笑道:“老师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是我把你扯进这堆烂事里。你本来可以教你的书,什么也不用想,安稳又快活。但现在不成了。你陪着我,只有受苦,往后还有吃不尽的苦头。”少年说得很慢,声音冷静到几乎残忍,这些话他早已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你回来做什么呢。我要是你,我就不回来。”
他轻轻用手梳着冯陵意散落的头发,脸上似乎还带着往常的笑:“真不是试探。往日我都是生怕你不要我,千方百计讨好你,说好听的哄你,今天终于想明白了。世上拢共也没几个人真心疼我,你算一个,我不能坑你。”
冯陵意沉默。
“你去找他吧,或者去别国转转也好,哪里不能活呢。”他顿了一下,道,“万一……万一最后,我居然赢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咱俩还和从前一样儿。”
高棣一口气说完,怕中间一犹豫他就反悔了。从没这么勇敢过,从小到大,虚伪自私算计已经像本能一样刻在了他骨子里,破天荒地说了这些话,竟累得他头晕目眩。
但他终于不忐忑了。他在等冯陵意回话,回什么都成。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乐意受着。
冯陵意道:“你说完了?”
“是。”
“那你听好:”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慢,却不迟疑,“五年前,我就押好宝了。”
高棣哽住。过了会,吸吸鼻子,笑:“还有件烂事儿。”
“说。”
他咳了一声,眼睛发热:“老师,我保不齐……看上你了。”
“没别的意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嘟哝着,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能不能,嗯,搂你一下……”
“过来。”
高棣依言钻进他被窝。手被握住,引着环住他的腰。高棣小心翼翼地搂着,心砰砰跳,冯陵意还是背对着他:“这就够了?”
“嗯。”很没出息。
冯陵意说:“我比你大很多。”
……这?高棣听出有戏,又惊又喜,连忙道:“不多,八岁而已。”
“不止。”怀里的人翻个身,猝不及防地就四目相对了,脸挨着脸,距离近到无法呼吸。高棣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细长的眼睛,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忘了说话,忘了呼吸,就只能这么看着他。
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微微一垂。下一刻,高棣嘴唇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起了烟花,噼里啪啦五颜六色,目眩神迷,耳内蜂鸣。早就不是雏了,却没一回这么激动过,他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将冯陵意压在了身下,毫无章法地乱啃。牙关被粗鲁地撬开,高棣的舌尖恶狠狠侵略对方的口腔,贪婪地吮吸着津液,冯陵意亦热烈回应,胳膊死死缠着他后颈,抵死缠绵的架势。高棣看着他的眼睛,两簇寒焰跳动着,绝望和爱欲烧得炽热。他动情了,骗不了人。
两人吻到几乎窒息才分开,高棣赖在冯陵意身上,脊骨还一阵阵发麻。冯陵意喘息着,低低道:“我只能给你到这儿。”
高棣睁眼看他。
他说:“再多的,我也没有。”
高棣没听懂,但今天这口肉汤已经喂得他餍足极了,暂时不想奢求其他。他从冯陵意身上爬下来,舒舒服服抱着他。他知道前面还有好多好多烦心事,好多好多道坎,端王,高欢,吴玉莲,个个是炸弹,他本来已经觉得苦到捱不下去了,可冯陵意明明比他还要苦,却愿意一口一口哺给他蜜。
有这口蜜撑着,他就能走很远了。
嘿,你们都跟我作对又怎样,一起上我也不怕。
有他喜欢我啊。
高棣忙着和男人卿卿我我,早把他的死爹忘到了九霄云外,那边却有人比孝子贤孙还操心。
太常寺已经濒临崩溃。太祝这几天就没怎么合眼,端王和云党轮番轰炸,使者一天八百遍地催,最后都干脆打地铺住在太常寺了,来来去去就那一句话:“国师什么时候出关?”
我他妈也想知道啊!太祝心中哀号,你以为我不着急?羌人认为死后七天魂魄离体,老皇帝躺到第六天,据说味道已经不对劲了,再不超度怕是要成为头一位入地狱下油锅的皇帝,皇室非跟他拼命不可;可是除了国师,谁敢给他超度,没那个资格啊!
不是没试图斡旋,太祝听说国师被抓,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殿前司交涉,没想到对面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挟人要价。贞人骄横惯了,如何能受人威胁,当即决定动手劫人。不料人没劫到自己倒吓个够呛,还把殿前司得罪个透,谈判陷入僵局。带队的贞人何尝把小小殿前司放在眼里,当即打申请要带人把殿前司连根拔起,被太祝一脚踹在前心:拔你妈的远古巨坟,国师被抓的事如何上得了台面?!要是被掀出来勾结云党谋害皇上,老子砸碎你的狗头!
领导发话了,太常寺服软了,委委屈屈地放低姿态试图贿赂,这回轮到殿前司不为所动,好说歹说就是不松口。随着老皇帝一天天发臭,前朝的态度愈发强硬,端王和云党赛着劲儿地给太常寺施加压力,其余亲眷更不必提,恨得眼都红了。太祝夹在中间一夜白头,只要醒着就是不住嘴地骂,骂殿前司贪得无厌,骂下属一群傻逼,骂端王道貌岸然,骂云党过河拆桥。最发自内心的诅咒当然要留给国师,您怎么不嘎嘣一声死了呢,我也好官升一级代做法事,现在搞这烂摊子谁来收?亘古未有之变局,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作孽啊!
可能是太祝大人的祈祷被傩神听见了,就在他被逼到精神恍惚的关头,突然收到了一份神秘大礼。大礼是被扛回来的,由派去殿前司的贞人全员护送,太祝刚要开骂,突然发现他们的表情很微妙。慌乱、鬼祟和释然交杂,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太祝皱起眉头。大礼上蒙了一层白布,他嗓子眼发紧,慢慢伸出手掀开。
“唰!”
顾文章干净利落地掀了布,屋里瞬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他的喽啰背个手,狐假虎威地咋呼:“都憋吵吵,沉稳点,知道不?”
速冻国师躺在白布下,因为室内太暖和,冰棍一样冒着白烟儿。顾文章咳一声,拍拍手吸引注意力,拿腔拿调地发话了:“各位,那咱们这个交接仪式就算开始了啊。”一摆手,“那什么,小莫,领着瞅一圈儿。”
三方领导在小莫的带领下排成一路纵队,依次参观国师遗体,间或有上手的,在国师大脑门上敲敲摸摸,挑西瓜一样。顾文章在边上主持:“大家也知道啊,就在前几天,老人家不幸遇难了,深表哀悼,深表哀悼。这次来,咱们主要确定两个事儿啊,第一,人是不是真的;第二,死没死透。”等三方都看完了各自落座,顾文章让人把国师抬出去冻上,继续道:“各位,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对我殿前司的诚意应该心中有数了吧。下一个环节,我们有请太常寺代表上来讲两句话啊,大家鼓掌欢迎。”
哗啦啦的掌声,太常寺上去一通感谢,另外两方老实坐着笑容满面,一派其乐融融。发言完毕,国师已被重新冻硬了,太常寺用白布卷了卷,扛着回去交差。假贞人们目送国师被扛走,纷纷露出满意的笑容,也提出告辞,顾文章推着察哈台挨个同他们握手,殿前司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战略互吹终于结束,顾文章人模人样地回去,门一关立时现出原型,乐得一蹦三尺高:“干他娘,发了!”
明秀傻乐,大熊捧场地鼓掌,小莫也兜不住笑,还要翻白眼:“您轻点嘚瑟。”
15/3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