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章美滋滋坐到桌子上,跷着二郎腿抖脚,得意极了:“早跟你们说了吧,有英明神武的本校尉领导,这把一点悬念都没有。爷看场上全是明牌,无所畏惧知道吗。”他并指在眼前划过,做个开光的动作,“咻咻咻,看穿一切。”
小莫嫌弃地拽他瞎比划的胳膊:“还狂,忘了被反锁的事儿了?”顾文章嘿嘿一笑,顺势扯过他的手凑到嘴边吧嗒一口,“宝贝儿,你相中的包子铺小娘们有了!”又去搂大熊和明秀,“还有傻熊的木匠铺,小秃驴的菜园子,全有了啊哈哈哈哈!”
小莫抽回手狠狠擦几把,小声嘟哝:“什么玩意就包子铺小娘们,哪有小娘们。”
顾文章扯着嗓子道:“哎不是你说你喜欢鼎丰包——”
小莫暴起捂住他的嘴,耳根通红:“去你妈的!”
笑闹一番,顾文章催着他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跑路。他掐指一算,明天刚好满七日,封新国师加葬死国师加做法事超度,够把太常寺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哪有时间管他们这群胆大包天的小蚂蚁啊。
回去的路上顾文章还乐得见牙不见眼,扭着屁股摇摆。小莫说:“你能不能行了大哥?”
顾文章嘿嘿笑:“妈的,我今天太帅了。不仅三方皆大欢喜,咱还捞着钱了,这么绝的点子谁他妈想的啊,聪明绝顶啊简直!”
小莫偏不让他嘚瑟:“不是人家冯先生支的招吗?”
顾文章啧一声:“那也得我听得懂啊,那也得能搞来死人哪!”
“说真的,死人从他妈哪来的?还挺像!”
顾文章左右看看,凑到他耳边,小声将死囚调包之事迅速讲了一遍。小莫瞪大眼睛,连说几声“我操”,压着嗓子惊叹:“合着你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他们挖出死人运来?”
顾文章撇撇嘴:“贼他妈黑,张嘴就要分一半的钱,不给就不运。”
“不过,”他像个小流氓一样勾着小莫膀子,笑得很放松,“哥这回总算没坑你。”
小莫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别过头。过了一会,哑声道:“一会回你那边啊。”
“我先去丽春院看看。”
感到胳膊一紧,顾文章赶紧安抚小莫:“不闹事,不闹事,我都没喝酒,打什么架啊。”
“我就是去拿我姐的东西,扔那儿快十年了。”他笑了一下,眼里泛起说不情的情绪,“我要走了,不能把她孤零零留在邺城啊。”
第二十二章 。
和冯陵意亲嘴之后,高棣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早上醒了,一摸旁边人不在,失落。没陪他吃早饭,他自己寂寞地吃完了,失落。也不跟他说话,一直低头看书,特别失落了。
虽然冯陵意平时也这样,他都习惯了,但今天就是尤其难过:咱俩都这样那样了,怎么没点特殊待遇呢?
不能说出口的是,高棣其实暗搓搓地怀疑昨天晚上他俩根本没亲嘴,都是他自己发春梦,意淫出来的。这个想法实在可笑,但他不知怎么地就深信不疑了,或者说他是故意用这种法子来降低自己的期待。每当抱有什么希冀的时候,高棣就喜欢在心里编故事,幻想是弄错人了,自己被骗,或者是发梦。都是假的!他对自己恶狠狠斥责,这样如果居然成了,他会翻倍地开心;如果希望落空,他也不至于那么痛苦。
这个方法要奏效,得非常擅长骗自己才行。高棣现在把自己骗过了,冯陵意没喜欢过他,他俩就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学生得给老师倒茶水。
他恭恭敬敬给冯陵意续上热水。两人凑得很近,冯陵意嗅了嗅,从书里抬起头:“什么这么香?”
“啊?”高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冯陵意凑到他手前闻了闻:“早上吃的什么,没洗手?”
高棣卡了一下,机械地回答:“糯、糯米枣……”
“嗯”了一声。
高棣眨眨眼:“老师没吃吗?我拿一盘你尝尝。”
高棣其实没觉得糯米枣多好吃,早饭吃得食不知味,枣子离得近,就随便塞了几粒。但跟冯陵意分食就不一样了,高棣突然就喜欢上了这道甜品:肉质肥厚的大红枣去核剖开,塞上糯米粉捏的小团子蒸熟,再淋上蜜,香香软软地吃着,真的会觉得幸福。冯陵意在看书,怕沾到书页,高棣就洗了手一颗一颗喂他。有时候蜂蜜沾到手指上,软滑的舌尖一卷就把蜜舔走了,这根手指高棣便不舍得用,趁对方不注意塞进自己嘴里吮一吮,然后傻乐。
一盘枣子喂完,冯陵意嘴角亮闪闪的,高棣提醒他:“老师,嘴角沾蜜了。”
冯陵意把注意力从书中抽出来:“嗯?”
高棣舔了舔自己嘴角,意思是让冯陵意照做。但冯陵意可能是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会错意了,以为他在索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脸腾一下烧起来。没跑了,是真的,高棣暗想,他喜欢我。
这一口亲得高棣头重脚轻,走路带飘,但不一会就落了地。有个拖家带口、很打扰气氛的人想来见见他。
和玉还是那般热情,周容还是那般温文,今天看着却觉得味道变了。高棣觉得很尴尬,昨天闹那么一出冯陵意估计烦死这俩人了,但他又不好撵出去,住着人家的房子,吃着人家的饭,哪敢那么多意见?
更何况,他其实还挺想见周容的。
这种心情十分微妙。权力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周容和冯陵意掐起来对他很有好处,坐山观虎斗是君弱臣强时的最优策略。甚至他得挑拨,得诱导,让两个人互相牵制互相竞争,这样他们才不敢生异心,乖乖给他做事。
这是上位者的逻辑,但冯陵意不仅是他的臣子,还是他喜欢的人。对情侣来说,这种想法本身就几近背叛。
高棣愧疚且矛盾,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处理这种错位。和玉根本没看出他心里那么多戏,像条傻狗一样乐颠颠地道:“小皇叔,听说冯先生回来啦?我来看看你俩,顺便拎点东西!”
和他爷爷完全两个路子,高棣一看,送的全是吃的。居然还有茶叶,和玉献宝一样道:“给冯先生带的,我不懂,”美滋滋看周容一眼,“他挑的。”
周容笑道:“新茶没下来呢,先将就着喝。”
话都到这儿了,高棣只得赶紧道:“费心了费心了,老师定然喜欢。”收下东西,又是一通客套,高棣听见内室门响,知道是冯陵意听见人声出来瞧瞧,心头登时一紧。
妈的,俩人可别打起来吧。
冯陵意倒是没说什么,还那样,冷淡寡言。因为这人长得就不太高兴,高棣看不出他喜怒,只是心头惴惴,不敢多言。和玉怂,被冯陵意气场一镇,也有点哑火。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滚车轱辘话,周容开门见山地道:“殿下,前几日我和小世子去见国师,聊了两句。”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您领回来的那位。”
“他说了一些……惊人之语。”他盯着高棣的眼睛,“是什么内容,殿下猜得到吗?”
高棣眼皮一跳:“猜不到。”
周容深深看他一眼,简单点点头:“好,那我稍后转述给殿下。”
“不过,先要问殿下一个冒昧的问题——”
“您的乳母,现在在哪里?”
沉默。
和玉看气氛不对,赶紧捶周容一把让他委婉点,没想到下一句更刺激:“两位想救的其实不是国师,而是殿下的乳母,对么?”
依然沉默。
周容慢条斯理地道:“第三个问题:王爷明明在参汤里下了毒,冯先生喝了,为什么没事?”
高棣尾指痉挛似的抽搐一下,随即放松,双目微敛,遮住眼中凶光。
他已经动了杀心。
周容打量着对面二人的神情,笑:“殿下不愿说。”
“也好,那小人说。”他三两句把假国师的话概括了一遍,讲完了,笑笑地问,“殿下觉得这故事如何?”
高棣干巴巴地笑:“好故事。”
“不如殿下的故事精彩。”周容笑意加深,“如果小人所料不错,明日先皇出殡,就是您最后的机会。”
“趁尚未盖棺定论,您还来得及吃后悔药。”
“什么意思?”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裁定先皇的死因——国师。掌握了这个人,不管您做过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周容伸出两根手指,在高棣面前晃晃,“现在王爷面前有两条路:第一,牺牲假国师这步棋,咬云家谋反;第二,扶植他做傀儡,收归自用。”他眯起眼睛,压低声线,“您得让他选第二条。”
高棣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这个条件太诱惑了。弑父一直是他的心病,失踪的吴玉莲就像枚定时炸弹,一旦引爆,他的登基梦就会被炸成飞灰。如今终于有了将这块心病一举拔除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高棣连忙道:“要怎么办?”
周容莞尔:“咱们得先争取一个人。”
高棣略作思索,道:“假国师?”
想活命,他就得站在自己这边,这样的盟友当然要争取到。
看到周容笑,高棣知道自己猜对了,腾一下站起来:“那现在就得联系他,明日父皇出殡,咱们只有不到一天时间了。”
周容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莫急。”
抬眼看他,含笑的模样:“区区小事,小人已为殿下处理好了。”
高棣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周容此来意图——他是来邀功的!
这个人聪明,清醒,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他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谁能满足他,他就为谁效力。高棣看着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这把刀锋锐无匹,让人既想用,又想杀!他要的,我给得起吗?此等人,我驾驭得了吗?
高棣不知道。但到底是少年人,周容刚才的挑衅激起了他的性子,胸中激荡,竟非要将其收至麾下不可。他咬了咬牙,朝冯陵意要了钥匙,抛给周容:“正门扎眼,下次周卿再来,不妨走侧门。”
周容瞧着那钥匙。高棣道:“书房僻静,周卿到了可先稍候,我自会相迎。”
是书房的钥匙,也是通往核心层的敲门砖。我接纳你为我的人,对你无保留地信任,从此我的一切资源都向你敞开。
“殿下好胆略。”周容把钥匙收了,微微一笑,“那么,合作愉快。”
送走二人,高棣冷静下来,才想起冯陵意已经沉默了很久。他冷落他了。
他有点难受,心像在青梅汁里浸了一回,又皱又酸。这事做得实在不够圆滑,在冯陵意眼中周容就是个阴狠毒辣、挑拨离间的小人,我信任他,不就等于不信任老师么?换了我是老师,我心里也不舒服。
但换个角度想,周容此人确实得力,因为冯陵意的喜恶弃之不用,委实可惜。更何况他今日献计立一大功,不赏实在说不过去,不错,老师昨夜献吻了,可献吻和献计比起来,似乎还差上那么一截。
迷魂烟的后劲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高棣在心里权衡半天,最终觉得自己没错儿,只是方式不大恰当。老师和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他,用周容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考虑。他说服自己了,心里轻快不少,冯陵意还是要哄的,只是不提这茬,竭力想点逗乐花样,追着献殷勤。
把人逗笑了,这事也就翻篇了,高棣暗忖。老师怎会记仇呢?他一向最识大体,从来不会真正生我的气的。
些许委屈,受了也就受了吧。
第二十三章 。
出殡那天响晴。天蓝风静,薄薄一层日光铺在地上,冷得干脆。
云党和端王彻底闹掰了。本来就积怨颇多,先皇一崩两边互泼脏水使绊子,摩擦立时暴增。刚开始还做做表面文章,端王接高棣回府相当于一记耳光抽在云党脸上,国舅爷脸上挂不住了:你端王什么意思,我等虐待排挤太子,这宫里他待不下了是吗?云党暴怒,从那以后两边断交各做各的,一切事项都不再相商。
今日出殡,国舅爷也没喊端王,爱来不来。国师的尸体找到后,几个笔头子随便编了通国师羽化升仙之类的名头,太祝就顺理成章地拔了一级,主持超度法事。严饰道场,酒牲毕备,吉时已至,而端王和太子还没到。太常寺换好了巫服,手持法器,犹豫着要不要开始作法,国舅爷道:“不等了,吉时不可误,咱们先开始吧。”
太常寺心里有了底,拜神驱鬼,鼓乐吟唱,一切按仪轨进行。高欢顶替了长子的位置,老老实实任侲人摆布,让哭就哭,让舞就舞。贞人身披彩绦兽皮,脸扣恶鬼面具,披头散发,形容可怖,再兼钟鼓齐奏吹吹打打,震得国舅爷耳根发麻。法会起码要做两个时辰,他本来也不信什么傩神,自觉侮辱智商,于是随便找个借口出去躲闲。没歇多大会,耳根突然清净了,嘈杂鼓乐如同阵雨,说收就收。国舅爷起初还觉得畅快,一想不对,匆匆出去查看。
一切正常。
下一刻,道场的门几乎是弹开的,像熟透了崩裂的西瓜!人流如开闸泄洪般喷薄而出,平日里肃穆庄严的贞人狼哭鬼嚎,挣命般四散奔逃,哭喊声乱成一片。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了呢!国舅爷强作镇定,随手抓了位贞人,沉声道:“什么情况?”
贞人认出是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国舅爷,国师诈尸啦!”
哈?!
国舅爷的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愣愣向道场内望去。一模一样,活蹦乱跳,本该冻得梆硬躺进棺材里的国师与他四目相对,一脸懵逼。
端王非常恼火。
国舅爷私会太常寺商量出殡流程的事当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他觉得云家可真他妈不要脸啊,一国之君出殡的大事都敢跳过我端王,究竟死的是你云家人还是我家人?再不管管,你云家还真要只手遮天,改朝换代了!
火气起来,他明知今日出殡,却故意拖着不动弹。反正国师在我手上,还能让你反了天,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国师不在我看你让谁超度。你敢作死,我就让你云家丢个大脸,和太常寺一起哭着求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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